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6歲那年,祖母過世了。這個家在此之前是全換的,全換就是什麼人都不缺,都活着的意思。但是從那天起,我家就開始缺了。
之前說過了我爸是獨子,我是獨孫,也是長孫,也是嫡長孫,反正就那麼個意思。換句話說,孝子賢孫是要摔盆兒打幡兒的。出殯的時候,兒子抱骨灰,孫子打白幡兒是必須的。誰家要是沒兒子那也得要本家的來,若是哪個家裏讓閨女摔盆兒了,真是要笑過十條街的。換句話說,這家裏就真沒男人了,再繼續說下去,在以前那是註定以後要被欺負的。
我那時不過六歲,還沒上學,混跡在幼兒園大班。我們那兒還有個說法,就是這小孩兒上學之前是不能參加這種事兒的,要避開,送親戚朋友家躲躲。因為小孩眼乾淨,這在中國基本上是常識,容易見着不乾淨的東西,也因為魂魄不穩,容易被衝着,就是撞邪。像是被死去的老人附身,被邪氣給傷了身體變弱什麼的。凡是上了學的,就算是正兒八經的入市了,心定了,也就不容易被邪物衝着了。
所以,按理說我是不用去的。但是我大姑不願意。他說我馬上就六歲了,這也是要上學的人了。我奶生前最最疼我,我應該去送她最後一程。話是這麼說不假,其實我大姑只是不忿而已。因為老輩兒人的封建思想重,重男輕女。我大姑又是最大的,很小就下學去賺錢了。後來,自己出嫁了,接連生了兩個女兒,未曾出個男丁,在婆家受氣。後來我二姑也生了男孩兒,婆家很好。我三姑結婚比較晚,生的是個妹妹,但對方家裏思想開放,不管這些。所以我大姑這麼多年心裏一直不順氣。我爺爺自然是不同意,但我爸心一橫,就讓我去打了幡兒了。其實也沒什麼,反正只是一個過程罷了。
但是問題出在了復三上。復三就是第三天還要回來,有的地方要圓墳,還要子孫必須是童男女正反轉三圈,算是「開門」。開了門之後就可以寄東西了,這之後才能收的到,說的話死者才能聽得到。我當時就是去轉圈兒的了,還有表哥。
出來的時候,
大人千囑咐萬叮嚀千萬不能回頭。這一回頭就有鬼鑽頭髮里跟着回去了,還不一定是不是自家的鬼,當然自家的鬼面兒大就是了。但是畢竟人鬼殊途,人被鬼跟上,生氣會變弱,鬼跟着人雖然是留戀親人,但誤了功夫,錯過了去陰間的時間,停留在陽間久了,對鬼也不好。所以,磕完頭,就要不回頭一直走到車上去。
那天我磕頭完畢,旁邊的本家大爺便讓我別回頭到外面的車上等着去。我照做了,但是半路上突然停了下來。然後就要轉頭,就在轉了一半兒的時候被一隻手給擰了回去。是表哥,他訓了為啥不聽大人的話。我當時說的話,表哥至今都記憶猶新。
我聽見奶奶在叫我。
表哥說他當時一陣汗毛倒豎。然後說,是我聽錯了,拉着我頭也不回,一口氣兒跑回了車上。後來我出事兒之後,表哥才把這事兒跟我爺爺他們說了。
我出了什麼事兒呢?那還要說到頭七。按照習俗說法,頭七那天,亡靈是要返家的。我爺爺跟我爸雖然是軍旅出身,但畢竟入鄉隨俗。頭七還是要做的。那天晚上我其實是早早就睡了的。聽說有的地方要迴避,我們那兒頭七倒是不用到別人家,也沒有說要守夜,跟平時一樣睡覺就是了。只是要燒紙錢,要去墳上祭拜,據說這時候要把死者生前的東西,主要是衣服都整理出來,分批燒給她,等到七滿,東西就要燒完,燒不完留在家裏就不吉利。
奶奶頭七那晚,我爸起夜,回來時發現了不對勁兒。我家房子那是還是帶着小院兒的平房,起夜都有夜壺,但是大號還是要出去解決的,我爸那天就遇到了人有三急。當他回來經過堂屋的時候,看到……我一個人坐在堂屋的沙發上自言自語。聲音不大,所以沒吵醒大人。
我爸愣了一下,又發現,我似乎是在對着空氣說話,當下有點愣住。又不敢打斷,怕我是在夢遊。便在旁邊觀察,越觀察越邪乎。我哪裏是在自言自語,分明就是在跟人聊天。如果說我是夢遊吧,但是那表情根本就跟平時無異。這副景象把我爸驚出一身冷汗,卻不敢打擾。好在那會兒離天亮也沒多少時間了,我爸看着我聊天完打個哈欠往回走,便先一步回去了。
隔了幾天我爸帶我去體檢,一切正常。然後就帶我去看了他以前從來不信的「先生」。那先生其實也有些門道並非騙吃騙喝的貨色,說是小孩眼睛乾淨,有時候會撞見什麼,長大了就好了。對我爸說,看你家小公子印堂發紅,陽火挺旺,一般邪魔不會近身的。然後先生又去了家裏看了看,說老太太已經上路了,不在家裏。
之後給我包了個符紙,說是貼身帶着,就看不見髒東西了。
本以為事情就會這麼過去,但還是節外生枝了。我的確是恢復正常了一段時間,沒有說過見到奶奶或者是半夜跟鬼聊天的那種情況。但是我的耳朵出問題了。
常常耳鳴,我對父親說。而且會聽到很多聲音,大部分是人在聊天,但是看過去卻沒有人。因為有的前車之鑑,我爸立刻又去見了先生,那先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建議他們去當地先生里頗有地位的一戶人家。
那戶人家長居山中,給人看事兒的是個老婆兒,我們那兒管看事兒的女的都叫「姑娘」,不管你結婚沒結婚,不管多大歲數。我爸帶我去見的這位「姑娘」差不多事古稀之年了。據說這姑娘給人看事兒的本事,有點像南茅。在我們這地兒給人看事兒的,其實派別挺多。這是因為地理因素的緣故,有北馬也有南茅,還有一些其他的家傳淵源,更有一些就是本土的老人總結出來的經驗。
「姑娘」了解了我的情況,查了我的八字兒,除了說是木命,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再看我的身體,也是正正常常,天眼未開。百般無奈之下,「姑娘」領着我和我爸去了老林子裏的一處破棚,發現裏面還有個老頭。這老頭便是「姑娘」的父親。看上去年歲其實差不多,這位父親其實是個真正的道士,正一派居家的那種,本來在家給人看看事兒,後來遭遇十年浩劫,一家人便躲入山中,後來事態平息了,老頭卻是喜歡上了山裏的清淨,不願回到塵世。如此一來,大家都以為這號人物從地球上消失了。
這老頭與我見面之後,面露喜色,對我父親說,這小娃娃靈覺頗高,有學道的天賦,有意收我為徒,可願意?老道這麼一說,我爸倒是為難了。本來麼,我爺跟我爸都是軍隊出神,對這些牛鬼蛇神有一種本能的排斥,心裏自然是一百個不願意,但今日有求於人,自然也不好意思拒絕。
好在老道心境隨緣,見我爸面露難色,也沒勉強,施了一道法術,說是遮了我的靈覺,以後便相安無事。順便在我額上隨手一抹,將這段記憶也藏了去。
我爸自然是千恩萬謝,還備了厚禮,卻找不到了那座破棚。去問「姑娘」時,她說老人家不願被打擾,這謝禮也不會受的。我爸沒有辦法,悄悄的將謝禮放在人家院角,才算了了這件事。
「我聽到的差不多就是這麼個事兒了。」表哥打開一聽啤酒,遞給我,又被我給瞪着拿了回去,「我可是知道你有個外號叫肖十瓶的。」
我嘆口氣,宿舍這幫兄弟真tm跟我表哥不見外。雖然我也覺得一聽青啤對我沒什麼殺傷力,但是一來還有個萬一,我可不想爸媽、二姑和姑父白髮人送黑髮人。二來,我也不想觸犯法規,造成不必要的麻煩。12點多的時候,我跟表哥在服務區自選餐廳祭祭五臟廟,開了半天的車,我也聽的差不多了。
說實話,最近幾年,特別是最近的大半年所發生的事情,讓我的三觀已經毀的不能再毀了。如果現在別開我跟我爸長得鐵像的事實,說我是抱來的,我都信。什麼叫草木皆兵?我覺得我現在的狀態就是。
誰小時候會清醒的記得五六歲發生的所有事情?有,但這種人很少。我以為記憶灰化的地方不過是塵封了不起眼的日常小事,不曾想原來還有這種隱情。原來這耳朵的「毛病」,是老早就有的病根兒,根本不是什麼突發的事件。
「很刺激?」表哥見我沉默半天,主動關心下我。
我苦哈哈一笑:「沒。在想以後該怎麼辦?」
表哥見我有這反應,知道我還正常,本來酒量就不行還充大尾巴狼,一口悶了半瓶青啤才道:「有什麼好迷茫的,這不明擺着的事兒麼?找當年那個神婆,如果那老道還在的話,去讓他給你弄弄不就完了?」
經他這麼一說,我覺得倒也是條路,想必那茅山的封印就是出自他手。問題是我並沒有說真如道長這事兒,表哥自然也不會知道我身體裏有個毛封印,更不會知道除了這個封印之外還有個活的萌萌噠封印存在。不過,我雖然不確定他能不能幫我搞定封印的事兒,但起碼我可能去問下他知不知道另一個封印的事兒。「你說的對,等我安頓好了就去拜訪一下。你幫我打聽打聽吧。」
「這個不用你說。」表哥嘿嘿一笑,我心裏一陣毛茸茸,他那眼神明顯是在看好戲的模樣麼。
把我扔回家之後,表哥就急沖沖的走了,我知道他一是覺得跟我說了不該說的事兒,對不起很是疼他的親舅舅,二來是想趕緊找人打聽給我看事兒那「姑娘」的下落。
而我這一堆行李到家之後,深深感到了什麼叫男大不中留,留在家中愁的針氈之感。想來以前那會兒,二十出頭的年紀早已是家裏的頂樑柱了,我在這裏吃閒飯,當然會遭人白眼。當然這白眼兒主要還是來自於我爸。我媽和我爺爺倒是覺得我很久不在家,這樣過過挺好。
我自然明白我爸的想法,整理完帶回的東西,我又打了個包裹,抽了個中午,請父親下了個館子,頭一上來就給我一頓臭罵,說什麼現在我不賺錢都是花老子的錢還請老子吃飯。我沒反駁,他說的一點不假,實習的那幾個仔兒也就夠我個路費。
我也不還口,知道他因為我沒考上研究僧,正在氣頭上。等他罵完,我給他開了瓶酒,放在桌上,認認真真說到:「爸,這頓飯主要是想跟你說個事兒,怕我媽不同意,所以先跟你商量商量。」
父親也差不多罵夠了,聽我這麼一說,舉起酒瓶子喝了一口,抬抬下巴,示意我說。
「這次分配我想去護林所。」跟老子說話不玩虛的,我直接挑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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