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途 第三五八章 觀星懸崖 祭典之後
當崩離孤劍峰上迎來各脈客人的時候，星河一脈的觀星台也還有人影在晃動——美景良辰夜當空，觀星台上一般只在晚上才會有人，清晨雅靜，鮮有客訪。筆神閣 bishenge.com
其時已是夏末初秋，山外風聲蕭瑟，秋意蔓延，山內卻是微風拂面，如春似夏。
迎着初升朝陽，碧煙紗在觀星台上緩緩張開了雙臂，她的腳下是懸崖邊緣，再往前一步就是霧靄重重的山淵深壑。
她靜靜站立，形如雕塑，被刻畫得完美無暇，閉合雙眼的每根睫毛都仿佛經過精心修飾，美艷得讓人窒息，孤冷得又讓人心生寒意。
她突然躍過觀星台的懸崖邊界向下墜去，一襲白衣在溫暖陽光下如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瀰漫着霧靄雲煙的山谷瞬間被她點燃，盪起層層白光漣漪，呼呼風聲中仿佛燃起了真正的焰火。
無人關注的山谷下方亮起數道微光，與碧煙紗身上的光芒應和重疊，旋即一道虹橋憑空出現，穿過峽谷橫亘在半山虛空，一邊落在碧煙紗腳下，另一邊卻看不清連在哪裏。
碧煙紗輕輕飄落，沿着腳下虹橋步步前行，身旁雲煙如有靈性，凝聚不散，裹挾飄舞，隱約間從那雲煙霧靄的另一頭顯露出一個模糊人形。
&七，我來了……」
碧煙紗低聲呢喃着，腳下突然踉踉蹌蹌，竟是有些站立不穩。
雲霧中的那頭好似亮起一道光門，那道模糊的身影站在那裏慢慢揮手，像是等到了歸人，笑意瀰漫。
積年幽寒的山谷在這一刻漸漸有了暖意，整個世界都似在那笑容中變幻了色彩。
………………
半月之後，道清門在自在峰上舉行了一場祭奠大典，此刻群山內外氣氛哀重，到處掛滿了白色長幡和靈布，但眾人臉上卻不僅是哀戚悲傷，而是有着仿佛朝陽捅破黑暗的東西——這一戰過後，道清門上上下下又都有了希望的光芒。
中土各地的諸多正道修士聞訊而來，是時自在峰上的廢墟殘垣已經煥然一新，但山脈裂縫、草木傷痕、山外焦土仍是觸目驚人。
一眾正道修士齊聚山頭唏噓感慨，放眼看去，山外滿目瘡痍，當日大戰之慘烈可想而知。
山上梵音陣陣，佛聲如鍾，正是仍在山中的普陀寺眾僧為亡靈超度。
此次背水一戰，普陀寺眾僧出力極大，本來這十餘年間大戰連綿，普陀寺與道清門一樣元氣大傷，甚至開啟了護寺大陣隔絕內外，但被陸正暗中遊說之後仍是毅然出手相助，可謂是高手盡出傾盡全力。此番能夠一舉擊潰原天行，讓魔教陰謀徹底破滅，普陀寺屬實功不可沒，是以前來祭拜的修士除了對道清門頂禮膜拜外，對普陀寺眾僧也是萬分敬佩景仰。
眼下原天行雖未徹底消亡，但陸正早已胸有成竹，坦言隨時可取他性命，所以在眾人看來，由魔教引動的大火已經算是徹底撲滅，即便還剩下一些魔教年輕弟子也已不足為慮。
雖然還有南疆獸神的一年之約，東荒戰場的海族浪潮也在肆虐，但於眾人而言，勝利曙光已經打破了黑暗，中土正道修士因此一戰而士氣高漲、戰意凜凜，前來會晤之人無不自告奮勇願為道清門前驅，只希望一年之期時將南疆獸神也一舉擊敗。更有甚者，直言一年踏破南疆、兩年剿滅東海妖族，眾人聞言哈哈大笑，但無一不是萬分憧憬。
正所謂：動盪浩劫終有盡，戰鼓聲息屍骨累，正道長存燈不滅，不叫宵小稱霸王。
紛紛攘攘中，為期三日的祭奠大典落下帷幕，送走一撥一撥的來客，道清門上下又慢慢冷清下來——當年七脈門徒弟子萬餘，如今上下只剩半數，看似仍是中土正道中流砥柱，但內里傷痕仍需慢慢恢復。
是夜，星河峰上的眾人照例祭拜過丈天七的靈位後便各自散去，只留下守夜的幾個弟子還在靈堂之中，陸正一身素縞滿面疲憊，旁邊孟紹文悄悄扶着他的胳膊走了出去。
「……你這是何苦？」孟紹文的話音壓得很低，聲線有些嘶啞，「小金子，你已經幾日沒有合眼，快點回去休息吧。」
兩人慢慢走到堂外林邊，陸正才示意孟紹文鬆手，「這幾日你又何曾睡過片刻？」
孟紹文盯着他，板起臉來，難得露出一副師兄的威嚴模樣，「你我豈能一樣？不用說我也知道你還有一大堆事情等着處理，費羅他們眼巴巴等着你不是一天兩天了，那位碧煙紗前輩遲遲沒有離開肯定也是找你有事，普陀寺法相師兄那頭更是來過好幾次！師兄知道你現在長本事了，可自打那天從崩離峰迴來你就沒好好休息過……」
陸正苦笑不已，「師兄你說的都對，可我確實很忙吶……」
孟紹文愈發嚴肅起來，「那你破鏡之後可曾閉關穩固？一年之期就在近前，你又準備何時閉關修行？」
陸正被問得啞口無言，兩個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片刻後陸正氣勢突然一矮，扶額嘆息道：「孟師兄，是不是大師兄跟你交待了什麼？」
孟紹文目光閃爍，一本正經道：「你這什麼意思，大師兄說的你聽，我說的你就聽不得？」
&好好，聽你的聽你的。」陸正擺出一副認輸的表情，連連點頭，「你說的我心裏有數，但有些事情委實推脫不開……」
兩人正說話間，不遠處已經有人在喊，「陸正！」
&陸正這邊話頭登時打住，沖那邊方向應了一聲，只見費羅笑眯眯地站在不遠，一副熱情期待的模樣。
&孟師兄，你看這事……我知道你是替我擔憂，我心裏記着呢，等我忙完這些事情自會好生休息……孟師兄你先忙着，回頭再說……」
陸正說着說着就邁步走開了，孟紹文在後面伸了伸手臂卻也沒有攔住，只能幹瞪眼看着他就此離去。
陸正好不容易從孟紹文旁邊抽身離開，一邊揉着眉心一邊走近費羅主教，還沒開口，費羅搓着雙手先問了一句，「實在抱歉，是不是打擾到你們談話了？」
這不是廢話！
陸正一陣腹誹，不過心裏還得感謝他的出現將自己從孟紹文的「關懷」中解救出來。
&妨，我們師兄弟閒聊而已。」陸正「親昵」地拍了拍費羅的肩膀，這位日漸消瘦的大主教立即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撓了撓亂糟糟的捲髮，跟上了陸正的步伐，「其實我也沒什麼事情……」
&是來問接下來什麼打算吧？」陸正摟着他肩膀的手掌突然用力，費羅登時齜牙咧嘴叫起來：「疼！疼！老弟你快鬆手！」
陸正五指一松，費羅捂着肩膀上那塊地方哭喪着臉說道：「我只是來問問啊，你要是太忙那就改天……」
&哎，主教大人，我不過跟你開個玩笑……很疼？」
費羅瞪着眼睛，差點就要老淚縱橫，「陸先生你不要跟我開玩笑了，你肉身力量這麼強大，簡直就像巨龍一樣，哪怕輕輕一捏我也承受不了啊！」
陸正登時尷尬，連聲抱歉，復又輕輕拍了拍被自己用力掐過的地方，「失禮失禮，是我不對……嗯，沒什麼大問題，我剛才其實根本沒用太大力氣……」
兩人這邊沒走幾步，陸正突然察覺到背後有異，只見孟紹文一副憤懣生氣的樣子站在原地，目光噴火，似乎想要將自己和費羅一口吞下。
「……邊走邊說。」陸正趕忙拉着費羅快步走遠，兩人順着林間小路向山腰後面走去，那裏正是給費羅等西方一眾教徒安排的住所。
&轉眼來到中土已經大半年了，算上來此一路的時間，我們這些人已經離開聖城一年多了……」四下無人時候，費羅負着雙手，好像變回了在聖城教堂中頂着大肚子的紅衣大主教，「當初接到你和那位大人的消息，聖羅蘭教宗激動的好幾天沒睡着覺，聽說消息傳到教皇陛下那裏，他老人家更是高興地差點笑掉了假牙……本來我們也不太好過，你走之後深淵惡魔時刻都想衝破封印，當年的查萊斯大帝在地底深淵中化身惡魔，一腔怒火就等着回到地面傾瀉揮灑，這種時候我們這幾十個主教的離開屬實是有些冒險……陸先生，我現在說這些，不是要給你壓力，只是就這樣一直待在這裏，我們心有不安……唉，本以為聯繫上了那位大人，可以請他回去……你知道嗎，無論是教皇還是三位教宗，臨走之時都對我們一再囑託，讓我們一定好好侍奉聖南明大人，可惜……萬事成空，一切都泡湯了……」
南陽子隕落的消息被道清門高層私下按住，但對費羅這些人來說，這個消息卻是無論如何也瞞不住的，這段時間陸正和費羅已經有過長談，但眼下再度說起此事，費羅還是極其傷感，「陸先生，你也莫要怪我，全因聖南明大人一走我心中沒了着落，整天胡思亂想，其他主教同僚也是如此，我只怕這樣下去非但幫不上你，到時反而成了累贅。」
陸正默默不語，上次與之長談只是涉及南陽子的事情和今後的安排打算，沒想到費羅這次話鋒一轉，居然有了離去之意。
既然已經有過雪中送炭，現在留下來固然錦上添花，但強人所難之事陸正自問做不出來，雖說眼下形勢只是稍微逆轉，對付南疆獸神仍需助力，不過費羅既然說出口來，陸正就不得不認真考慮是否可以讓他們就此離去的問題了。
&明白你的意思。」談及正事，陸正也是一本正經，腦中剛剛思忖片刻便斬釘截鐵回答道：「諸位鼎力相助陸某沒齒難忘！既然已有歸心，那即日啟程便是。」
&好……嗯？」費羅腳下一頓，眼角抽了抽，「你，你這就答應了？」
&應了！費羅老兄你的意思難道不是要回去嗎？」陸正故作深思，反問道：「難不成是我誤會了老兄？抱歉抱歉，剛才全當什麼都沒說……歡迎各位繼續留在這裏！」
費羅一把抓住陸正胳膊，「我並非此意，哎，也不對！這……這叫我如何說，不是我們不願意留下來，實在是着急回去復命……」
陸正被他晃了幾下，出手拍落他的手掌，微微嘆息，收斂了剛才的玩笑，「費羅老兄，你我並肩作戰共御外敵，從域外大雪山到萬古戰場再到大禹石城，這三場惡戰全靠你們出力才能取勝！你和諸位主教神官不遠千萬里前來相助，陸某是真心實意謝謝你們，不論你們來此是因為我的面子還是南陽子前輩的召喚，我都銘記在心！眼下原天行大惡已除，剩下之事我自詡可以應付，所以……所以你們若是想走，陸某絕不攔着，這不是客套，是實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