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威爾斯是個非常精明的年青人。他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長着小圓臉,藍色的眼睛,皮膚白裏透紅,沒有他的兄弟們臉上常見的大片雀斑。他身材高挑,穿着英國人典型的花襯衫和長外套、緊身褲,小腿被勒得如同桌子腿兒一般,還穿着尖頭高跟皮鞋。鞋跟拉長了他雙腿的比例,讓他顯得比實際上更高挑幾分。
他的新婚妻子珍妮也長着小圓臉,帶着一點兒雙下巴,五官很漂亮,眼睛是碧綠碧綠的,一頭捲曲的金髮。雖然格溫妮斯也是金髮,但她總把自己美麗的頭髮梳成低調端莊的髮髻,日常也穿着黑色、灰色、深藍色的衣裙,幾乎不戴首飾,時刻守着未亡人的身份。珍妮卻不一樣,她會把自己的金髮卷梳成漂亮的髮型,學大楚朝的婦女一樣,往頭髮上插漂亮的金鑲寶石髮簪,就連身上穿的衣裳,也是用本朝的上等絲綢做的,顏色鮮亮,上面還有精美的刺繡,雖然是英國的式樣,卻處處都顯露出東方特色。她甚至還入鄉隨俗,給自己的雙腳套上一對正常大小的繡花鞋,跟趙家二房大丫頭們平日穿的幾乎是同樣的款式,只有鞋底略有不同。
這對年輕的小夫妻說話走路都帶着一股快樂的氣息,讓人覺得朝氣滿滿。但如果你認為他們年輕就沒有經驗,容易哄騙,那就錯了。小威爾斯不愧是他家族中的一份子,精明得很,總是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能判斷出一樁生意是否值得去做,還擅於察顏觀色,準確地猜出你心中談判的底線。
珍妮在商業上是否有天賦,趙琇不得而知。不過她顯然很會說話,這還是頭一次上趙家的門,但短短几句寒暄,已經能讓人對他們夫妻產生好感了。趙琇能察覺得到。對方事先打聽過自己的喜好,特地學過一點大楚官話,還是略帶着些許江南口音的官話,並且有意識地去學習本朝商人妻子的說話語氣和言辭。交談時也非常留意她的微表情。若她露出半點不悅,對方立刻就會改變自己說話的立場;相反的,如果她流露出一絲愉悅之色,對方立刻就會針對那個話題進一步深入;要是她有哪個單詞或哪句話聽不明白,僅僅露出一點疑惑的神情。她就會立刻放慢語速,把那句話再重複一遍,實在是再貼心不過了。
趙琇跟小威爾斯與珍妮聊得相當愉快。這對年輕的夫妻確實很擅長討人喜歡。他們給趙家祖孫都準備了禮物,給趙琇的就是一大箱西方書籍,裏面從詩歌、戲劇劇本、畫冊、宗教讀物、哲學著作到經濟學金融學的大學課本都應有盡有,另有四小瓶用漂亮水晶瓶子裝着的香水;給張氏的是一整套的玳瑁鑲嵌純銀的梳妝用具,包括大大小小的各式梳子十二把、一套四隻的脂粉盒與兩把手鏡;給趙瑋準備的則是完全不同風格的禮物:一把象牙柄的匕首,一隻地球儀以及一副黃銅外殼的望遠鏡。趙琇總覺得,趙瑋得的這份禮物,似乎有着某種不可明言的隱喻。不知小威爾斯夫婦是否清楚這一點。
寒暄過程且不提,等氣氛稍微變得融洽些了,趙琇開始詢問小威爾斯求見的目的。據汪福來所言,從年後開始,小威爾斯已經上門四五次了,托人遞話也有五六次,似乎非常着急着想見她,又或是趙家二房其他人,很可能是有要緊事相詢。趙琇有些擔心,會不會是洋行的生意受到了影響。想到南匯港近日的形勢。她覺得這種事完全有理由發生。
但小威爾斯的回答卻出乎她意料之外。洋行的生意不但沒有受到影響,反而越來越紅火了。去年一年的淨利潤,光是建南侯府所佔的股份,分紅收益就超過了萬兩銀子。比前一年起碼漲了三成。這很可能是因為趙瑋襲得建南侯爵位後,一直受新君寵信,連帶着洋行也受益不淺。再加上建南侯府從中牽線,讓洋行與內務府買辦直接做起了生意,這部分收益比起散賣貨物,又獲利更豐。皇家大戶。幾時差過錢呢?
可是搭上了內務府,也是有利有弊。內務府也許是個穩定而大方的客戶,可同時,它也帶着明顯的官方色彩。新君對西洋舶來奢侈品的興趣,遠不及先帝,他更有興趣的是其他東西:糧食、木材、香料、藥材……他對威爾斯洋行從南洋運來的貨物更有購買慾望。小威爾斯察覺到了這一點,也非常樂意滿足他的這份欲望。
從歐洲運送寶石、香水、毛紡織品、鐘錶等奢侈品到大楚來,一年最多也就是走上一兩回,固然可以賺得巨額的利潤,但風險也是極大的。萬里迢迢,途中風雨無數,萬一不走運,翻了船,那可就血本無歸了。相比之下,從南洋運昂貴的香料、木材、象牙等物來大楚,路途短得多,一年可以跑上幾個來回,銷售也更方便——因為內務府幾乎都包了,他們吃不下的,京城裏有大把的達官貴人排隊等着買。
鐘錶、寶石、香水什麼的,買過一次,就不一定需要買第二次,還有人特地研究着仿製。可是香料、木材等物,卻永遠都有人需要,買了還可以再買,尤其是木材,一買就是大批量的,整船整船地算,從來沒有零散的小宗交易。更別說還有糧食了。去年山西臨汾大地震,為了賑災,朝廷緊急撥糧,各地糧食頓時緊俏起來,糧價一時高漲。皇帝就曾經命內務府尋找西洋、南洋商船,從南洋緊急運來了十幾艘的糧食平糶,才應付過去了。也許內務府就是從那一次開始,才轉變思路,示意西洋商行們改做南洋生意的。小威爾斯十分樂意配合,因此特地來問合伙人的意思。
趙琇聽完小威爾斯的介紹後,想了又想。反正一樣是賺錢,還有機會賺得更多,又對本朝民生更有幫助,她也沒什麼反對的理由。況且內務府既然有這樣的打算,皇帝一定是知道的,說不定就是他的主意。她再反對也沒有用。如今國內做西洋貨物生意的也多了,為什麼威爾斯家的洋行就能得天獨厚,受到內務府青睞?還不是因為當年皇帝還是太子時。在江南遇險,他們送人北上,曾立過一功嗎?皇家的大腿如此粗,怎能輕易放棄了?趙家在洋行是有巨額利益的。沒理由跟錢過不去。
趙琇爽快地答應了小威爾斯的建議,只是有些捨不得西洋貨物的巨額利潤。皇帝不好奢侈品,不代表這個市場就萎縮了,如今國內還是非常流行洋貨的。對此小威爾斯笑得很愉快:「不會放棄的,我們只不過是放棄自己運貨而已。」
原來他早就打了如意算盤。打算在廣州開設洋行分行。那邊的西洋商船多,貨物價格相對便宜些,但有很多零散來的洋商,在大楚並沒有門路,除了將手中的貨物用比較便宜的價格賣給大楚的中轉商以外,沒有其他銷售渠道——當然,對於他們而言,這種價格已經可以為他們帶來暴利了。小威爾斯打算利用自己商行與大楚皇家的友好關係,在廣州收購各種西洋貨物,然後運到京城賣給內務府或其他達官貴人。雖然利潤相對攤薄了。可是風險卻大為降低,因為最大的風險——海上長途旅行時會遇到的風浪——已經被其他人承擔過去了。
他還打算在天津港口設立分行,作為商行在北方的經銷商。因為洋商不能未奉召而入京,他們最多只能到達天津,就可以在那裏與內務府的人進行交易,又或是另尋合作夥伴,將貨物運進京城販賣。小威爾斯野心勃勃,還想到要在東南沿岸各個大中港口都設立分行,這樣他在廣州收購到的貨物,就可以由海路運到天津。就連往南洋運貨的船隊,也不愁路上的補給了。
這是一項大工程,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內實現的,要付出的成本也會很高。但趙琇還是很欣賞他的進取心。只要他沒妄想損害趙家的利益。他越是精明能幹,趙家越能得利。趙琇自然是盼着合作夥伴越精明越好的。不過眼下,飯得一口一口地吃,路也得一步一步地走。她勸小威爾斯不用太急,橫豎各個港口如今發展得頗為繁華,船隊靠岸。也不愁找不到補給。
小威爾斯謙虛地接受了趙琇的建議,決定先在天津、廣州兩地建分行。至於南匯的商行,恐怕以後只能作為中轉地使用了。他認為天津與廣州的商行更有資格發展成為總行。
趙琇對此不置可否,與他商量了些細節,就端茶送客了——小威爾斯與珍妮夫妻居然連這個禮節都了解。她回到後宅,把小威爾斯說的話告訴了祖母張氏,張氏便皺起了眉頭:「洋行生意大旺,收入着實驚人。我看着賬簿,都有些膽戰心驚。可若就此收了,又覺得可惜。魏家小公子忽然提這樣的建議,會不會有別的用意?如今他們搭上了內務府,也用不着我們家保駕護航了。」
趙琇笑笑:「他們還不致於如此短視。到大楚來的西洋商人多了去了,內務府憑什麼看重他們?若是拿當年的功勞說事,他們也不是主動幫皇上的,不過是為了報復仇人,方才答應得那般爽快。如果這麼快就背信棄義,內務府也容不得他們。我們甚少干涉他家生意,一向合作愉快,得罪了我們,對他們有何好處?我看那小威爾斯聰明得很,不會做這種蠢事。」
「但願如此吧。」張氏嘆了口氣,「這些事你決定就好,若是拿不定主意,可以去問你哥哥。正好你打算把南匯的房子出手,他們家將總行遷往別處,也算是與你不謀而合了。」
趙琇笑笑,正要說些什麼,忽然有婆子過來傳話:「廣平王世子打發了跟前的墨池來送信,在外頭急等着見姑娘呢。」
趙琇猛然一驚:「出什麼事了麼?」(未完待續。)
PS: 鬧了一晚上的肚子,我到底吃錯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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