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每個人生命中都有一段不願提起的回憶,彼時以為它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觸不得碰不得想不得。可時光荏苒,回憶是拉絲的麥芽糖,那麼長那麼長,融化在口裏,記得甜味,忘了苦澀。
嘴邊泛起淡淡的笑意,那些人,那些事,也不過青蔥回憶里一道畫筆,勾勒出你我模樣,道不清心底愁腸。
柯沁心沒想過再見這人的,真的沒想過。也許偶爾某個失眠的夜晚她曾幻想過再見他之際應該如何笑的恰到好處,精緻而成熟,禮貌而優雅,雲淡風輕一句:「好久不見,你好嗎?」
但那於她而言,不過是助睡眠的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而並非真真切切站在她面前的這人。
憔悴的面色,厚重的黑眼圈,高高紮起的馬尾,簡單的白t牛仔褲和白球鞋,看起來像熬了好幾個晚上疲倦備考的女大學生。這和她幻想期待中的一點也不符合。
再瞧那人,西裝革履,鋥亮的皮鞋,清俊的眉眼和全然陌生的氣質。
眼睛突然一片恍惚,燈光模糊成無數,灼傷了她的眸。
抿嘴敷衍的笑了笑,慌亂地側過身子,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男人失神地望着遠去的背景,看了看略微抬起的手抓住她卻停留在半空中的手,自嘲地笑了笑,她從來都不是他能抓住的。
現在是,從前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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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微微的涼風拂走了這個炎炎夏日裏的躁動,帶來的絲絲縷縷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深深吸一口氣,空氣里若有若無的香味透過鼻腔溜進了她的身體裏。桂花糕甜膩的口感仿佛融化在舌尖,親吻着味蕾上的每一根神經。咽了咽口水,看了看這個小巧的桂花芒果抹茶卷,星星點點的黃色配上動人心弦的茶綠色,看起讓人食慾大開,小心翼翼地將它擺進了透明的玻璃櫃裏。
「心心,這個真是一如既往的好看。你多做幾個我帶回去啊。」一人趴在旁邊,眼神亮晶晶又可憐巴巴地看着她。
柯沁心失笑:「拜託,茜茜,你是老闆娘,不要這樣賣萌裝可憐好不好。」
「喂喂喂,你還說,你不知道這個多受歡迎。我都拿走了每次來點這個的客人怎麼辦?」瞪大了眼睛,表示自己內心的不滿和不服氣。
「好好好,我的錯。今天給大小姐多做幾個。」無可奈何答應道,從小到大,這方面她就沒有贏過她。
栗色的捲髮在空中飛揚,昂起下巴,道:「那是。本小姐會賞你幾個的。」說罷話音一轉,挑眉笑吟吟:「心心,我跟你講哦,每周六下午都會有個人來點你的抹茶卷哦,還是個大帥哥耶。可惜你每次都走的比他早,從來沒遇到,要不今天你晚點再走。」
不理會這人的打趣,專心打發起奶油。金色的朗姆酒融化在白色的奶油里,變成淡淡的金黃色,用食指挑起一抹松進口裏,唔,剛剛好。
「心心,今天慶松加班,沒法來接我。你忍心那麼晚我一個人回家嗎?單身妙齡女性很危險的,你看我這麼美!」程茜又耍起無賴來。
鄭慶松是程茜的男朋友,兩人從高三就在一起了,至今也有六七年了,雖然中間分分合合吵吵鬧鬧,但好在現在感情很好,許是因為都成熟了吧。
皺着眉頭看了好友一會,無計可施:「好吧。那剛好我今天多做幾個給你。」
「那我還要個慕斯蛋糕。」開心地直點頭,驀地又趕緊加了一句話。
「大小姐,你也不怕長胖。」歪頭癟嘴皺鼻,逗得程茜直笑。
「不怕不怕不怕,你每周就來兩天,怎麼着我也得好好吃個夠。」毫不在意的擺手,笑眯眯地看着她。
抿嘴笑了笑,轉而將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動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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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咖啡廳是兩人大學畢業後一起合夥開的,至今也有兩年了。程茜是主要負責人,而她則是周末之際來幫幫忙,順便做些甜品。
最開始她做甜品不過是無心之失,店裏有專門的甜點師傅。而她雖然喜歡,也只是空閒之時的一個愛好,哪裏敢出師。
可有時候世界就是這麼奇妙,記得也是這樣一個夏秋相交之際,外面驟然下起了濛濛細雨,天半亮不亮,像是黎明破曉前陽光穿透黑夜打出細碎的光。那時店開張還未滿一年,店裏人不多,閒暇之際,兩人慵懶地窩在沙發上,一邊聊着天一邊享受着愜意悠閒的周末。
正聊到興起,慌張冒失的一位年輕母親帶着幼童沖了進來,母親的肩膀上有微微濕潤,男孩的肩膀甚至是洗得發白的書包,都幹得完好無損。面露驚訝地看着她們,男孩稚嫩的眼裏一片澄澈,內含小心翼翼的期待和渴望。年輕的母親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輕聲細語詢問是否有抹茶味的小蛋糕,解釋他們已經找了很久,奈何一直沒有找到。
兩人面面相覷,店裏的甜點師傅下午有事,請了假。而上午完成的蛋糕里,沒有兩人想要的。程茜歉然地給了兩人否認的答案,男孩的眼皮一下子耷拉下來,失望顯而易見。母親皺了皺眉,眼底滑過無可奈何,彎下身子,低聲哄着:「軒軒,你看媽媽和你找了這麼多家店也沒找到抹茶味道的蛋糕,我們換個味道好嗎?爸爸在家該等急了。」
男孩只是低着頭,不說話。母親有些無奈,卻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柯沁心看着這樣的場景,心中滑過一絲柔軟。恍然想起,似乎是比這個男孩還要大一點的年紀,接近豆蔻,卻又差一點點,和母親回鄉看外公外婆,那時家裏的經濟狀況還很一般,買不起車,她們只能坐長途汽車。
炎熱的夏天,人很多,蟬還在樹梢低低的叫。破舊的汽車裏連空調也沒有,小小的空間裏裝滿了人。她們買了兩張票,車上卻只有一個座位,靠窗。那個時候柯沁心還有些暈車,母親便把唯一的座位給了她,自己拿起售票員提供的歪歪扭扭的紅色塑料小板凳,挨着她,橫坐在過道中央。一路上,車踉踉蹌蹌的開着,不時地響起機器老舊後的那種咯吱聲。她迷迷糊糊地想要誰去過,突然司機一個急剎車,她撞到前排的椅背上,驚醒。趕緊回頭看身旁的人,沒有阻隔沒有扶手,這樣大的衝力,母親一下子往前滑去,跌坐在離她很遠很遠的地面上,小板凳翻倒在她身旁。她爬起來,狀若無事地拍了拍屁股,然後撿起小板凳,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她所有的目光都放在母親身上,跟着她。跳起來,拉着她的衣袖,說:「我們換個位置,我人小,坐小板凳。」
母親橫了她一眼,不耐煩:「坐什麼坐,你趕緊坐好。又暈車,等下又不舒服。」母親的語氣一點都不溫柔,眼神一點都不柔和,但她的心情卻那麼酸澀,轉過頭望向窗外,目光不知道看向哪,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流,但她沒有回頭。她母親不會喜歡的,哪怕她是因為心疼,她知道。
每一個母親的愛都是如此類似,想要滿足孩子的一切願望,不願他們受一絲傷。無論是輕聲細語還是凶言惡語,裏面盛滿的,都是無需言明深深的愛。
母親和孩子的僵持還在繼續。斟酌了一會,柯沁心開口道:「您看這樣行不行,我也會做蛋糕,我可以現在來做個,不過您可能需要等一會。不過,我只是個業餘的,肯定比不上專業的師傅,您看行嗎?」
母親怔了怔,然後感激地沖她笑了笑,:「可以的。不過那個,價格貴嗎?」
柯沁心愣了愣,禮貌問道「您要大的還是小的?」
母親為難地看了男孩一眼,遲疑道:「要個中等的行嗎?要多少錢呢?」
「當然行。你給50元就夠了。」說時柯沁心掃了掃程茜一樣,討好似地對她笑了笑。
程茜抱着雙臂心下瞭然,微微點了點頭。
年輕的母親顯然注意到了她們的互動,滿心感激的沖她們笑着。
走到後面的糕點房,洗淨手。打破雞蛋倒入容器里,蛋黃蛋白分離,蛋白中撒入白糖粉,低速拌打至起泡;將麵粉發酵粉黃油加熱融合,然後和牛奶抹茶粉一起融入蛋液,大力攪拌至均勻;蛋白分三次加入蛋黃糊中,翻拌;然後在麵包機桶內刷上一層油,將攪拌好的蛋糕糊倒入麵包機桶內,然後輕摔幾下,震出氣泡,進行烘烤。
這些動作她無比熟練,因為曾經有人,那麼愛吃。
趁着烘烤多出的時間和多餘的材料,慕伊決定做幾個芒果抹茶卷,恰好她自己也很愛吃。突然,罐子裏的桂花映入她眼帘,突發奇想,她抓了一把撒了進去,最後放入烤箱。
大約一個小時後,慕伊提着蛋糕出來了。然後將額外做好的抹茶卷贈送了一個給男孩,她想這個男孩應該是很喜歡抹茶的味道,才分外固執。
母親牽着心滿意足興高采烈的男孩離開了,臨走之際對她們說了好幾聲謝謝。
那個意外的下午,意外出現的甜品,因為多出來,便擺進了玻璃櫥。令人驚訝的是,那些不過是為了不浪費原料做出的抹茶卷意外受歡迎,當天買過的人竟然好幾次來問。
程茜想了想,便和柯沁心商量,讓她每周末來做一些,僅在周末賣賣,她當然不會拒絕。也許是物以稀為貴,又或是經過等待的才是最好的。這些桂花芒果抹茶卷非常受大家喜愛,後來時間久了,竟成為了店裏的主打。
世界就是這麼其妙,無心插柳柳成蔭,意料之外才處處是驚喜。
現在還是早上,店裏還沒有什麼人。程茜在旁自顧自的刷着手機,一邊看一邊樂呵呵的笑。
「茜茜,我前幾天遇到他了。」不經意的來了一句。
沉浸在微博搞笑段子裏的人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問道:「誰啊」
「周世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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