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靈脫身的事並不難辦。汪福來奉了主人之命,找了京城裏一個有名的牙婆,專做官宦人家奴婢買賣的,讓她往永濟寺胡同的院子附近轉了幾轉,然後裝作無意中看見了百靈的樣子,又向四周人家打聽牛氏這家人的情況,然後便找上門去,問她們要不要賣丫頭。
牛氏這時候還病重在床,這種瑣事自然是由趙湘打理的。她接連吃了幾日閉門羹,脾氣正是暴躁的時候,每日流水一般的藥錢更是讓她心煩氣悶。若再不能找到一個來錢的法子,也許她們祖孫過不了幾日就要喝西北風了。此時牙婆上門說要買丫頭,雖然她也察覺到了古怪之處,但人家至少是真金白銀拿出來買人的,價錢也不算低。
趙湘身邊只剩下兩個丫頭,其實她哪一個都不想賣。她們祖孫倆那些衣服首飾,只要捨得,拿去當了也能值幾十兩銀子。可她心裏也有別的考量。
牛氏身邊兩個心腹丫頭,一向是畫眉更受看重,百靈要稍遜幾分。如今最心腹的畫眉反而是打擊主人最狠的叛徒,趙湘對剩下的百靈也不太信得過了。更何況,這幾日百靈做事不如以往用心,還不只一次表示過想要出門去採買東西或辦事。她不知道這是百靈想要跟建南侯府派來的人接頭,只當對方也想跟畫眉或老僕似地逃走。她連日提防,不許百靈有任何出門的機會。可是世上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誰知道哪一日百靈就覷到空子逃走了呢?與其等到那時候竹籃子打水一場空,還不如趁如今她還在,拿她換上一筆銀子?
趙湘跟牙婆討價還價一番,終於以二十三兩的高價賣掉了百靈。
百靈這時候還不知道牙婆是建南侯府派來的,只認得對方是真正的牙婆,從前趙玦還未倒台時,家裏要買人,這牙婆就曾經上過門。她腦子裏還記得前日侯府來人跟她說的話,說會向上反映,把她救出去的。如今侯府的人尚未來,趙湘卻已把她賣掉了,倘若從此跟侯府斷絕了聯繫,她該怎麼辦?因此她哭得特別真心,求得特別誠懇,還跑到牛氏床前哭着磕頭。牛氏倒是不想賣百靈的,不管怎麼說,她身邊也只剩下這一個丫頭了。雖然趙湘的丫頭佩兒還在,但終究不如百靈使着順手。可是趙湘已經鐵了心,牛氏病弱,已經沒有了對孫女的掌控力,因此百靈還是被牙婆拖走了。
她被拖出門的時候,還用仇恨的眼神死死瞪着趙湘,讓趙湘忍不住打了冷戰。不過看到她的反應,趙湘也就相信了,這丫頭是真沒什麼後手的,也許也沒有過要離開的念頭,之前想要出門,是真心要替主人辦事。趙湘有些許後悔,但看到手裏白花花的銀子,她又鐵起了心腸。
百靈哭着鬧着,被硬拖出了院門,但當她被拖上馬車,發現馬車裏坐着她那在二房做事的乾娘時,她馬上就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頓時安靜下來,心裏那一刻的驚喜真是無法言喻。侯府從來就沒有放棄過她,她求人帶話不到兩日,他們就已經來救她了,還是用的完全沒有後患的法子。即使以後在外頭遇見牛氏與趙湘,她也不怕會被舊主人纏上了。
百靈被帶到了二房小宅,見張氏、趙瑋與趙琇。她流着淚向他們磕了頭,感謝他們將她救出了苦海。
張氏忙命她起身,又說她辛苦了,然後告訴了她一個好消息——侯府決定將她的乾爹乾娘派到溫泉小莊子上做監工,這可是肥差,他們已經決定了要把百靈也帶過去了。將來百靈在莊子上若是遇到好親事,侯府還會給她置辦一副嫁妝。這等於是在變相許諾,不會強制將她配小子,而是許她婚姻自主,甚至嫁到外頭的良民人家去。
這本就是百靈一直以來心心念念的結果,聽聞後喜不自勝,又磕了好幾個頭。
除了感念二房主人們的恩典外,百靈還提供了兩個消息。一是畫眉那丫頭偷走了牛氏的積蓄逃走,百靈認為她可能是跟趙演會合去了。因為趙演跟畫眉有私情,可趙演帶着家人離開,畫眉居然表現得非常平靜,只是跟着主人牛氏、趙湘露出着急的模樣而已。以他倆私下的關係,她不可能這麼平靜的。要知道,趙演這一走,不但是拋棄了親祖母和嫡妹,也等於是拋棄了她這個幫過他不少忙的相好。所以百靈認為,她一定事先知道趙演的計劃,而且知道他躲在什麼地方,偷了銀子後,一定是追上去會合了。
張氏還不知道趙演母子逃走那事兒跟自己的孫子也有些關係,早罵了趙演好幾回不肖子孫了,此時聽聞他還偷了祖母的丫頭,並且夥同這丫頭盜走了祖母的積蓄,更是生氣不已。趙琇心裏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偷偷跟哥哥趙瑋交換了一個眼色,都沒有吭聲。
牛氏與趙湘又不是好人,那錢也是偷蒙拐騙來的,不然就是從汪家那裏揩的油水,畫眉偷走了,不過是黑吃黑。兩邊都不是好人,理來做甚?至於畫眉是不是真的會跟趙演會合,那也與他們無關。反正兄妹倆都不相信,以趙演的心氣,會甘心娶一個丫頭為妻,日後畫眉會是什麼結果,還未可知呢。
百靈帶來的第二個消息,是關於汪家那名叫香環的丫頭。她說:「奴婢從前偶爾見她,就覺得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聽說她本姓柳,是汪家馬場管事的女兒。那日二十九,汪太太帶人到西院上房搜東西,到處都搜遍了,只差老太太睡的床,也沒見搜出什麼大不了的東西來。我們老太太氣得罵人,當時就是這個叫香環的小丫頭,擠開了奴婢,上前裝作給老太太拍背,勸說她別生氣。其實奴婢看得分明,她是藉機在搜床上,很快就發現了被窩裏的藥。老太太在被窩裏藏的藥,奴婢也只有一回不小心撞見了,其餘時候,老太太把藥藏得極緊,只怕連畫眉都未必知曉。那香環如何就知道了?奴婢當時去看那香環的臉色,發現她看着老太太和湘大姑娘時,那眼神里就象是淬了毒,簡直就恨不得她們去死!奴婢被趕出汪家時,見到她在前院跟另一個年青男子站在一處,冷眼看着老太太和湘大姑娘上馬車,奴婢就忽然想起來了。這香環是當日湘大姑娘的母親大奶奶身邊的管事高成的女兒!跟她站在一起的,正是高成的兒子高榮!只不知為何,他們如今都姓柳了,進汪家也不知有什麼目的,只怕還在記恨侯府當年殺了他們父親呢。」
張氏、趙瑋與趙琇聽了她這話,就想起了當初底下人報上來的,高成之妻帶着兒女嫁給了柳泰,兒女都改姓了柳,然後合家投入汪家門下的事。當日高成替趙澤、趙湘之母蔣氏辦事,害了趙焯與米氏主僕多人,最後因真相敗露,與蔣氏一同落網,但蔣家人為了救女,便弄死了他,還讓牛氏、趙玦等人將他家眷趕出家門。高成是罪有應得,又不是死在二房手裏,想來他的家眷不至於記恨如今的侯府。不過他的兒女既在汪家為仆,看到牛氏、趙湘在汪家猖狂,看不順眼了,要治他們一治,也在情理之中。但這不過是別人的恩怨,建南侯府就不必插一腳進去了。
百靈第二日就跟着乾爹乾娘去了溫泉莊子上過活,日後再不用給人做奴婢了。二房祖孫繼續過着平靜的日子,正月里不用讀書,不做針線,只需要安心玩樂就好。趙琇拉着哥哥趙瑋,跟趙淮趙沅他們一道逛了好幾處廟會,開了不少眼界,十分開心。
美中不足之處,就是玩樂小隊裏沒有高楨那一份。且不說他隨父進了宮,即使回到王府了,這些事他也是參與不得的。趙琇只能扳着手指算日子,看什麼時候高楨回王府了,她可以纏一纏祖母兄長,尋機過去看看他。
方五姑娘又有信來。正月里她原本應該十分忙碌的,只因如今她成為皇長子妃的可能似乎低了些,外頭的風向有了變化,許多聚會都沒給她下帖子,連她姐姐方大姑娘都不曾受邀,因此日子格外清閒。跟憂心忡忡的母姐相比,方五姑娘倒是淡定得很,該看書看書,該習字習字,該練琴練琴,該打譜打譜,該作詩就作詩,該寫信就寫信。只因趙琇跟她通信,從沒有因為物議的變化而改變態度,所以她也樂得繼續與趙琇做個筆友。最新來的一封信上,方五姑娘還提到近日在姐妹們當中流傳的關於趙湘的近況,說她竟然淪落到要到處上門打秋風的地步了,嘴臉還特別低聲下氣。
方五姑娘對此事是這樣評論的:「看她身上穿戴的衣裳首飾,就知道她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哪裏就需要低聲下氣地向人討賞了?她說她祖母病重,無錢醫治,她怎的不把衣裳首飾典當出去,守在她祖母身邊侍疾?真到了精窮的地步,再丟下病人不遲。成天往外頭跑,她祖母又有誰能照料呢?」
趙琇看了信,心裏就覺得好笑。趙湘也不知是真傻還是裝傻,她這般作態,看在聰明人眼裏,跟小丑有什麼區別呢?
不過,願意相信趙湘的人,事實證明還是大有人在的。京中漸漸有傳言,指汪東升刻薄寡恩,沽名釣譽,到處宣揚自己為了報答故人恩典,念故交情誼,不惜犧牲前程,也要收留故人親眷,事實上卻在大年夜將人趕出家門,害得人家病重無錢醫治,故友嫡女還要到處行乞,他卻對此視而不見。
汪家人氣憤之極,也說不準這種傳聞是哪裏傳出來的,甚至懷疑到了四處打秋風卻次次吃閉門羹的趙湘身上,認為她是在故意說自家壞話,好借輿論逼汪家再次收留她們祖孫。不管這事兒到底是不是她乾的,汪家再不想法子,父子三人的前程就真的要受影響了。
趙家二房祖孫本來對這些傳言只是坐壁上觀,然而沒兩日,趙啟軒就來找張氏和趙瑋了。他是幫趙澤傳話來的,想要求張氏對牛氏與趙湘施予援手。
趙瑋有些着惱:「他不是在西山養傷麼?我說了不叫他回城,這事兒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趙啟軒嘆了口氣:「當日只說了不許他回城,可他手下那幾個老僕卻是來去自如的。本來他也沒關注牛氏祖孫在汪家的經歷,只是大年初一,他派了手下的老奴回城,給文房鋪子的新掌柜送年禮。先前澤哥兒在鋪子後院養傷時,得了他不少照顧。還有鋪子的左鄰右舍,過年了也該問一聲好。誰知那老奴便遇上了從前的老夥計,就是跟着牛氏一起被汪家趕出來的那一個,可憐他今後衣食無着,就帶他回了莊子。趙澤也就知道牛氏與趙湘近日之事了。」
這還真是防不勝防。趙瑋正皺眉頭,張氏已經開口了:「這可怎麼辦呢?我原本只覺得牛氏是自作自受,趙湘也是不知自愛,活該有此報。可是……」
趙琇連忙打斷了她的話:「祖母放心吧,我和哥哥會把事情辦好的。您就別操心了。」
張氏怔了怔,趙琇已經迅速給趙瑋使了個眼色。趙瑋一頓,慢慢地點頭:「確實如此。祖母放心,這事兒……就交給我和妹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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