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爭執
走到清風居門口,遠遠就聽見哭泣聲吵鬧聲,一片壓一片。院子裏嘩啦啦奴才們跪了一地,景彥的小廝元寶並榮福兩個,被架在院子中央噼里啪啦打板子。兩人嘴上都被塞了布巾子,叫不出聲,只能嗚嗚嗚求二老爺饒命。
另在台階下跪着的元宵紅棗幾個,瞧見景辭的藕荷色馬面裙,一併鬆一口氣,心裏頭念一聲阿彌陀佛,六姑娘總算回來,三少爺有救了。
可惜裏頭人不自救,清風居待客廳里就跪了那麼一個,直愣愣地挺着腰梗着脖子,像是架還沒打完,還能再咬牙,撅起屁股逞一回英雄。
景辭由半夏扶着立在門邊,眼睛繞上一圈。老夫人見勸不住,也沒這個精神頭再勸下去,便會頤壽堂養着去了。二老爺手裏拿着柄老舊的戒尺,見着景辭,一甩袖子,背過身去。二夫人孫氏今日依舊穿得素淡,早早改了她那股穿金戴銀的俗氣,站在二老爺身後,瞧着像是在勸,景瑜也在,看着比前幾日又單薄一些,蒼白着一張臉站在景彥身前。
她心裏頭便分辨清楚了,走進門來施施然屈膝行禮,「見過父親、夫人、五姐姐。今兒山上可冷,大伯母心疼我,便趕早回來了,午飯還沒吃呢,父親同夫人用過沒有?正巧湊得齊,不如就在清風居吃吧,好些日子沒陪着父親夫人說話了,是女兒不孝。青岩跪着做什麼,要伺候父親同夫人用飯,也得站起來好好說話,用心伺候。沒得一想盡孝就跪下,反倒叫父親同夫人疑惑。」說話間就要去拉景彥,誰知二老爺絲毫不買賬,戒尺又伸過來,高聲呵斥道:「今日之事,決不可輕輕揭過,若不給他個教訓,今後還不知要惹出多大的禍事,他自己落了罪不要緊,莫要牽連了你兄弟姊妹!」
景彥不服,就要開口相爭,被景辭在胳膊上擰了一把,偃旗息鼓。她嘴上牽了個妥妥噹噹的笑,溫言道:「相熟的兄弟之間過過招罷了,雖說不小心出手重了些,原也不算什麼,哪就牽扯到什麼罪不罪的。倒是要勞煩夫人,我已囑咐忍冬備一份禮,要托夫人的名義送到永平侯府上,到底是青岩莽撞,該盡的禮數咱們家可不能缺,夫人說呢?」
孫氏不喜她,亦有些懼她。被點了名,猶猶豫豫瞧了一眼二老爺,開口道:「還是郡主知禮,老爺也是這樣想的,禮都備下來,便不必用郡主的東西了。」
又是郡主,天子家的名頭壓過來,駙馬爺便喘不了氣。
果不其然,二老爺盯着景彥,痛心疾首,「他這哪是過招,他這是專程找榮靖算賬去了!若不是有幾個錦衣衛總旗攔着,我看他當下就敢將人打死了!如此暴戾無端、橫行霸道!再放縱下去,改日他就敢犯武逆大罪!」
景辭道:「青岩的傷還沒好全,年紀也小,怎就能將人打死了,不過是鬧着玩罷了,旁人也不覺得如何,父親何必生這樣大的氣,當心氣壞了身子,那便是青岩的大罪過了。」
她上前一步,要去給二老爺拍背,卻被他一把拂開。瞪大了眼,指着她吼道:「你還護着他!這混賬東西就是讓你們一個個的放縱成如此模樣!今日若不收拾服帖,他日闖下彌天大禍,看你們到哪裏去哭!」
孫氏原木頭似的站着,現下忽然來擋二老爺的手,「這可使不得!老爺息怒,郡主動不得,沒得短了頭髮,老夫人怎向宮裏頭交代?」
景辭眯起眼,對上孫氏,「夫人這話錯了,郡主是皇上給的封號,但凡女兒進了國公府都門,就是府里的六姑娘,從沒有一日在姊姊妹妹跟前擺過郡主的尊儀,若真要將我敬起來,改明兒豈不是要泓兒同七妹妹給我磕頭見禮?」
二老爺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她原本不是這般不圓融的人,可一旦對上父親同弟弟的事,便半步不讓,成了個誰也奈何不了的鐵刺頭。「實話,大大的實話。父親要教訓弟弟,我原也不該說什麼,但一來父親如此不問緣由就要拖出去打,二來不顧弟弟身上有傷,未免太令人心寒。」
二老爺大怒,戒尺指着景彥道:「還要問什麼原由!他鑽牆出去找人打架,難不成還是旁人的錯處!」
「我與青岩從小相依為命,青岩雖年幼,卻也見不得我受半點委屈。因此才會不管不顧的,帶着傷出門。父親怎不問問,青岩可有受傷,可有不妥,為何不問問青沵心中可有半分委屈?橫豎不分皂白就要打,今次就算打死青岩,打斷了他這雙腿,父親就能消氣麼?那父親便拿住我一塊打了,打完了給永平侯做臉子,他哪有不笑納的道理?」
景家姑娘少爺們的字都有講究,這一輩男子從青且從山,女兒從青且從水,沵又有水滿之意,只不過這名字拗口,許久不曾聽人叫過,都快拋到腦後。
「你!逆子!」二老爺的手揚起來,就要往她臉上去。景辭閉上眼,愣生生不躲不閃,就當接了這一巴掌,這輩子再不理他就是。未料到景瑜撲上來,攔住了父親的手,哭道:「父親就當心疼心疼小滿吧,六妹妹自小不在父親身邊,一個人孤零零養在宮裏,本就可憐,只有青岩時常能伴左右。原本他倆一母同胞,感情自與旁人不同。此事青岩雖說魯莽,但全然一番赤子之心,父親只當看在母親的份上,饒過他這一回。」這個母親,自然不是眼前的夫人。
二老爺的氣息緩了緩,孫氏卻道:「五姑娘這話錯了,宮裏頭錦衣玉食,又有太后娘娘照應着,哪說得上孤苦兩個字。這話傳到宮裏頭,五姑娘怕也不好說。」
景瑜也懶得看她,只淚眼汪汪求着二老爺,「父親想想,小滿抱進宮裏的時候才三歲多,話都說不周全。宮裏頭雖說有太后照看,但太后事忙,難免有顧慮不周的時候,宮裏是什麼地方,父親比女兒清楚,底下做事的宮女太監陽奉陰違捧高踩低的還少?小滿一個奶娃娃,正是哭着要娘的時候,宮裏的人哪裏會有父親同祖母半點用心?今日之事本就是小滿先受了委屈,永平侯先打了咱們國公府的臉面,青岩雖魯莽,永平侯卻也不敢鬧大,父親且消消氣,要教訓也等青岩的身子養好了再說。」
又拉着景辭說:「回頭我與六妹妹同青岩好好說說,保管不再有下次。」
「哼——」二老爺拂袖道,「只看在你早逝的母親份上,只罰你們去祠堂跪着!都去,別再在我跟前杵着。」
孫氏忙端茶來,引着二老爺坐下,「老爺喝口茶,消消氣。六姑娘也是,雖說常年住在宮裏,侍奉太后娘娘左右,確實與府里的姑娘小姐不一般,但無論如何總是老爺的血脈,老爺原本肝火旺,身子骨也不如從前,六姑娘便也忍一忍,別跟老爺頂。不然這場景,一個跪着一個鬧,永嘉公主在天上瞧見了,怕也要傷心難過。」
這話像一桶油倒進奄奄一息的炭火中,轟然間火焰躥上來,誰也收不住。景辭繞開拖着她的景瑜,冷笑道:「我娘是太后嫡親的女兒,當今聖上一母同胞的妹妹,當朝永嘉公主,也是你一個一百五十石俸祿六品官的女兒也能掛在嘴邊的?平日裏要說些什麼,我原也攔不住你,只別讓我聽見了——」
「啪——」重重一聲響,二老爺的戒尺拍在桌上,嚇得景瑜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再去拉景辭也來不及。
二老爺怒喝道:「聽見要如何!她是你母親!你還敢武逆不成!」
孫氏這一時不說話了,只捂着嘴哭。
「父親說的是,好好歹歹夫人也做了我的母親,我能如何?不過我一進門夫人就說郡主與旁的姊妹不同,既如此,我想夫人定然是打心眼裏敬着我呢,不如咱們在家裏頭先國禮再家禮,夫人先給景辭行大禮,景辭再回夫人小禮,如何?」景辭當自己豁出去了,沒半點懼怕,同二老爺一個模樣,兩頭蠻牛對上,誰都不肯讓一步。
「你——你這逆子!我今日就先打死了你!」戒尺抬起來,景辭也紅了眼,「父親要打便打,這一時半刻若打不死我,改明兒進宮,太后問起來,我當然半個字不說,往後自有人來收拾她!夫人不是說宮裏頭什麼都好麼?過幾日我寂寞了,便叫峙兒同七妹妹進宮來陪着,住上個十天半個月,夫人便知道宮裏頭有多好了。」
說完,她一回頭,迎上父親暴怒的外凸的眼睛,「父親打吧,橫豎父親不是早說過,青沵是這個家裏頭最不知禮數,最無法無天的一個,做下這等大逆不道事,不是她還能是誰?父親說過的話,女兒一字一句的都記在心裏,如今替父親說了,也省得勞動父親再罵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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