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高楨忽然到家裏來了一回,發表了那樣一番演說,又匆匆離去後,趙琇就接連幾日沒見着他了。其實她心裏還挺在意的,六房那邊一有了消息,她就馬上打發親信給廣平王府送了信。本以為高楨會過來一趟,誰知他沒有來。她也只好暗自在心裏鬱悶,不敢在祖母與兄長面前提起。
忽一日,家中的管事在外頭聽說前穎王妃張氏暴斃,報到家中,她大大吃了一驚:「暴斃?怎麼會呢?是因為什麼死的?」
那管事也說不清楚:「不知道呢,外頭的人也是議論紛紛,有說她長年臥病,是病死的,也有人說是上頭容不下罪人之妻了,才給她一個了斷。誰也沒個準確消息。」
張氏聞言嚴肅地道:「這些謠言你們不要理會!什麼上頭容不下?都容到這時候了。若是果真容不下她,當初逆王伏法的時候,就把她處置了,誰會有二話?又怎會留到現在?況且皇上若真要斬草除根,了斷一個前王妃有何用?前穎王世子還活着呢!這定是有不懷好意的人故意在外頭放謠言,朝廷定然會嚴加查處的,你們別跟着嚼舌頭,平白給自己惹了禍事。若是官府找上門來,我可是不會包庇的!」
管事被她這話嚇得連忙點頭哈腰:「是,老夫人!小的一定謹記在心!」
等管事下去了,趙琇把屋裏的丫頭也都打發出門,才壓低聲音問張氏:「祖母,您說……穎王妃真的暴斃了嗎?外頭的這些謠言會不會……跟前些日子世子提的那些事情有關係?」
張氏臉色微沉:「誰能說得清?若果然只是閒雜人等無意間嚼舌頭也就罷了,若果真是有不懷好意之人暗中傳播謠言,恐怕京城裏又要亂起來了。還不知道皇上如何應對呢。」說着她也嘆了口氣:「穎王妃死得真不是時候。她怎麼就死了呢?」
趙琇也覺得,穎王妃死得蹊蹺。人是住在瀛台里的,與外界幾乎完全隔絕開來,若沒有皇帝同意,沒有護衛瀛台的禁軍放行,她連外頭的人都見不到……
趙琇忽然頓住,面色古怪地看向張氏:「祖母,若穎王妃不是自然病死的,也不是想不開自殺的,而是被人所害,那這個害她的人多半是外頭來的吧?」
張氏聽得有些糊塗:「這是理所當然的。太后、皇上和皇后娘娘都無意為難她,連她兒子都容下了,更何況是她一個病弱婦人?我前兒在宮裏,太后娘娘還提起呢,說妯娌裏頭,就數她最可憐,做王妃時受了無數的氣,半點好處沒得,有苦也無處訴,如今還要受丈夫連累。為此太后娘娘時常命人送些吃食衣物過去,還吩咐太醫院的人用心為她診治呢。其實她能有什麼病?都是在後宅叫人暗算了,又受了氣,這才積累下來的病根。」
趙琇連忙道:「既然宮裏不打算殺她,她身邊的人除了她兒子就是從前在穎王府時的舊奴,能陪她到如今,想來也都是可靠的,又有誰會害她呢?那肯定是外頭來的。可這人又是如何動的手?據說瀛台上守衛深嚴,任何人要上島,都必須經過幾道禁衛。這下手的人是如何進去的?先前廣平王世子提過的那些死士……莫非有高來高去的本領?可他們也沒有理由要害穎王妃呀?把人救出去還比較有可能。」
張氏聽得肅然:「這是不可能的。什麼高來高去的本領?那都是外頭說書的人在瞎編。你也太小看了禁中守衛的將士們了。皇城內殿宇重重,這人若真有飛檐走壁的本領,就得先越過宮牆進皇城,然後在皇城裏越過重重關卡,摸到南海處,才有希望上島。若是從陸路上島,那至少要經過三重禁衛;若是從水路去,南海那麼一大片水,每晚巡視的衛兵這麼多,難道就沒人發現他的蹤影?若禁衛如此無能,那宮裏的皇上豈不是危險了?自從這紫禁城建好以來,你幾時聽過有人能從外頭偷進皇宮裏去的?可見都是瞎說!」
趙琇笑了笑:「我也覺得這動手的人不可能是靠着高來高去的本領,暗下殺手的。若那些穎王死士有這樣的本領,從前早就把先帝和當時的皇子們都幹掉了,還用得着費事把今上誆到江南去再動手嗎?我覺得,若真有外頭的人害死了穎王妃,那一定是外頭進去的人,而且是光明正大進去的,不是在半夜三更偷摸進去。」
張氏皺眉:「這怎麼可能?外人想要進宮,談何容易?象我們家這樣的開國勳爵,你祖母我要進宮還得先遞牌子,然後經過重重禁軍守衛,再有太后宮中的人領路,才能順利進到慈寧宮呢。瀛台本是禁地,連宮裏人未經允許都不可靠近,更何況是外頭的人?」
「如果他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呢?」趙琇眨了眨眼,「近日不是正好有外人要上島辦事嗎?說是要為前穎王世子擇妻?禮部領了命,已經挑選了不少人選,皇上還讓他們將這些人選的情況轉告給穎王妃和穎王世子,讓他們母子挑選呢。這禮部的人可不就順順利利地上了島?他們去的可不止一人吧?辦事的官員,隨行的書辦,也許還有一兩個小廝?或者是領路的宮人?」
張氏笑了:「這怎麼可能?禮部的人為何要害穎王妃?」頓了頓,忽然神色大變,「難不成是那些一直向皇上上書,要將罪人家眷賜死的御史們……」她臉上紅一陣青一陣的,一方面覺得這種事還真有可能,但另一方面,又覺得這種做法太過分了,無視君王聖意,對皇族下手,然而,她又不能說這些大臣們不忠君。她只能嘆了口氣,搖一搖頭。
趙琇有些哭笑不得:「您想到哪裏去了?禮部也好,御使也罷,他們上書皇上是一回事,自作主張去殺人又是另一回事了。況且真要斬草除根,也該殺穎王世子,殺穎王妃做什麼?我的意思是說,被派去的人有可能有問題。您難道忘了?那日廣平王世子把人手安插到我的長隨中,跟着我去方家,說是為了接觸方家三爺。而方四爺不正是禮部派去瀛台上,處置穎王世子婚事的人選嗎?」
張氏臉色又變了,沉吟片刻:「確實……昨兒不是有傳言說,方家有一位老爺失蹤了麼?」
趙琇點點頭:「正是這位方四老爺。他是禮部員外郎,平日並沒有什麼差事,近日禮部的人派他去瀛台辦差,他才有事做了。既然是出去衙門上差後就沒再回過家,而穎王妃又是在同一日暴斃,我覺得他說不定也被攪和進去了。且瞧瞧後面的消息吧。我相信,遲早有一日,事情會水落石出的。」
她兩眼亮晶晶地,握着小粉拳,卻瞬間被祖母張氏敲了腦門一記:「這是他們外頭男人們的事,咱們在家裏聽一聽就算了,理他那麼多做什麼?書館那邊整理得如何了?能早一日開館,還是早一日開的好。你跟方家五姑娘、曹家蘿姐兒和蔣四老爺家的千金的小茶會,一應物事可都有了章程?你的事情多着呢,怎麼就淨盯着朝廷上的事了呢?」
趙琇有些泄氣下來,嘀咕着:「不就是討論一下嗎?難道我除了家務,就沒別的事可做了?」
張氏嗔了她一眼,想了想:「倒也不是無事可做。穎王妃出殯,因她身份尷尬,想來後事不可能大辦了,但若太過寒酸也不好。不知皇上打算怎麼辦呢?要停靈幾日?要不要外命婦祭拜?我得打聽一下才好,別失禮了。曹將軍是禁中大將,等我明日過曹家打聽打聽。你隨我一道過去。」
趙琇摸了摸還有些生痛的腦門,長長地應了一聲:「哦——」
就在趙琇「哦」這一聲的時候,在京郊通往皇陵的路上,一場遭遇戰正在進行着。
穎王與側妃以及庶子等人死後,因為是大逆罪人之身,沒有資格葬入皇陵,所以今上在距離皇陵不太遠的地方,找了個低洼之處,將他們埋了。幾座孤墳地勢比皇陵要低,就象是墳中埋葬的人在向祖先們認罪一般。這一片地區十分偏僻,從京城過來,要經過好幾處茂密少人的山林,又因為是皇陵附近,所以連一般的村莊都沒有。只有皇陵外圍有一圈房子,是給守陵之人準備的。穎王妃的「送殯隊伍」,就是在一處無人的山林邊上遭到了襲擊。
高楨與禁衛的曹泰和將軍,帶着百餘人的隊伍跟隨在送殯隊伍後面,看起來人數好象很少,事實上,在他們後面大約三里外的地方,還跟着五百精兵。皇帝這回是絕對不允許死士們有逃脫機會的。
而死士們早早觀察過地形,選定了下手之處,埋伏在路邊,遠遠看着送殯隊伍走得累了,見路旁的林子陰涼,可作歇息之所,便停下來稍作休整,還有人從馬車裏將孝子高鉅請了出來,讓他坐在樹下,喝點兒水,吃些乾糧。死士們清楚地看見了高鉅的模樣,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擊,整個人都木然了,不過對他的看守挺松的,其他人似乎沒怎麼把他放在眼裏,身邊侍候的人還非常隨意地跑去附近查看是否有水源,好取水煮沸了,侍候世子用藥。死士們暗暗歡喜,瞅准了機會,便一衝而下了。
看起來他們好象將送殯隊伍打了個措手不及,事實上人家即使坐下來休息了,也沒放鬆警惕,一瞧見有人影從遠處冒出來,就立刻起身戒備了。他們身後好,武器也好,加上早有準備,死士們打得非常吃力,轉眼間就已經死傷了好幾個。死士首領見狀不妙,只能拼命沖向高鉅的方向。高鉅身邊原有人護衛,但他大概是有意為之,故意往後面人少的地方跑,看起來就象是要避開打鬥的樣子。死士首領大喜,匆匆擋開了對手的刀,便向他逃走的方向跑去。奇怪的是,跟他交手的那人竟然也沒追上來,反而跟其他人打起來了。等死士首領跟高鉅會合,抓着後者的手坐上手下趕過來的馬車,急馳而走的時候,他的手下只剩下四五個活口了,留下了二三十具屍首和數名重傷之人。
死士首領心知這是一場硬仗,但能將高鉅成功救出來就夠了。考慮到高鉅的心情,他哄這位前少主說:「王妃的棺槨太重了,暫時未能搶出,為了世子的安全計,只能先行撤退。我們會想辦法的,世子就放心吧。」
高鉅冷冷笑了笑:「你也不必哄我,我知道你捎來的是什麼藥。母親已死,活不過來了。讓她留下來,朝廷還會將她好好埋葬。若我帶她離開,她豈不是成了孤魂野鬼?」
死士首領臉色變了變,勉強笑道:「世子這話何意?我怎麼聽不懂呢?」
「你也不必裝模作樣。我知道你們不是好貨色!也不必叫什麼世子了,你們但凡還念一點舊情,也不會害我成為弒母的罪人!」高鉅忽然變得激動起來,「我之所以沒有在確認母親的死後,即刻自盡,只是為了跟你見一面,親口問一聲,為什麼?!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做?!既然要害我母親,又為何救我?既然要救我,又為何要害我母親?別告訴我,這是為了保我父王的血脈不斷,你們連父王的原配正室都敢殺,心裏哪裏還有父王?!你們不過就是一群背主的叛奴罷了!」
「夠了!」死士首領聽得臉色陰沉,冷笑了聲,「高鉅,你也不必在我們面前擺少主的臭架子了!若不是你父親無能,大好局面都叫人翻了盤,又怎會連累得我們那麼多人都只能亡命天涯?當日他撩撥了這麼多世家大族跟他賣命,卻害得人家破人亡。我今日會尊稱你一聲世子,才不是因為你父王呢!老子是死士不假,可老子是郭家的死士,不是你穎王府的走狗!」
「郭家?」高鉅十分吃驚,「你是曾外祖父家的人?!」
山東郭氏,是穎王生母郭淑妃的娘家,他們曾經是穎王奪位的最大支持者,在謀逆事敗後,成年男丁全數被斬首,婦孺流放西南。家奴全部收沒入官發賣,產業盡數充公。據說,沒有一個人得以逃脫。
這個死士首領,竟然是郭家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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