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正在小哥哥趙瑋住的廂房裏,和他一起看書識字。
她其實很好奇廣平王會跟祖母張氏說什麼的,也想要問問他,高楨回來後知道她離開了,有什麼反應沒有?是不是有回信?她現在拿筆穩當些了,又翻了幾本書,要讓她參考書上的字再寫一封信,就算寫得難看點,白話點,也不會再有簡體字出現了。可她僅僅是在墓地時跟着大人們向廣平王行過禮,回到家後再行了一次,就被抱離了堂屋,他離開時,也沒人通知她一聲,害得她完全沒有機會和他私下說話,心裏鬱悶得緊。
天都黑下來了,廣平王也早已離開,不知幾時,連坐在堂屋外頭的二舅公都走了,祖母還在堂屋裏待着幹什麼?
趙琇摸摸小肚子,覺得有些餓了,再看小哥哥趙瑋,他也在不安地往窗外看,早已沒了練字的心情。
就在這時,秋葉走了進來:「瑋哥兒,琇姐兒,老夫人有話要對你們說,我帶你們過去吧?」
趙瑋連忙放下筆,跳下了高高的椅子,秋葉抱起趙琇,一手拉起他,主僕三人便往堂屋走去。
堂屋中,張氏已經取了紙筆來,放在面前的桌面上,看到孫兒孫女進來了,露出一個微笑:「來,你們過來坐在這裏。」
趙瑋爬到她左手邊的椅子上坐下了,秋葉也將趙琇放在了右邊的椅子上,便靜靜退了下去,站在屋外等候吩咐。
張氏看着孫子趙瑋,抬手輕輕摸了一下他的小臉,忽然紅了眼圈,深呼吸一口氣,將淚意強忍下去,才平靜下來,淡淡地笑着問他:「瑋哥兒,祖母問你,你想當侯爺麼?建南侯。」
趙瑋一臉的茫然:「祖母是說大伯父那樣的侯爺麼?」他低頭想了想,微微撅起嘴:「不要!我才不要象他那樣做壞事呢!」
趙琇在旁聽得有些不安,祖母好象說過,要把小長房的爵位爭過來給小哥哥的,小長房的當家趙炯犯了這麼大的罪,已經沒有資格做侯爺了。現在聽她的口氣,怎麼好象有些古怪?趙瑋才多大?爵位爭過來了,讓他頂着就是,何必還要問他想不想?
想到這裏,趙琇就插嘴說:「哥哥,做侯爺不一定要做壞事的,祖父以前也是侯爺,壞的是大伯父,不是侯爺。」
趙瑋歪歪頭,抿了抿嘴:「反正……我不會做壞事的!做不做侯爺,我……我不知道,我又沒做過,我也不想做。」
張氏微笑地看着孫子:「那你想做什麼?」
趙瑋想了想:「我想像父親一樣讀書,將來去考科舉,父親說過,我很有天份的。」他又悄悄看了妹妹一眼:「不過我也想學武,學會了就不怕被人欺負了,我的身體也會更加強壯,不會再動不動就生病,讓祖母擔心。」
張氏的表情有些恍惚,但很快就清醒過來,又微笑着去問孫女:「那琇姐兒呢?雖然做侯爺跟是不是壞人無關,但如果你哥哥不做侯爺了,你願不願意?」
趙琇皺了皺眉頭,正色問她:「祖母,您是要把爵位讓給大伯父家的人嗎?」
張氏失笑:「你怎會這麼想?」
「不然您怎會這樣問我呢?」趙琇抿嘴道,「哥哥做不做侯爺都不要緊,我們只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但我不願意讓大伯父家的人佔了便宜。大伯父害死了父親和母親,還有其他好多人,殺人就該償命!殺人犯的子孫,又憑什麼拿走本來屬於哥哥的東西,繼續高高在上,借着權勢來欺壓我們?!」
趙瑋吃了一驚,忙對張氏說:「祖母,真是這樣麼?那我也不願意!」
張氏臉上的笑容漸漸散了,眼圈再度泛紅,她用有些哽咽的聲音道:「放心吧,祖母怎會那麼糊塗?你們不稀罕建南侯的爵位最好,就象琇姐兒說的那樣,我們只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但小長房……」她咬了咬牙齒,「絕不能讓他們稱心如意!」
張氏仿佛已經拿定了主意,整個人振作起來,她吩咐秋葉:「時候不早了,把瑋哥兒和琇姐兒的飯拿上來,讓孩子們早些吃了,也好早些睡下,明日還有事呢。」
秋葉應聲去了。
張氏又對着面前的紙筆開始思考,趙琇猜想,她這大概是要寫東西?就伸出一雙小胖短手去夠那墨錠,學着平時觀察到的秋葉的動作一般,想要替祖母磨墨,但她忘了這墨錠要磨出墨汁來,還要加水這種東西,趙瑋見狀就笑了:「妹妹,讓我來吧,你手短。」然後扒着桌子從她手裏拿過了墨錠,象模象樣地用黃銅小勺子從水丞里舀了一點水,然後開始磨起了墨。
趙琇收拾了一下被「手短」兩字打擊到的自尊心,盯緊了他的動作,想儘快學會做這件事。
張氏看着小兄妹倆的模樣,心下一暖,就覺得自己的身體裏有了更多的勇氣。她已打好了腹稿,便拿起筆,蘸上孫子親自為自己磨的墨,開始了洋洋萬言。
張氏寫的是呈給皇帝御覽的奏本,寫完後,秋葉已將蠟燭換過了兩輪,趙琇趙瑋也頂不住肚子飢餓,吃完一頓飯了,只有張氏一直沒有離開過那張桌子。夜已深,趙瑋坐在椅子上,腦袋一點一點地打磕睡,趙琇則是扒在桌面上,仿佛不經意地去看她寫了什麼東西。
張氏在向皇帝請罪。
無論趙炯是庶出,還是記在元配名下的假嫡,在張氏進門後,她就是他的母親。兒子做下不孝不悌之事,她身為母親,有教養不力之責。她認下這個罪名,認為兒子趙炯不配繼續做郡公爺的兒子,怕他會有辱郡公爺的清名,所以她懇請皇帝做主,為她懲治這個不孝不悌的兒子。
張氏請皇帝不要因為念及郡公爺的臉面,就對趙炯從輕發落,因為在奉賢縣城門口,郡公爺在天之靈當着所有鄉民的面,指證了趙炯的不孝,而他之所以會墜馬癱瘓,也是郡公爺對他的懲罰。郡公爺在天之靈,是不會原諒這個孽子的。
另外,趙炯在郡公爺死後,就對繼母嫡弟多有薄待之處——張氏在此處舉例若干——又對外隱瞞,還在皇帝面前裝作孝子模樣,他妻子兒子媳婦孫子……所有人都對此視若無睹,他妻子牛氏甚至比他還要刻薄些,公公死後未過頭七,就直接帶人把婆婆趕出了正院。張氏深感趙炯的妻子兒孫品德不佳,怕他們不堪大用,日後會借着郡公爺生前的名望,做下錯事,壞了郡公爺的名聲,所以她懇請皇帝,若真有那一日,請公平公正地治他們的罪,別讓不肖兒孫連累了郡公爺的清名。
最後,她感謝了廣平王一家的救命之恩,而這一切都是因為皇帝教育得好,所以皇恩浩蕩。為了報道皇帝的恩情,她非常誠懇地向他請辭爵位——因為在老家不停地有人對她說,趙炯犯下過錯,爵位必須換人繼承了,而趙焯生前是郡公爺嫡子,他們小二房才是真正的嫡支,理應繼承建南侯爵——可是張氏卻認為,趙炯的爵位是名正言順由朝廷頒與的,郡公爺生前也認可他的世子地位,她對那個位子絕對沒有覬覦之心,更何況如今她親生兒子已死,要爵位又有何用?雖然有孫兒,但年紀還小,看不出日後才能如何,就怕他沒有出息,不能為朝廷效力,白頂着一個侯爵之名。
朝廷封爵,是為了讓人出力的,不是讓人吃白飯的,趙家子弟,怎能尸位素餐?所以她堅決請辭爵位,孫子若有出息,將來自會有錦繡前程,不必守着一個爵位不放。
趙琇看到最後,好不容易才掩飾住臉上的異樣。祖母這一封信倒是寫得好呀,雖然主動把爵位給丟出去了,但卻把小長房給黑了個透,這下看小長房的人還怎麼爭那個爵位!而且以母親的身份去罵趙炯,有誰能指責她不對呢?
張氏寫完全文,已是筋疲力盡了,但精神卻出奇地振奮。秋葉有些擔心地送上了參湯,她喝了,長吁了一口氣,看着坐在面前的孫兒孫女,露出了一個放鬆的笑容來。
到了第二日,等廣平王看完張氏所寫的奏本後,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張氏卻是滿臉輕鬆:「殿下只管把我這奏本往皇上跟前遞吧,爵位於我不過是錦上添花,沒有也不打緊。我們母子祖孫,從來就沒打過那東西的主意!」
廣平王深吸一口氣,站起身鄭重向張氏行了一禮,張氏忙道:「殿下何至於此?快快請起!」
廣平王卻搖頭道:「我要向老夫人請罪,昨日我說了許多話,事實上還有一件事是瞞着老夫人的,當時只想着老夫人不一定能明白,只需要知道事情輕重就好,沒想到老夫人卻有這等決斷,卻是我小看了您老人家。」
張氏面露詫色:「殿下有事情瞞着我?不知是什麼事?」
廣平王嘆道:「昨日我說的話多少有些危言聳聽了。事實上,太祖皇帝在時,曾親口教導過兒孫們一句俗語——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若有人想造反,必須得有親信可靠的軍隊做後盾。建南侯府固然因趙老郡公之故,在軍中威望頗高,因此被穎王看中,但趙炯父子又不曾領兵出戰,求趙老郡公的舊部辦點小事還可以,涉及謀逆,人家又不是傻子,怎會答應?」
張氏不解:「那殿下昨日為何那樣說?!」
「我並非有意隱瞞。」廣平王坦然道,「只是不想讓您知道太多內情,怕您難過罷了。不瞞您說,投靠了穎王的,只怕不僅僅是幾個文官,軍中也是有人的,地位還不低,不過是怕被千夫所指,也想要拉攏更多的人,才需要建南侯府的名望。」
張氏立刻就猜到了他想說的話,臉色蒼白起來:「那人……莫非是郡公爺的舊部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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