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年前二人曾經修葺打掃過宅院,故此宅院還能住人,只是多有霉氣,三人放下行囊着手收拾。
雖然西陽縣已然無有人煙,宅院也多有破敗,但這裏是莫問長大的地方,他熟悉這裏的每一棟房屋,熟悉房屋中的每一件擺設,回到祖宅,他有了回家的喜悅和安定,距離當年的那場變故已然三年了,他已經自喪親之痛中走了出來,雖然還是想念雙親卻不會觸景生情。
「老爺,這屋子曾經辦過喜事呀?」慕青幫莫問擦拭着房中發霉的床榻。
「過去的事情了。」莫問看着貼於窗戶內側的喜字,喜字早已殘缺不全,三年的時間令它徹底褪色。
「這裏沒人居住,你怕不怕?」莫問沖慕青問道。
「有老爺和五哥在,我什麼都不怕,這裏房子這麼多,到處都是吃的,真是再好沒有了。」慕青搖頭說道。
莫問聞言微笑點頭,雖然變故出現在糧食都已收割的冬天,但田地之中殘留的種子仍然發芽生長,經過這幾年的散播,城外到處都是野生的五穀,此時已近成熟,雖然植株較矮,籽實幹癟,三人也是吃不完的,三人回來的是時候,夏末秋初,菜蔬到處都是,還有各種水果。
「老爺,這裏的人都哪兒去了?」慕青手腳麻利,擦完床榻又去擦抹桌子。
「三年前胡人打到了這裏,縣城的人都被他們殺掉了。」莫問說道,城內城外的屍骨他和老五收斂了一些,大部分都被風沙掩埋到了土下,這裏靠近河岸,到了秋冬季節多有颳風。
「胡人會不會再來?」慕青面露擔憂。
「不會的,你放心好了。就算他們再來,也傷害不了你們。」莫問搖頭說道,此時的他已然不再是三年前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了,即便有千軍萬馬前來,他亦有能力保護二人周全。
二人說話之間,老五提水回返,一隻木桶里是水,另外一隻木桶里是熟透了的棗子。
「你去了馬家還是趙家?」莫問問道,城中只有兩棵棗樹,早些年棗子成熟,總會有頑童前去偷摘。
「老馬家,院牆都塌了。」老五抓了一把紅棗遞給慕青,慕青歡喜的接過,棗子在時下可是奢侈的水果。
「我這裏收拾的差不多了,時候不早了,你們去收拾一下西廂。」莫問沖二人說道,房間裏的東西在逃難時帶走了很多,剩下的只有幾件沉重不易搬動的家具。
老五聞言答應一聲,帶着慕青前去收拾西廂。
夜幕降臨,三人吃了些乾糧,老五和慕青回了西廂,別說二人已然成了親,便是沒有拜堂,慕青也不敢在這種環境下自居一室。
此時又是有月之時,飯後莫問緩步離開莫宅,自城中四處行走,此時他已然不再有任何的恐懼,因為他能清楚的察覺到周圍並無陰魂鬼魅,他甚至希望能有陰魂出現,畢竟就算是陰魂也是曾經的故人,可惜沒有,只有一些小動物趁着夜色出來覓食,在見到他之後都會匆忙逃走。
莫問最先去的仍然是父母的墳前,拔掉墳墓周圍的雜草,跪地叩首,實則祭拜亡人是不能於夜間進行的,不過對於此時的他來說,白天和夜晚沒什麼分別,他能敏銳的感覺到父母的魂魄早已不在此處了,不過他仍然在墳前停留了許久,因為紫氣帶給了他極為恐怖的感知能力,他能感受到父母屍骨發出的微弱的氣息,這股氣息與他自身的氣息很是相似,這種微弱而熟悉的氣息令他感覺父母並未走遠。
在父母墳前停留了大半個時辰之後,莫問轉身回城,到了莫宅門口並未進門,而是轉身向東城走去,行走之時回憶着當年趕赴學堂的情景,到得學堂門口徑直走進了已經塌陷一半的屋子,當年讀書習字的那張桌子還在原處,閉上眼睛仿佛還能聽到老夫子的領讀之聲,老夫子遇害之後曾經附身於老五,自埋己屍,那時曾將他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自學堂停留片刻,莫問再度回返莫宅,自門口重新向東走去,此次他走的是娶親的那條路,到了林府之後撥草進宅,進入了正堂,正堂很亂,自正堂的雜亂可以看出主人當年逃離時的倉促,房間正北的桌上放着一隻銅雁,這是他娶親當日送給林府的聘禮之一。
呆立片刻,莫問抱走了那隻沾滿灰塵的銅雁,銅雁已經受潮變綠,但他仍然將其抱在懷裏,如同當年抱它前來時的情形,林家沒資格擁有這隻銅雁,當年是怎麼將它抱來的,今日就怎麼將它再抱回去。
抱着銅雁出了林家,莫問止步發愣,他在想自己為什麼要抱回銅雁,自己到底想改變什麼,自己究竟不願意承認什麼,亦或許是不想面對什麼。
良久過後,莫問邁步回返,他還是沒有找到病根的所在,始終想不出怎樣才能打開心結。
回到莫家藥鋪,莫問躺臥在床閉目休息,房間裏霉氣很重,但這種霉氣並沒有令他對自己的故居感到陌生,心中反而很是踏實。
次日清晨,老五早早起床,照例為莫問打水洗臉。
「昨夜很是安靜啊。」莫問轉頭看了老五一眼「太小了,不忍心。」老五自然知道莫問指的什麼。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洗臉過後回床盤坐,待得早課完成,老五和慕青已然做好了早飯。
「老爺,你歇着,我們出去收糧去。」老五沖莫問說道。
「我隨你們一起去。」莫問跟隨二人出門。
在此之前莫問從未乾過收糧的工作,但老五熟悉,先自城外掃出空地一片,然後拖着木車四處尋找收割穀物,割下的穀物皆放於空地晾曬,並不細分種類。慕青做的是輕鬆的工作,四處尋找菽豆和胡麻,這兩種糧食可作榨油之用。
中午時分,老五帶着慕青前往油坊,莫問之前從未見過榨油,便隨之前往,油坊位於城南,由於之前油氣熏蒸令得油車多含油脂,故此到得此時油車仍然保持完好,先炒再搗,再蒸後砸,通過加注木塞擠出菽豆和胡麻里的油,忙碌半晌不過得油半壇,這些麻油是為莫問自己準備的,他不喜歡動物脂膏。
城中到處都是菜蔬,晚飯便豐盛了許多,有老五在,肉食自是少不了的,與王元嫆不同,慕青很喜肉食,之前家中貧困,怕是多日不曾見到葷腥。
晚飯過後,莫問回房操持晚課,隨後盤坐練氣,之前為了求快,多用酒水催發,快倒是快了,根基卻不穩固,需要回過頭去穩固根基,這亦是大多數修行中人所用的方法,這是一緩慢的過程,絕非朝夕之功。
練氣完畢,莫問並未演練法術,因為符咒之法不可無的放矢,他甚至未曾於心中斟酌和規整紫氣之後所能使用的符咒和法術,之前的修行太快了,快的令他心虛,此番要做的就是穩下來,靜下來,修復和平息因實力暴漲而隨之產生波動的心境。
隨後的一段時日老五每天都去收割穀物,慕青都會歡樂的跟隨在後,莫問自遠處打量着老五和慕青,深感陰陽大道無處不在,老五是個俗人,他的想法與時下大部分男子的想法是一樣的,並不公平的去看待女子,也不會刻意討好女子,他的這種不解風情令得女子很難真心待他。但此時他心存憐憫,對慕青照顧有加,這一憐憫令得慕青對他生出了依賴和信任,實則老五心中的憐憫並非刻意為之,換言之他並不是有心的換取什麼,而這無心之舉恰恰換來了慕青的感情,有心求恐怕做不好,無心求卻偏偏得之。
西陽縣雖然不大,野生穀物雖然乾癟,卻足夠三人囤積食用,待得秋意重時,家中已經收糧十餘缸,麻油數壇,老五閒來無事甚至抓來當年孵出的野雞馴養,這些野雞竟然能夠產蛋。老五本來還要馴養野兔的,奈何野兔氣量小,關進籠子之後往往氣死,死過幾隻之後老五便不再抓它,而是帶着慕青四處摘瓜打棗,還有那樹上的柿子也多摘了來,以炭灰捂住去澀,留以冬日食用。
到得此時,莫問所想已經不再是如何宣揚道家教義,如何拯救世人於水火,只想於亂世之中求靜,藏鋒斂氣靜心寧神。平靜的生活令他心性漸平,不再有爭先取名之心,若是其他幾位上清准徒能夠平定戰事,拯救萬民,他便是偏居此處安然終老又有何妨。
人的心性是複雜的,即便心存安然之心,在霜降之前他仍然承接露水潤濕了畫符砂硯,為何會有如此舉動他自己亦說不清楚,唯一的可能就是雜念未能盡除,內心深處仍然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一番作為,這倒不是為了獲取和得到什麼,更多的還是為了雪恥,被晉國驅逐之事令他心境久久不能平息,此乃奇恥大辱。
秋去冬來,寒意漸重,春生夏長秋斂冬藏,此乃時節使然,道家行事亦是如此,冬季乃是固本的良辰,到得冬日,莫問便少有出門,每日只是靜坐參悟,老五無聊之下撐了一張弓箭,每日帶着慕青出去打獵,不過他做的弓箭不成,技藝也不好,每日帶回的獵物大多都是活捉的。
天氣越來越冷,一個陰天的午後,外出狩獵的老五帶着慕青匆匆回返,「老爺,大事不好,胡人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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