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破陣
至城內,永平侯面色烏青,恨極了餘九蓮那張時時媚笑的臉,朝堂、沙場他幾經征戰誰料到竟讓個不男不女的怪物脅迫,「你好大的膽子,白蓮教出爾反爾,就不怕本侯蕩平爾等邪*教?」
餘九蓮勾上一縷長發在鼻尖嗅聞,遮住半盞笑,欲拒還迎。「侯爺此言差矣,教主有教主的考量,本教既與侯爺同心戮力活捉此賊,自然要共謀前路才可永絕後患,若此賊出不了京師…………」
「你待如何?」
餘九蓮仍玩着那一縷長發,姑娘家是似的嬌羞,竊笑道:「侯爺何必動怒,當心怒火傷肝。橫豎我教早被朝廷定為『賊匪』,虱子多了不嫌癢,再多一條罪名又如何?奴是擔心侯爺,永平侯府上上下下八十七口人,總不能就為這麼個閹人陪葬,您說是不是呢?侯爺。」
他原站着,退後幾步再坐回黃花梨木太師椅,大約氣急攻心,等了許久才斷斷續續說道:「你…………好你個白蓮教,爾等小人,言而無信…………」
「奴本就是小人,自當謹守小人本分,言而無信,出爾反爾。」餘九蓮答得理所當然,自認為真小人高過永平侯這位偽君子。
「時間緊迫,奴長話短說,棺木就在長青胡同西向東第三間小院中庭,奴在承安門外等着侯爺車架,若日落之前未見此棺木,奴別無他法,就只好去京兆尹處替提督大人擊鼓鳴冤了。」
永平侯的手攥緊了扶手,再用些力氣,簡直就要將這實木扶手摧垮。眼睜睜看餘九蓮施施然離開侯府,卻半點手段沒有。上了賊船便只能任人魚肉,身旁老義猶豫問:「侯爺,咱們就這麼認了?萬一真讓人查出來,那侯府…………」
到底是老狐狸,這麼一眨眼的功夫已想出對策來,「湘嬪家裏不是才升官進京麼?正得意着,就說是道觀里做法的千年木,讓運出城外交託高人,保佑湘嬪孕育龍種扶搖直上。」
老義面上一喜一拜,「侯爺英明。」
死貧道不如死道友。
景辭聽見這消息,似一桶冰水悶頭往下澆,回過神來時是一身濕漉漉站在雪地里,寒風颳過來,脊梁骨扎得千瘡百孔。
「白蘇,白蘇,人呢?」她頭一回如此焦急,下意識地抓緊了荷花立領,一口氣喘不過來,要往何處安身?
白蘇一溜小跑進來,見半夏跪着哆嗦,景辭面白如紙,先去責備半夏,「死丫頭,你又渾說了些什麼,把姑娘嚇成這樣!」
半夏嗚嗚地哭,脊梁骨彎了,癱坐在地,「奴婢哪裏敢?這都是實打實的消息,聽說春山公公都讓人拿了,京裏頭穿得風風雨雨,都說聖上震怒,要裁撤西廠,嚴辦提督。」
白蘇也叫驚住了,這這這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景辭醒過來,抓住她的手,仰着臉對上她,那眼神堅定,她從未見過。
「去找梧桐,讓她去提督府,找個能回話的。半夏起來,拿我的腰牌去東宮找景彥,我要借三十東宮禁衛,他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桂心去馬房將我的『白蹄烏』領出來,我在承安門前奉仙樓等着你們!」
半夏反應最快,頭一個從地上手腳並用爬起來,擦一把眼淚,往外跑,「奴婢這就去!」
白蘇出門尋人的檔口,景辭已將陸焉臨行的話轉過一圈,一個字一個字琢磨過來,她心中便有了考量。待白蘇回來,景辭手上正握着那一支鑲金嵌玉的佛郎機火槍,白蘇心上一緊,悄聲喚:「姑娘…………姑娘這是要做什麼?」
她卻只盯着火槍,定定道:「白蘇,取我的騎裝來。」
奉仙樓上她等來了雙眼深摳,憔悴不堪的春山,沒來得及哭,跪也不讓跪,聽她說:「我問你,你務必照實說。」
春山被梧桐按倒在椅上,忙不迭點頭,「郡主儘管問,小的知無不言…………」
「你義父出事跟永平侯脫不了干係是不是?是永平侯下的手是也不是?」
春山點頭又搖頭,「小的只敢猜,義父走之前叮囑小的看牢永平侯府,但…………小的沒辦好差事,小的該死…………該死…………」一面哭一面左右開弓扇自己耳刮子。
景辭呵住他,「要哭等腦袋落地去閻王跟前哭,甭在我這裝腔。你猜你義父還活着沒有?」
「活着,定然活着,這事少不了白蓮教摻和,那教主與義父有舊,有求於義父,定不會輕易取他性命。」春山真被眼前這個滿臉肅殺的汝寧郡主嚇住,頂着一臉眼淚鼻涕,頭甩得好比小娃娃手上撥浪鼓。
景辭道:「白蓮教發跡於江南…………京城你比我熟悉,若要取道南下臨安府,是不是走承安門?」
「是是是——」春山掙開梧桐,伏在地上咚咚咚磕頭,哭得好生悽慘,「西廠的人都叫人看住了沒人敢出家門,曹純讓那老賊伺機報復,這幾日便不知殺了多少人…………都說義父叛國投敵…………小的沒辦法了…………沒半點用處…………求郡主救救義父,小的來世做牛做馬報答郡主…………」
「姑娘,姑娘…………」
白蘇從窗口往下望,半夏領着三十禁衛,騎在高頭大馬上衝着奉仙樓擺手,白蘇回身來在景辭耳邊說:「姑娘,半夏領着人來了。」
景辭倏地起身,繞開哭泣不止的春山,「與其在此哭哭啼啼求人,不如與我下樓去搏上一把,你眼睛厲害,便擦了眼淚守在此處,見着與永平侯家扯得上關係的車馬都給我攔下了,仔仔細細地搜,任他有飛天遁地的功夫,也難出這承安門!」
酉時一刻,白日將盡,虎狼伏出。將將走馬上任的禮部儀制清吏司主事(正六品)鄭本濤府上車馬拉着一隻漆黑棺木駛向承安門,有文書有徽印,太平光景又是棺槨死人,守城侍衛懶得多看,擺擺手放心,車軲轆向前,棺槨已有半身在門外——
馬鞭子臨空抽響,清脆潑辣的女聲高喊道:「慢着,是人是鬼,還需東宮查驗。」
那守衛回頭來,見是個翠綠衫子十□□歲的嬌俏女子,並不想搭理,又見她身後齊裝滿員的東宮禁衛,一時讓嚇得腿肚子哆嗦,連忙攔住了鄭本濤家人馬,自己個撒丫子跑去找上峰,是賭坊還是妓院,得得得,越着急越見不着人影。
鄭本濤府上管家是個膀大腰圓屠夫模樣的兇悍人,眼見着要出城,偏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任誰都要惱火,一回頭衝上前來,叉着腰瞪着馬上的半夏吼道:「你是哪裏來的野丫頭,敢攔我家老爺的車馬,知道我家老爺是誰嗎?老子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找死呢你!」
「噢?你家老爺姓誰名誰,什麼品級何處供職?倒是亮出來讓我瞧瞧,是如何了得的大人物,天子腳下,也敢擅殺良民?」
聞其聲未見其人,等到後半句才見着綠衣姑娘後頭走出一位紅衣黑馬髮髻高懸的少女,眉如遠山眼似寒潭,通身的貴氣叫人心下打顫,她一手執鞭一手拉扯韁繩,挑高了眉斜着眼倪他,將他看成了地上螻蟻,路邊野花,一條賤命似乎已被她捏在手裏。
這氣勢萎頓了,又想起老爺重託,肥大肚皮再向前挺上一寸高,扯高了嗓子吼道:「說出來你可不要被嚇破了膽,從馬上跌下來折斷了脖子,可別來求我們老爺打賞。我家老爺是禮部正六品的大官兒,宮裏正得寵的湘嬪娘娘就是我們老爺的閨女兒!聽明白了?還不退下?若真得罪了我們老爺,保管叫你吃不飽兜着走!」
她勾一勾唇,興味盎然,「我倒想知道,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六品官,有什麼能耐能動得了我!」
管家挺着肚子問:「你是何人?竟敢口出狂言?」
恰時那守衛終於將上峰千戶官從賭坊里挖出來,千戶正賭得酣暢,讓人這麼一擾,惱火得很,幾人湊在一團都在仰着頭等她應對。
她笑,眼睛卻是冷的,艷極若牡丹傾城,羊皮鞭子捏在手上,朝着這蠢貨似的三個人指過去。「你可聽好了,我太*祖父乃本朝開國功臣,為朝廷踏平西南,橫掃東吁,隨太*祖爺北上固原征伐韃靼,曾祖於八王之亂、社稷危難之時戰死雲南,祖父剷除閹黨居功至偉,伯父至今仍鎮守西南為國盡忠,你問我是誰?汝寧是我的封地,永嘉公主是我的母親!睜開你的狗眼看看,到要問一問你那得寵的娘娘,欺上媚下的六品官老爺,有沒有膽量動我!」
語畢,亦懶得再多看一眼,馬鞭一揮,支使身後東宮禁衛道:「來人,將這棺木拆了!我倒要看看,這裏頭藏得是人是鬼!」
領頭人聲如洪鐘,應上一句「是!」便要上前拖車。
殘陽如血,斜照長街,遠處有人踏馬奔來,一眨眼已到近前。
他長身玉立,眉清目朗,調轉馬頭停在景辭身前,喚一聲,「小滿,你這是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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