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瑋站在窗邊,看着屋裏還在生悶氣的趙琇,微笑着柔聲勸道:「妹妹別難過了,祖母只是一時糊塗,想岔了而已。她其實根本就沒有想太多,不過是忽然有了個主意,就跟你說了。等我們勸過她,她自然會明白過來。事實上,你跟她說了事情的利弊後,她已經明白過來了。」
趙琇抱膝窩在床鋪角落裏,臉上繃得緊緊的:「真是謝天謝地!她能明白過來,真是讓人驚喜!我就怕她還象之前那半個月一般,鑽了牛角尖出不來了!看來祖母還沒糊塗到底,不會真的把你這個唯一的孫子的前途當成兒戲!」
趙瑋暗嘆一聲,語氣放得更柔和了:「妹妹,你也知道祖母的脾氣……她並不是不重視我們,只不過是……太過思念祖父了。祖父的死讓她無所適從,悔恨無比。我們不也非常沮喪與惋惜麼?更何況是祖母?她素來心思細膩,又對祖父一往情深,會想岔了,也是人之常情。」
趙琇掀起床帳,看向窗外的兄長:「哥哥說得真輕巧,好象這事兒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似的。你自打年後就一直在為秋闈苦讀,算上先前的十年,你為這一天下了多少功夫?眼看着就只剩下幾個月了,皇上還跟你有過約定,祖母輕飄飄一句『我們回去陪祖父吧』,就把你這十年的辛苦丟到腦後了,你難道就不生氣?!」
趙瑋苦笑,他怎麼會不生氣?不過那是他的親祖母,他能拿她怎麼辦?他嘆了口氣,再次勸慰妹妹:「好了,如今祖母知道錯了,不會再說那種話,你就別惱了。你對祖母說的話太直白了些,她聽了十分難受,還在那裏哭呢。」
趙琇摔了床帳擰過頭:「我也想哭呢,只不過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所以沒事做不出哭哭啼啼的樣子!」
趙瑋無奈極了:「好了好了,生完氣就算了吧。一會兒妹妹還是回去給祖母賠個不是,否則祖母真要哭下去了。」
趙琇咬牙:「為什麼是我去給祖母賠不是?我有什麼不是?!」她索性下了床,氣沖沖往窗邊走過來:「哥哥,你清醒一點,這不是簡單的孫女要孝順祖母的禮節。祖母已經犯過很多次錯誤了!從祖父去世開始,她就一直在犯錯!父親死了,母親死了,我不是個愛鑽牛角尖的,所以我始終認定,害死我們父母的是小長房的人,沒有遷怒到別人身上。可是現在,你馬上就要參加鄉試,皇上答應了,如果你考中了舉人,就會給我們父親追封。這難道不是給祖父和父親、母親添光彩嗎?祖母當初也對此非常期盼的。還有書館的事,她也是非常重視的,一心覺得這才是讀書人家應該做的。現在算什麼?因為她覺得自己沒能及時發現祖父的死因,心中愧疚,所以想要回老家到祖父墳前祭拜?甚至打算從此長住奉賢,不來京城了?她把你放在了哪裏?把父親放在了哪裏?又把祖父放在了哪裏?!她這樣的做法,祖父真的會喜歡嗎?如果祖父還在世,我真不知道他會怎麼想!」
趙瑋按住妹妹的肩膀:「琇姐兒,你冷靜一些。別讓人聽見你說的這些話。」
趙琇深吸一口氣,冷靜了一點:「我知道這些話在別人聽來不太妥當,但那都是我的真心話!哥哥,祖母愛管束我的儀態教養,我雖然不喜歡,但還是願意聽她的。可是現在不一樣。關係到我們全家的未來,關係到你的前程,我不能再保持沉默了。『阿意曲從,陷親不義,一不孝也』。明知道祖母做的是錯誤的決定,還不加以勸阻,那才是不孝呢。就算祖母責怪我不順從長輩的意思,我也不會改變主意!」
趙瑋嘆了口氣,有些頭痛地說:「我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有些話……直接跟祖母說,她未必能明白,不如緩緩圖之。即使祖母堅持要回南邊,也不是十天半月就能起行。時間長了,她自己也會想明白。豈不比你直接頂撞要強?我知道妹妹是一心為了我着想,但若因此而連累了妹妹的名聲,我又於心何忍呢?」
趙琇低下頭,捻着窗台上的盆花不說話。
趙瑋見了就笑了:「好了,再捻下去,這盆君子蘭就不能見人了。祖母如今也知道錯了,因此才會愧疚難當。她哭得那樣,你就別跟她計較了。一會兒隨我過去,隨便賠個不是,把她哄回來吧。」
趙琇小聲說:「哄哄她也不是不行,但如果她以後還這樣……我還是要說的。」她偷偷看了看哥哥:「頂多語氣委婉些。」
趙瑋笑了,拉着妹妹去張氏的屋子,不料在門口遇上匆匆忙忙的盧媽:「小侯爺,你過來了?快幫着勸勸老夫人吧。她非說要在這時候去廣化寺,在郡公爺與二老爺、二太太靈前祭拜,我怎麼勸她都不聽,連套馬車都等不及,說要走着去,這會子只怕已經出了門口。我是回來替她拿斗篷的。她就帶了兩個丫頭,還有前院兩個婆子,若是路上遇着人可怎麼好?」
趙瑋微微色變:「我知道了,媽媽快去叫人套車追上,我這就騎馬追過去,先把她勸住再說。」
盧媽匆匆走了,趙琇急得跺腳:「祖母這又是做什麼?!」趙瑋嘆息:「如今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我先追上去,看祖母要去廣化寺做什麼。妹妹先守在家裏吧。你還在氣頭上,這會子追上去了,也說不出什麼好話來。光天化日,又是在大街上,沒得叫人說你。」
趙琇點頭應了,一路送兄長出了門,就回來坐在客廳里生悶氣。
張氏今日又是哪一出?哥哥說她知道錯了,莫非是為此才跑去廣化寺的?可廣化寺里供奉的也不過是牌位罷了,家裏也有,何必非要跑過去?趙琇真是難以理解古人的想法。
她在那裏腹誹了一會兒,還不見祖母與兄長回來,倒是跟去的僕人回頭報信,說張氏上了馬車,在趙瑋的陪同下去廣化寺了。看來兄長還是聽從了祖母的意思。
趙琇暗暗下決心,等張氏回家了,她可以先服軟,但那只是權宜之計,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張氏繼續任性下去了!她真是被寵了太久。以前被老郡公寵,丈夫死後被兒子媳婦寵,兒子媳婦死後被族人寵,孫子孫女長大了又被孫子孫女寵。所有人都在遷就她的想法,什麼時候她能為別人想一想?
前門外傳來了馬蹄聲與馬車輪子轉動的聲音。趙琇聽得詫異,難道是張氏與趙瑋回來了?不是才去了廣化寺嗎?這麼快就回來,莫非張氏又在半路上改變了主意?
她走出了客廳,直奔向前門方向,到了影壁前就忽然剎住了。
一個瘦高的身影邁步跨過門檻,走了進來,抬頭看見是她,露出一個略帶點兒驚喜的微笑:「趙妹妹。」
來的竟然是高楨。
趙琇驚訝極了:「你怎麼會過來?」她也有好些日子沒見他了。先前不見他有拜帖送上,沒想到他會在祖母與兄長都不在時上門拜訪。
高楨挺直了腰杆,看似輕描淡寫地道:「父王差我來給你們送書,都是我父王從前收藏的,不是什麼珍貴典籍,也不知你們看不看得上。」
他身後跟了好幾個人高馬大的隨從,因見趙琇出來,都把頭垂得低低的。趙琇知道自己唐突了,有些不好意思:「快進來吧,請到客廳看茶。」說着就引高楨往客廳去,見汪福來趕了過來,忙示意他幫着交接書本。
高楨落座,趙琇讓丫頭送上熱茶。他喝了一口,微笑道:「這是府上茶園出的輝白茶吧?我吃着覺得越發好了。內務府每月也送不少貢茶來,可樣樣喝着都不如這個順口。」
趙琇笑道:「你喜歡,我就叫人每月給你多送一份。反正是自己家茶園出的東西,不值什麼。」
高楨微笑:「那就多謝趙妹妹了。」他頓了一頓:「怎麼不見老夫人與趙兄?」
趙琇也不好實話實說,只能含糊以對:「哥哥陪祖母去廣化寺做法事了。我今兒負責看家。」
「這真是難得,平日一向是趙妹妹陪老夫人去的,我還以為妹妹今日有什麼不適……」高楨頓了頓,忽然覺得這話有些不妥,忙清了清嗓子,改變了話題,「今日我帶的幾箱書,妹妹不如先瞧瞧?雖說對科考無用,但學子科考,是為了做官,這些東西對做官的人倒是頗有用處。」
趙琇還在那裏訥悶,高楨怎麼會知道自己平時總是陪着張氏出門,只有今日沒去?不過她很快就被高楨後面的話轉移了注意力,對那幾箱書產生了興趣,連忙跟在他身後出了客廳。
王府的隨從將書箱放在前院空地上,並將封箱的鎖拿了下來,便退得乾乾淨淨。趙琇走過去,彎腰拿起一本書翻了翻,發現是本記載農時的書,十分驚訝。
高楨向她介紹:「這一箱裏裝的是各地風土人情、農事民生,這一箱則是律法相關,這一箱是各地財政賦稅,這一箱,則是判案實例。地方官員到了地方上該幹的事,這裏都有了。我父王從前學政,曾經收集了不少書籍卷宗,如今都再沒用處了。他說,不如拿出來給預備去做官的舉子看,免得他們到了地方上,什麼都不懂,只能任人擺佈,為禍百姓。」
趙琇越看越激動:「王爺送來的這幾箱書,才是最珍貴的資料呢!讀書人十年寒窗,讀出來的有不少都是書呆子,連莊稼和野草都未必能分清,到了地方上做官,該幹什麼都不知道,這官也是白做。看了這些書,他們起碼知道應該做什麼,不至於兩眼一摸黑了。」她興奮地又翻了幾本書,忽然想起一件事,把手裏的書前後左右都看過了,都沒發現廣平王府的印記,不解地問:「為何書上沒有留下王府名號?天下舉子受了益,也當讓他們記住王爺的恩賜才對。」
高楨微微笑了笑,從她手裏接過書,翻到倒數第二頁給她看。她這才發現,在這一頁的角落裏,落有一枚「陶然忘機」印。這印是廣平王失明後,在王府里新建的書齋「陶然忘機堂」的印章,在外界雖然沒什麼大名氣,但也不是沒人知道。有人看到這枚印,找人一打聽,自然知道書是廣平王捐的。而廣平王府又不張揚,便顯得不邀名了。這確實是個低調又不懼不為人之的好辦法。
趙琇鬆了口氣,笑着叫過汪福來:「快叫人把這幾箱書送到西館去。叫易家兄弟仔細些,這可是別家沒有的東西。若是損壞了,就再難找到了。」
汪福來連忙答應了,叫了幾個小廝來抬箱子。趙琇便請了高楨回客廳用茶。
趙琇問起廣平王的身體,高楨答說一切都好,又問候了張氏,道:「我聽人說,老夫人近日似乎十分悲傷,似乎府上出了什麼大事。趙兄這些日子,似乎在京城裏尋找什麼人。到底是怎麼了?」
趙琇猶豫了,不知該不該將家裏的事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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