柱國將軍府位於東城的乾魚胡同,離皇城不遠,方便曹將軍入宮執守。事實上建南侯府就位於椿樹胡同,離柱國將軍府也就隔着兩條胡同的距離,可以說是相當近的。當年還是建南侯夫人的張氏能夠跟柱國將軍府曹太夫人成為忘年好友,也跟她倆本身就住得近、常來常往有關係。
趙家馬車到了乾魚胡同口,沒兩步就到了曹家宅子門前。曹將軍的夫人方氏已經得了消息,帶着數個婢僕出門相迎了。她是個不滿四十歲的中年婦人,臉有些方,下巴略有些稜角,五官不能說很美,只是中等姿色,但氣質比較柔婉,眉宇間帶着幾分書卷氣,很容易讓人有好感。雖然年紀不小了,但她依然保養得當,膚色光潔,淡掃娥眉,臉上敷着薄薄一層粉,身材微豐,穿着一身灰藍色的長褙子,寶藍繡花馬面裙,一頭烏髮挽成簡單的髻,插了支鎏金點翠鑲珍珠的蝠簪,額間勒着與馬面裙同色的抹額,中間釘着一顆拇指蓋大小的珍珠,打扮得端莊素雅又不失貴氣。
趙琇扶着張氏下馬車,方氏便笑着迎上來行禮:「趙老夫人許久不見了,看着氣色竟比兩年前還要好些,身子骨還硬朗吧?以往您不在京里,我們家老太太就總是掛念着,如今您回京里常住了,可得常來玩兒才是。」
張氏笑着與她打了招呼:「你的氣色也不錯,比起兩年前還富態了些,想必日子過得舒心愜意。」
方氏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臉:「您乾脆直說我長得胖了就好了,都一把年紀了,我哪裏還好意思跟小年輕們比身段呢?」又拉着旁邊的趙琇說:「這是您孫女兒吧?都長這麼大了,上回見時,還是個小娃娃呢,一眨眼,就是大姑娘了,今年有十歲了吧?」
趙琇沖她「靦腆」地笑了笑:「六月就滿十周歲了。」
「時間可過得真快呀。」方氏感嘆一聲,又對張氏夸趙琇,「您是怎麼調理的孫女兒?水靈靈的,我瞧了就喜歡,真恨不得給我做閨女去。」
張氏與趙琇只能以笑回應了。
趙瑋過來行禮,他對曹家並不陌生,回京後已經來過好幾回了,方氏跟他就少了些客套,還打趣他:「今兒這一身打扮得可真精神,路上可有小姑娘向你投果子?」
這是拿潘安的典故來誇他長得俊了,趙瑋的臉又一次紅了,還好來之前在家裏,就已經被祖母和妹妹打趣過一回,他已有些習慣,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門前的寒暄自然不會持續太久,方氏很快就把客人往家裏領了,一邊走,還一邊說些家常。今日柱國將軍曹泰和不在家,依然在宮中值守,長子曹冉出門訪友去了,要到午飯前才回來,家裏只有曹太夫人、方氏婆媳倆,以及方氏長女曹家大姑娘曹蘿。
趙瑋有些遺憾,他跟曹冉還是挺合得來的,至於曹蘿,他兩年前見過一次,還說過話,如今兩人都大了,頂多就是遠遠見個禮罷了,他並不是很在乎。
曹家是金柱大門,宅子只是三進院落,比建南侯府的規模要小得多了。進門後就是影壁,左側有月洞門進第一進院子。這一進院落極寬大,因是武將人家,院子都要留夠空間跑馬習射。不過曹家的一進院很有特色,倒座房和西邊的三間屋子都高大寬敞,北面原本該是正房的地方,卻沒有門,也沒有窗,也不知從哪裏進屋。待繞過這一排屋子,進了二門,才發現原來這一排屋子成了二進院的南房,內外院嚴格區分開來了,還增添了內院的生活空間。
二進院則被分隔成了兩部分,那一排南屋,帶着東西廂房,是作花廳和客房使用的,它們與曹將軍夫婦所住的正院還有第三道門相隔,門後有影壁,隔絕了客人的視線。正院是經典的四合院格局,與後院則有抄手遊廊相連,後院後罩房一排六間,則是曹太夫人的住所。
趙家與曹家交情莫逆,常有往來,曹太夫人年紀又大了,不好讓她到前頭來會客,於是張氏和趙琇趙瑋祖孫三人就直接去了她的屋子。
曹太夫人六十多歲的人了,但趙琇一看見她,就覺得眼前一亮——好高大的老太太!她老人家身高至少也有一米七五,若換了在現代,年輕時都可以做模特了。老太太活到如今已是滿頭銀絲,但面色紅潤,聲如洪鐘,雙眼清亮,精神得很,拄着一根龍頭拐杖,起身坐下,抬足走路,動作半點不見遲緩,想必身體非常康健。
曹太夫人與張氏是老朋友了,見面就極親熱,仿佛姐妹一般,也不講究那些作客的俗禮,兩邊小輩向老人磕過頭,曹太夫人就拉着張氏在羅漢榻上坐下說話。
方氏勸趙瑋喝茶,問些家常瑣事,趙琇則被分配給了曹蘿招呼。曹蘿小姑娘今年十三歲了,是春天時的生日,長得倒跟趙琇差不多高,臉圓圓的,雙頰紅撲撲,瞧着很討喜。只是她性子略有些靦腆,說話聲音也不大,總讓人覺得好象不大習慣跟陌生人搭話一般,每次都要鼓起勇氣挑起話頭,那聲音還有些發顫。
趙琇留意到,方氏跟哥哥說話時,目光還要時不時留意女兒這邊,看到她吱吱唔唔地想不出好話題,就有些着急,看到她流利地問完一句話,而趙琇也笑着回答時,就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趙琇心想,方氏還要特地把他們兄妹分開來招呼,莫非是想要鍛煉女兒的社交能力?真是天下父母心。她看着漲紅了臉的曹蘿,心也軟了,便主動開始尋起話題跟對方交談。
曹蘿感覺到,她跟新朋友之間的談話是越來越順暢了,就算偶爾說錯了什麼,趙家妹妹也是微笑着聽的,一點都不會笑話她,這讓她心下大大鬆了口氣,不由覺得,果然還是這相熟人家的女孩兒容易結交,不象她在別人家裏,說錯一個字,就有一堆人來取笑。
但想到自己在外祖家裏,也是被人笑話的時候多,曹蘿又改了念頭,覺得也許趙家也是將門,才不會看不起她,那些讀書人家的女孩兒心裏本就不把她們這些將門出生的女孩兒放在心上的。
趙琇發現曹蘿有些走神,眉間竟露出幾分委屈和黯然,就回憶了一下剛剛的談話內容,不過是說她今天穿的裙子顏色新鮮別致罷了,女孩子之間最保險不過的話題,為什麼曹蘿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她打量了一下曹蘿的穿着,也是紗衫羅裙,首飾雖簡單,卻都是點翠鑲珠的,再看對方氣色、皮膚和雙手,樣樣都好,十指纖纖,指甲都修得極漂亮,完全是個受盡寵愛的千金小姐,家裏人並沒有虧待,還有什麼可黯然委屈的?
趙琇想了想,就試探着說:「姐姐若是喜歡我這裙子的顏色,我那兒還有幾匹料子,回去就讓人送了來。姐姐也做了衣裳穿,我們站在一處,一定很好看。」
曹蘿醒過神來,紅着臉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覺得你的裙子好看,並不是想跟你要料子。」
趙琇笑着拉她的手:「我知道,我是自個兒樂意送你。我在家裏就聽說過姐姐,再和氣不過的了,早就想着要跟你見面,可惜到今日才有這緣份。見了面,就覺得姐姐比傳聞中的還要好,對我也這般親切。不過是送幾匹料子,又算什麼?這原是我們家織場裏送來的,是自家東西。」
曹蘿其實還是挺喜歡這顏色的料子的,見她這樣說,也就羞澀地謝過了,然後道:「我從前也聽說過妹妹的名字,不是從祖母那兒聽說的,是……是從你家族親那兒……」她咬了咬唇,驚覺自己說錯話了,懊惱得不行,覺得剛剛對她表示了善意的妹妹一定會生她的氣了。
趙琇還是拐彎想了一想,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族親應該是指趙玦那一家子,從前趙玦一家在京城混,聽說靠着穎王府,還算混得開,趙湘都跟官家千金交上朋友了。曹蘿本就是京中官宦千金圈子裏的一員,會遇上也不奇怪,就是不知道趙湘那時候都編排了她什麼壞話。
趙琇對曹蘿笑着說:「姐姐不必忌諱,那家人早就不是我們一族的了,又是逆賊,理她們做什麼?兩家本來有仇,想也知道她們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我還要謝姐姐提醒我呢。」
曹蘿暗暗又鬆了口氣,紅着臉說:「我不該提起她們的,從前她們跟人說妹妹的壞話,我回來跟祖母、母親說了,她們也叫我別信。她們家裏做的事,京里又不是沒人知道,再給自己臉上貼金也是無用,況且背地裏說人壞話,也不是什麼好品行。」說完了,她的臉又忽然漲紅,因為發現自己好象也有背地裏說人壞話的嫌疑。
趙琇乾笑兩聲,迅速扯開話題:「姐姐平日在家都喜歡做些什麼?」
而坐在上座的曹太夫人與張氏,則是漸漸地壓低了聲音。曹太夫人問後者:「你們家出族的那一家子,近來都做了些什麼事,你可知道?趙澤那孩子,近來好象在外城的鋪子裏做小工,你聽說了麼?」
張氏有些訝異:「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他手裏應該有些銀子,不至於吧?」
曹太夫人冷笑了:「還不是老的作孽!攤上這麼一個蠢婦,真是連累了他家三代人,這還不死心,又要折騰,若什麼時候把他家的血脈給折騰沒了,那時才是現世報呢!」
張氏聽得心下一驚。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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