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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尾聲
陸焉安頓好周紫衣,出門來終於能喘上一口吸,像是同昨日的徹底作別,肩上重壓的擔子亦減輕不少。文師閣 www.wenshige.com閒來到書房與春山吩咐公事,問起太子,「東宮那位,這一個月出了多少趟門?最遠到何處?」
春山彎下腰答話,「稟義父,太子本月共去了三回,都是在南山行獵。」
「倒是不遠…………」他皺眉,略略思量才說,「我記得早年間太子與景彥自湯泉山私自外出,去追一隊蒙古細作?」
春山道:「可不是麼,都出了關,險些就要殺到元軍腹地。就為這個,國公府三少爺還挨了好一頓打。如今想起來,就跟在昨兒似的,人啊事啊都清清楚楚的。」
春山的話未說完,陸焉嘴角便突然間盪開了諱莫難測的笑,似感慨似肯定,低喃道:「太子生來好戰,恐怕是耐不住了…………恨不能領軍親自殺出關外…………」
春山低頭看腳尖,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多話。
「呵…………也是該他還債的時候了…………」話是冷的,冰渣子一樣戳人心,把春山凍得一個激靈,脊梁骨發寒。本以為這一日問話就此揭過,誰知他換了面孔,帶着一顆慈悲心與春山講私事。
「你跟着我也該有十年了吧。」
春山愣了愣神,不知其為何意,只得照實說:「回義父,快十年了,只還差着月份。」
「想過再進一步沒有?不必多想,今日既問出口便使要與你敞開說,聽你一句真心話,往後我也好儘早安排。」他微微蹙起眉頭,曲直輕敲桌面,等待春山深思熟慮之後的答案。
這世上除了景辭,他倒也是從沒想過要正正經經對誰好,今日一眨眼來兩回,自己先沒能穩住,飄飄然要升仙做菩薩。
春山咬牙頂着壓力,心底里明白這是給他個機會選路走,他這輩子從出生到淨身入宮從沒能做過自己的主,這一回也想着能過過好日子,思來想去,心一橫,最終說:「小的沒什麼本事,都靠義父一路提拔才有今日,義父去哪兒小的就去哪兒,橫豎跟着您,總不會錯。」這孩子眼淚淺,分明已經是人人巴結的春山公公了,到陸焉跟前說的兩句窩心話,還是照舊要哭,眼淚婆娑的不像個有官職有品級的大老爺。
「哭什麼哭!」陸焉沒那份耐性哄人,當即壓低了聲音吼他,嚇得春山一瞬間收住淚,抽噎的氣憋在胸口不敢出,到最後憋成個嗝兒打出來,綿長悠緩。
陸焉扶額,無奈道:「遇事就只知道哭,罷了罷了,留下你來恐怕也是給人當靶子,撐不過半個月就得去閻王爺那報到。跟着吧…………」
「那…………義父要去哪兒啊?難不成還有比京城更好的地方?不見得呀。」
「這也是你能問的?閉緊嘴,敢多說半個字,當即割了舌頭餵狗!」陸焉抬眼,冷森森眼神能殺得死人。春山被嚇破了膽哆哆嗦嗦說不完一句好話,陸焉擺擺手,「下去吧,也不知撞了什麼邪,當初竟挑了你這麼個沒用的東西。」
春山跌跌撞撞走到門口,按說就該有多遠滾多遠了,誰知他不怕死,還敢來觸霉頭,扒着門探出個頭來,小心翼翼打聽,「義父…………那咱能把半夏姐姐帶上嘛?」
「滾——」拿了筆管就砸,春山腦袋上挨了那麼一下,趕緊灰溜溜跑開。
陸焉仍在猶豫,這一步棋是進是退,是堅守是放棄,都是折磨人的謎題,讓人輾轉反側日夜難安。
但這廂他問過了春山,內堂中景辭也正巧拉着半夏說話,其實都是一個樣,他以為自己不說,景辭便都蒙在鼓裏,但她心裏頭敞亮,明白這京城是非之地再不能久留,她與他遲早要走,分別不過是江南與南洋之選。
從前守在一處的還有白蘇桂心與忍冬,大傢伙自小伴着一塊長大,說起話來也熱熱鬧鬧,如今只剩半夏一個,可憐還丟了一隻手,她自己仍是笑笑鬧鬧的性子,看起來似乎沒變,但景辭心裏知道,大劫大難過後,人生就此翻篇,不要說失去左手的半夏,就是她自己,也已經與往日不同了。
景辭手裏撥弄着一隻未完工的朱紅劍穗,輕聲細語地與半夏交心,先是閒聊一段生活瑣事,漸漸就由她往正題上引,「不知是不是有了孩子的緣故,這段日子總是喜歡回憶小時候的事情,想來想去,還是沒長大的時候最快活,那個時候吵吵鬧鬧的,大傢伙都在…………倒不像現在,也□□靜了些…………」
「您就甭瞎琢磨了,養好胎是正事兒,等小主子一落地,您還怕安靜呀?只怕是吵得沒個能消停的時候!」
景辭低頭看了看還沒外凸的肚子,長長吐出一口氣來說:「還早着呢…………」
半夏道:「日子過起來就快了,一眨眼功夫,小主子就成了大人,奴婢呢…………也就老掉牙咯…………」
景辭道:「那時候你不也該是子孫滿堂頤養天年了?」
半夏低頭繼續手上的活計,好半天才悶聲咕噥一句,「奴婢不敢,奴婢這輩子都不嫁人了,就守着郡主,噢,錯了,是夫人。」
「胡說!」景辭放下劍穗,專心同她說話,「你還能真的一輩子不嫁人不成?」
半夏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賴皮樣兒,小聲嘀咕,「就奴婢現在這樣子,哪還能想着嫁人呢,橫豎就跟着郡主,您上哪兒奴婢上哪兒,可別想着甩開了奴婢一個人逍遙快活去。」
「我看你說話是越發的沒大沒小了,沒了白蘇在,你得意了不是…………」話說出口才知傷透,兩個人對視一眼,又紛紛沉默下來,等自鳴鐘滴答滴答數上許久,才聽景辭長長嘆一口氣,緩緩說,「我也是,說話口沒遮攔的。」
半夏道:「奴婢跟春山那小子打聽過,派出去的人都好幾撥了,還是沒消息。」
景辭道:「有時候,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郡主放心,白蘇姐姐那樣聰明伶俐的人,到了哪兒都能活得好。」半夏這姑娘雖然傻得厲害,但骨子裏透着一股韌勁,認定了的人和事一輩子不改,莫名讓人欽佩。
「終究是我對不住她,也對不住你…………」
半夏聽了這話,反倒彆扭起來,低着頭不敢向前看,吶吶道:「郡主這是說的什麼話,奴婢伺候郡主,本就是應當,哪來的這些話,聽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我終究是虧欠你,如今這樣光景,也不知該如何補償才好。看陸焉…………我約莫着,不多久就要離京,屆時又是漂泊無依的日子,你不若挑一處地方,我先安頓好了你再啟程。」
她原想着盡其所能地照顧半夏,不成想話一出口,這姑娘撲通一聲跪下,眼淚也湧出來落了滿臉,哭着求她,「郡主千萬別丟下奴婢,奴婢不怕吃苦,只怕一個人孤孤單單在這世上,再也沒有個可親的人………………」
景辭無奈,起身扶她起來,「傻姑娘,這是做什麼…………唉…………我只怕你受苦,更怕牽連了你,我這就算是死,也不能安心…………」
「郡主這是怎麼了?好好的怎麼提這個,這可不吉利,呸呸呸,奴婢替您吐了它。」
門外,陸焉不知站了多久,等到屋內哭聲漸漸停了,他才裝作個平常模樣推門進來。半夏見了他,還是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害怕,行了禮便逃出去,一句話沒說成。
他看着景辭微紅的眼睛,嘆一聲將她抱起來放在膝頭,過許久才說:「小滿,你…………可曾想過要報仇?」
景辭靜靜看着他,不明所以。他握緊了她的手,呼吸着她頸間淺淡柔和的香,沉沉問:「你想殺了孫氏毀了國公府嗎?你點頭,她便活不過今夜。」
她想了許久,最終的答案全然出乎意料,或許甚至她自己也不能理解。「復仇僅僅是生者的*,我如今只想好好活着,更不願意你的手因我而染血。」
他無言,她卻說:「但我不想你因我而有任何顧忌,你讓我等我便等,我等你,鳳卿。」
「好姑娘…………」他一遍遍吻着她細緻的眉眼,大約無法放過他生命力唯一一束光。
景辭說:「我不怕…………」
而他只剩嘆息,「我怕…………」
那一夜,無風又無月,提督府突然間生起火光,景辭在迷糊間被人帶上馬車,趁着夜色出承安門一路南下,她靠在他懷裏,前路茫茫卻再沒有什麼比這一刻更安定,輕聲問:「咱們這是去哪兒?」
他親吻她眉心,拍着她的背說:「睡吧,醒來就是山南海北世外桃源。」
(網絡版結局到此結束,陸焉放棄了復仇,有點突兀的轉折哈。出版結局會比較完整,寫完國公府和孫氏的結局,以及陸焉的終極復仇,前後照應,突出本作者堆規矩教條的逆反心理,也寫完陸焉這個人,在封建舊王朝里對皇權的反抗,對禮教的最後一搏,王侯將寧有種乎?這大概就是本文主旨了,書的消息會及時在微博和頁面更新,請大家微博關注「兜兜麽」以及注意收藏一下偶的專欄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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