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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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閣內縈繞着濃郁的桂香氣,濃稠的味道沁在心尖兒上說不出的甜膩。 婢女們手捧着綾羅錦衣,各色珠花靜默的立在一旁,看着夫人精心的為二小姐妝扮。
「你怕什麼,如今你才是鈕鈷祿家嫡出的女兒,她不過是個沒娘的主兒。還敢與你爭高下麼?」說話之人正是善慶的續弦夫人那拉氏,鈕鈷祿如寶的親額娘。
「額娘說的有理,如寶才是嫡出的女兒,理該由我去向嘉親王奉茶。可是阿瑪他似乎更偏向如玥。」
那拉氏仔細理順了如寶簪在鬢邊那支流彩飛鳳簪柔滑垂下的幾許細絲流蘇,又抻了抻她琵琶襟的上衣:「讓額娘好好看看,嗯,我的如寶顏煒含榮,保管讓人一見傾心。
若是嘉親王屬意於你,往後的事便也就好說了。祖宗的規矩,滿族的女兒必須送進宮去,額娘心想以你的姿色,艷冠後宮,光耀門楣不過是指日可待之事。其餘的人事你不必掛心,額娘自有安排。」
如寶聽了讚許之言,下巴稍稍揚起巧笑嫣然道:「額娘放心,女兒這一見必能攏住嘉親王的心。再不濟也是側福晉的命數,自然不會讓那如玥有機會入宮。」
「那是自然。為娘這麼看着,如今的局勢對嘉親王反而有力。說不定日後妻憑夫貴,我兒便是正經的寵妃,又或者榮登鳳座也未知。」
那拉氏眸光精閃,無限期盼。轉念又顯露鄙夷之色道:「那如玥算什麼東西,狐媚的樣子一點不輸給她娘。」
如寶一聽,舒展櫻唇嬌笑不止:「都是哪一年的老黃曆,額娘您還放不下麼。如玥她額娘,只怕這會兒屍骨都黃了,哪裏還能狐媚。到底是您受了她的氣這麼些年,總算揚眉吐氣了。」
「不說這個還好。」那拉氏柳眉倒豎,不由將眉眼拉高几分:「她去了整整三年,老爺才捨得將我納為正室。三年,女人絕美年華的光陰,能有幾個三年經得起如此的消損秏折?
說道痛處,那拉氏的神情糅雜了暗淡與哀戚,語重心長道:「所以如寶,你一定要謹記,身為女子什麼都能與人分,唯獨夫君的心卻無論怎樣也要攏在自己手心兒里,攥緊。」
「好了,別耽擱了時辰,趕緊去吧。」那拉氏催促着兩名侍女隨了如寶去奉茶,隨即召喚來府里掌事的崔嬤嬤:「只管吩咐人盯緊了,說什麼也別讓如玥那丫頭闖進去。」
崔嬤嬤何嘗不明白那拉氏的心意,眉眼裏笑意越濃:「夫人安心就是,如寶小姐清秀可人,知書識禮,相信嘉親王驚鴻一瞥就再忘不了了。即便是那不應該的人闖了進去,只怕也是徒增笑料罷了,哪會有人瞧上一眼。」
那拉氏細細抿了抿紅唇,笑里添了三分險峻之意:「好容易才有這難得的機遇,嘉親王與貝勒爺能貴步駕臨咱們府上,哼,說什麼也不能讓那狐媚子攪了局。也幸而本夫人早有準備。」
崔嬤嬤隨了那拉氏一併往回走,抬頭看了看一碧無雲的澄藍天際,心想這天公也有敞亮的時候,人心卻是慣來難以捉摸。她自然也懂得,主子的事從來輪不到她來插嘴。只不過,任是誰心裏也跟明鏡似的,論才貌論品學,二小姐如寶哪裏能及得上大小姐如玥一半呢!
於此同時,善慶正於書房陪同貴賓敘話。
深秋的蓮花漸漸落敗。蓮蓬卻漸漸長成,三根兩根擎出稀稀疏疏的荷葉,泛起秋金的顏色。綠水環繞,紅魚嬉戲,議事的書房就建在這一片金燦燦的活水中央,別有一番情調。
書房內,善慶、朱珪正陪同嘉親王,貝勒爺議政。只因書房周圍只是一汪清水,容不得生人靠近,反而暢所欲言更為自在。
善慶乃是兵部主事六品京官,原算不得多高的官職,只因與嘉親王的恩師安徽巡撫朱珪交好,這才有幸做起了東道主,以議事的名義邀請兩位皇子過府一聚。
不遠處的小舟緩緩而來,善慶最先瞧見,愧笑道:「說了這好一會兒話,才奉茶,是奴才招呼不周了。」嘉親王遠比善慶預想的更為隨和,儒雅的氣度雖不及皇上威嚴,倒更顯得格外沉穩:「主事言重了,既是在你府上做客,隨意便好。何況聊在興頭上,倒也不覺口渴。」
正說話,小舟便靠上了書房岸邊。嘉親王隨行的侍衛防禦性的握緊了寶刀,顯然擔憂的樣子。舟上的幃簾才撩起,一個翩翩婀娜的身影柔弱就如無骨一般的走了出來,盈盈欠身恭敬而不失柔婉道:「鈕鈷祿氏如寶奉父命前來為嘉親王、貝勒爺奉茶。」
善慶顯然一怔,竟不想來奉茶的會是二女如寶。分明事先與夫人講明要如玥前來,怎麼會?一口氣咽不下,善慶覺得胸口沉悶。這那拉氏總歸沒有將如玥視作嫡親骨肉,到底也是偏私自己的女兒一些。
然而鈕鈷祿家的女兒總避不開入宮的命運,如玥機敏聰慧,心頭也高,若能入宮自然是家族的福氣。
只是如寶難免任性,且遠不及姐姐伶俐,只怕當真有幸入宮,以她的脾性早晚也會釀出禍事。心中有此計較,善慶更是冷汗直冒,脊樑一陣陣寒涼。無奈當着貴客也不好發作,只得隨笑:「小女如寶冒失了,請王爺見諒。」
嘉親王只和顏一笑:「怎會?」隨即揮手令侍衛退下,卻也沒有多看上如寶一眼。
朱珪何曾看不出舊友的心思,卻也瞧出嘉親王並不上心,忙打圓場玩笑道:「也是沾了王爺的光,才勞煩二小姐親自奉茶,榮幸之至。」
如寶斂不住喜色,款款走進來,將婢女捧着的四盞茶依次獻給在座四人。柔聲道:「嘉親王請用茶,貝勒爺請用茶,朱大人請用茶,阿瑪請用茶。」
嘉親王接過茶盞並未言謝,只輕輕闔了蓋子,嗅了嗅遲疑了片刻終歸還是沒有飲下。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竟也沒擱下,就這樣托在掌中,靜默垂首。
貝勒爺有些詫異,不解道:「二小姐?怎麼不是大小姐來奉茶呢?據我所知,善慶家的大小姐似乎也尚未出閣。」
如寶聽了這話,氣更是不打一處來,面上仍然帶着柔和的笑意:「回王爺的話,姐姐身子不爽,不便奉客。」說話的時候,她的眼珠一絲不錯的停在嘉親王的面龐,柔和且曖昧不清的眸光,來來回回將嘉親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好一個相貌堂堂的王爺,這樣威嚴沉穩,必然是後繼之君。如寶心頭歡喜,恨不能馬上就得到他的回應。只是嘉親王一直垂首不語,並未有半點留意。
「哦。」貝勒爺輕應一聲,自顧自的吹散了茶氣,深飲一口尚未咽下,便撲哧一聲噴了出來。不偏不倚正噴在面前的如寶身上。他略微惱怒,嗔道:「這是什麼茶,怎麼這樣咸澀?」
朱珪好不容易才咽下口中的怪茶,慶幸自己只是淺嘗了一口,並不像貝勒爺這般失態。只是當真不知道,這茶究竟是怎麼回事。只好無辜的投了一束詫異的目光向善慶求解。
善慶的茶還未入口,就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住了,一時之間他也是一臉的茫然,無言以對。
如寶自知闖了禍,心中恨惱不已,定是如玥做了手腳存心讓她出醜。誰知又被貝勒爺噴了這一口水,羞憤難忍。且不說一身濕漉漉的難受,連面上的妝容怕也是化了。眾人又齊刷的向她投來質疑的目光,真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埋進去躲起來看不見人才好。
善慶的汗珠子如雨後的春筍一般密密麻麻的冒出來,顆顆寒涼無比順着淌下來,所經之處一串涼意匯集於心。本想着好心撮合如玥與嘉親王,卻不料被這不明大義的夫人、不懂世故的二女兒攪得一團亂麻。
這可怎麼是好?
「這茶?」朱珪含了半句話在口裏,卻表不得態。畢竟嘉親王沒有飲下一滴,王爺不表態自己也不便說的過於明顯。
善慶雖然也沒喝下這茶,然而茶奇怪的味道早已充斥進鼻腔。此時,見如寶慌張的不行,自己卻再不能慌亂,遂鎮定了心智緩過勁兒來:「奴才失察了,請王爺息怒,還不去換些好茶呈上來。」
眼尾餘光暼過嘉親王的面龐依然鎮定自若,只是眉眼間融了些奇異之色,不那麼明顯能瞧出心意。
如寶這才醒過神來,慌亂道:「是阿瑪,女兒這就去換。」剛起身,卻聽書房外清粼粼的水聲響動。
「茶到。」清亮亮的嗓音來自衣袂飄飄的青衫少年,他乘着簡易搭建成的竹筏已輕搖慢晃蕩水而來,正停在書房前。身後跟着的小廝雙手捧着金絲楠木呈盤,四盞茶平穩安逸的擱在盤上,竟紋絲不動。二人從容不迫的停在書房前,雙雙跪地:「奴才奉茶來遲,還望王爺恕罪。」
嘉親王不期然露出笑意,這讓貝勒爺很是稀奇。明明不是好茶,失了禮數,怎麼皇兄不怒反樂。這樣琢磨,反倒覺得更有意思,看來小小一盞茶內必有玄機。
善慶細細一看,慌了的心神這才緩定下來,青衫兒郎不正是如玥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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