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趙琇就打發了人駕着馬車去方家接方仁珠。方仁珠很快就到了。她氣色似乎不是很好,面色蒼白,眼圈底下帶着淡淡的青暈,想來近日在家沒有休息好。趙琇見到,心裏更疑惑了,方慧珠到底幹了些什麼呢?
趙琇事先安排了碧菡想法子找方家隨行的下人打聽消息,但這個要等方仁珠回家後,才知道結果。眼下她看着方仁珠的樣子,倒先忍不住了:「你近來是怎麼了?氣色真差,莫非是家裏遇到什麼難事了?」
方仁珠沖她笑了笑,笑得比哭還要難看些:「沒什麼,左不過是那些雜事罷了。」
趙琇哪裏肯信:「你別哄我,你才跟着令堂學習管家,還沒到真正上手的時候呢,哪裏就愁成這樣了?況且有令堂在,她若看見心愛的女兒為了家事煩心,氣色差到這個地步,不用你提,她就主動阻止你繼續糟蹋自己的身體了。你實話與我說,是不是眉山伯府又出了什麼夭蛾子,為難你們家了?他們如果真的如此過分,還是早早退婚了吧,現在你姐姐還沒過門,他們就這樣勢利,將來你姐姐嫁過去了,那日子才叫難過呢,你們家還幫不上忙。」
一番話說得方仁珠眼圈都紅了,不由得哽咽起來。她緊緊握住了趙琇的手:「趙姐姐,你是個明白人。連你一個外人都能想到的事,我不明白我姐姐為何還要繼續糊塗下去!」
她這一哭,就打開了話匣子。其實方仁珠也不過是個小姑娘,在家的時候,為了不給母親添堵,她閉口不談與此有關的事情,其他嬸母、姑母與堂姐妹們更不是合適的談話對象,她又不好跟身邊的丫頭議論,因此早憋了一肚子的話在心裏,憋得久了,都快悶出病來。她對趙琇非常信任,此時就忍不住說了出口。
原來當日方三爺收到高楨的回覆後,就向方太太直接提出了由族人公議,將方奕山一房逐出宗族的建議。他的想法其實也沒什麼錯誤,方奕山所為已經嚴重傷害到了方氏一族的名聲,將他驅逐出家族,是為族人剷除一個後患。至於方奕山的家小,目前官府還未明說是否可以收贖,但考慮到過往的情誼,即使將人逐出宗族,也不代表嫡支就將他們丟下不管了。嫡支仍舊可以派人去照看、去收贖他們母子四人,如果可以,就把他們送回老家去,在族地以外另行置辦房屋田舍,讓他們一家日後能過着溫飽不愁的日子。這筆賬就由嫡支公中支取,既不必驚動族人,又可以向族人表明,即使他們中的任何一人倒霉犯了事,家族也不會將他們的家小棄之不顧的,正好為嫡支掙個仁善的好名聲,何樂而不為呢?
但方太太經過考慮後,還是否決了這個建議。她不喜歡方奕山一家,也知道將他一房逐出宗族,更有利於方氏一族的發展,但方崇山赴任前曾囑咐過她,無論如何也要保住方三爺這個弟弟。倘若方奕山因參與謀逆而被出族,那方三爺呢?若由嫡支做出這個決定,自然會損及方崇山這位族長的公正形象;而將事情交給族人公議,又會對嫡支在族內的權威造成損害。方太太心裏清楚,一旦族中公議,決定了一房族人的去留,將來再有族人起了異心,煽動其他族人與嫡支對着幹,以公議的結果來壓制嫡支的權威,嫡支要如何應對?長久來看,這種做法是弊大於利的。也許留下方奕山的妻兒會在短時間內給家族帶來一點不好的影響,但方奕山已經死了,案子也蓋棺定論,等他的妻女離了京城,過得一年半載,還有誰記得他?只要皇帝對方家信任依舊,只要丈夫方崇山在仕途上繼續站得穩,一切麻煩都會過去的。
方三爺被嫂子說服了,而且他覺得高楨只是建議,而非命令,如今又回王府養傷去了,不再做他的頂頭上司,那麼他沒能照着高楨的話辦事,想來結果也不是很嚴重吧?這件事便暫時不了了之。
而另一方面,方家遲遲沒有動作,眉山伯府丘家就催得更緊了。繼眉山伯夫人之後,眉山伯府的老夫人也親自派了人到方家傳話,一再拿「不按時嫁過來就婚事作罷」來威脅方太太,沒想到反而激起了方太太的火氣。她覺得丘家的要求完全沒有理由,之所以會如此強人所難,不過是為了退婚罷了。她給濟寧的丈夫寫了信,解釋了事情的起因經過,還在信里對他說:「丘家已有退婚之意,再勉強作親,恐慧兒嫁過去後受苦,倒不如藉機將婚事作罷,慧兒另尋良配。京中合適的人家難找,老爺可先在濟寧物色,等妾帶兒女前去會合,再細細商量。」
信很快就發往濟寧了,方太太一旦做了決定,反而安下心來。她也不去丘家提什麼退婚的事,就只是等待,等待七月初九,長女方慧珠沒有如期嫁入丘家時,丘家變臉的那一刻。反正全京城都知道方家大姑娘如今正在守緦麻,期限只有三個月。如果丘家因為這個原因就要退婚,那理虧的是丘家,方家以及方慧珠名聲會受到的影響則會降到最小。
可這件事被方慧珠知道了。她跟自己母親與叔叔的看法完全不同。眉山伯府雖然在有爵的大戶人家裏,算不上顯赫,但也不是尋常官宦人家可比的。這已經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理想的人家了。如果丘家退了親,她還能找到什麼好親事?她轉年就十九了,是真真正正的老姑娘,名聲也不算太好,那些世家大族從前看不上她,以後也不可能會看得上她。若是將就次一點的人家,她又不甘心!只要她沒有嫁給比丘惠友更好的對象,在別人眼裏她就是一個失敗者!是被未婚夫拋棄的女子!那叫她日後還如何見人?母親還想在京外給她物色親事,可她自小在京城長大,早已習慣了這裏的富貴繁華,嫁到京外會是什麼情形?她想都不願意去想。
起初方慧珠只是去向自己的母親哭求,方太太已經做了決定,除非方崇山回信說反對,否則她是絕不會改主意的,還勸方慧珠,以丘家如今的態度,就算婚事做成了,後者將來在婆家恐怕也會吃苦,還不如趁着如今尚未過門,另尋良緣。方太太雖然對長女失望了,但她仍然為孩子着想,她說這些話,也是為了方慧珠好。可惜方慧珠不明白,她反而覺得,母親是為了三叔,情願把自己犧牲掉。
方慧珠不平衡了。以前她覺得母親為了妹妹,冷落忽視自己,是因為自己失去了聯姻的價值,不能為家族帶來什麼好處了,她心裏雖然委屈,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可現在,明明將方奕山一家出族才是符合家族利益的,母親為何要一意孤行呢?方三爺從來只會拖累家人,自家父母為了保住他,做得還不夠多嗎?難道方三爺就不能為兄嫂着想一下?況且如今只是要把方奕山出族罷了,又沒說要逐方三爺,要是擔心自家被人說趨利避害,會聲名受損,那就由族人做這個決定好了。母親為何連這種事都不肯答應?
方慧珠心裏委屈,又焦急得很,擔心事情再拖下去,她的婚事真的要泡湯了。就在這時候,眉山伯府的二公子——她的未婚夫丘惠友,不知用什麼法子,說服了方家旁支一個十二三歲大的小堂弟,給方慧珠捎了封信過來,要求私下見一面。
「她沒答應吧?!」趙琇聽到這裏,就忍不住問,「丘惠友約她去見面,是想要說婚事的事?可這也太魯莽了!就算有什麼話想說,他既然能托人帶信進你家,難道就沒辦法在信里把話說清楚嗎?何必非要見面?或者叫個心腹丫環代她去赴約也行啊!」她心裏清楚,方家跟建南侯府趙家有些不同,家教恐怕要更嚴格一點,方慧珠如果真的私下跟未婚夫見面,叫人知道了,一定會引來閒話的,萬一這門婚事真的不成,她還要如何嫁人?方慧珠這又是何苦?她跟丘惠友雖有婚約,卻幾乎是陌生人,貿然去見,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方仁珠此時都快哭出來了:「姐姐早就糊塗了,哪裏能想到這些?她身邊兩個得用的丫頭,雲曲與月歌,早在年前就被攆了。如今侍候的煙蘿與鳳閣,都是母親給的,她不大信得過。煙蘿知道信的事,就勸她別去,又願意替她赴約。姐姐只覺得煙蘿有異心,駁了回去,不許她告訴母親,然後就去跟母親說,想要去那位幫忙送信的堂兄弟家裏坐坐,看望他的母親和妹妹。她婚事生變,終日憂心,母親也很心疼,沒有多想便允了。姐姐一個丫頭都沒帶,就這樣……去了那位堂兄弟家裏,然後坐着他安排的馬車,出門去了附近的茶樓,與丘惠友單獨見了面。」
趙琇聽得啞然,不用說,方慧珠此行定然暴露了,傳聞中方太太大發雷霆,將長女禁足,大概就是這個原因?畢竟未出閣的女兒私下出門與外男會面……哪怕雙方是未婚夫妻,這種事說起來也是不大合適的,更別說方慧珠還是違逆了母親的意願。
趙琇嘆了口氣,又問:「那後來呢?你姐姐跟丘惠友見面,都說了些什麼?可曾撞見人?不過有堂兄弟護送,想來也不至於太糟糕吧?」
方仁珠含淚搖了搖頭:「他們在雅間裏會面的,那位堂兄弟守在門外,也不知道他們在裏頭說了什麼。過了半個時辰,我姐姐出來了。回到那位堂兄弟家裏,就象沒事人兒一樣坐了一會子,吃了杯茶,就回家去了。」
趙琇眨了眨眼:「那後來呢?你們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難道是那位堂兄弟說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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