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陌桑麼,倒是個好名字,應該是取自漢樂府《陌上桑》。
這小娘子倒是牙尖嘴利的緊。
李鳳梧哪裏知道,這一次萍水相逢,卻改變了一個淒涼女人的一生,吳陌桑之名在歷史上並無人知曉,但若說起另外一個名字,大概便知名許多了。
吳淑姬,在南宋和李清照、朱淑真、張玉娘並稱四大才女,《黃花庵》云:「淑姬,女流中黠慧者,有詞五卷,佳處不減李易安。」
吳陌桑改名吳淑姬,還是被士子楊子治買到府上成為妾姬之後的事情。
此是後話不表。
來到鎮江府治,投了名刺,門子卻道陸別駕和陳府尊已放衙,李鳳梧只得詢問了陸游在鎮江的宅第所在,又施施然冒雨尋去。
趕到陸宅,門子通報片刻後,便見老師陸游笑着出來,面有春風得意之色,笑道:「你怎的到了鎮江,也不提前知會一聲,也好為你安排住食諸事。」
李鳳梧恭謹的行弟子禮,「學生見過老師。」又對陸游身後的一位老人行禮:「晚生李鳳梧見過陳府尊。」
隨陸游一起出門迎客的,正是陳俊之。
陳俊之頷首撫須,「小官人是到鎮江遊學來了,倒是很巧,一旬之後的月底在繪慧樓恰有一場學會,到時候鎮江名家齊聚,你老師也會前往提點後學,小官人萬不可錯過。」
李鳳梧微笑秉禮,「謝府尊提醒,晚生必然前去,不致讓老師和府尊失望,晚生在建康求學期間,做了些許文章請老師點撥,這兩日怕是要多聽老師和府尊教誨,以期來年大考。」
陳俊之便哈哈大笑着對陸游道:「務觀,可是被我言中了,你這學生倒是狡猾的緊,果然是看中你這齣自山陰陸氏的風水,前來借才氣了。」
陸游亦笑道:「若得金榜狀元,借他山陰陸氏滿府才氣又如何。」
李鳳梧心裏頓覺一陣溫暖。
陸游出身山陰陸氏,是江南有數的名門望族。
士族門閥始於三國,有詩「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詩句中的王謝,王是指東晉時期和司馬家族共治天下的琅琊王氏,這其中最為著名之人便是王羲之王獻之兩兄弟,謝是指淝水之戰後把持朝堂的陳郡謝氏,其中又以謝安名譽天下。若論士族門閥的巔峰,當屬唐朝的清河崔氏,堪稱天下第一士族門閥,曾出過二十三位宰相,與之相比,本朝的河東河西柳家便如螻蟻。
所謂士族門閥,不僅是一個姓那麼簡單,他們注重文化底蘊的傳承,以詩禮傳家,入仕可改變朝堂格局,出仕則維持地方繁華,在歷史上諸多朝代的變遷里,都有着他們的身影。
而山陰陸氏,亦是士族門閥,在北宋時期興起,到南宋末年其子孫任能維持家業,是以科舉入仕最多的宋代士族之一,僅宋代就有十餘人中進士。
比如陸游高祖陸軫,字齊卿,相傳七歲仍不能言語,卻忽的一日作了首詩自道其出身的不平凡,可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喜好學仙修道辟穀煉丹,對陸游的影響極大。陸游祖父陸佃,字農師,師從王安石,累官至尚書左丞,著作等身,再到陸游之父陸宰,紹興十三年時,朝廷始建中興秘府於臨安,昭求天下遺書,陸宰所呈藏書單所記之量,竟有一萬三千餘卷之多,足見陸家書樓藏書之多,浩繁卷帙可用漫天群星來形容。
這當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由此可見山陰陸氏之底蘊,江南名門望族不是隨便叫着玩玩的,這也是為什麼李鳳梧要找陸游而不找陳俊之。
進得客廳坐下,陸游便開口問道:「今年秋闈可有把握?」
解試每三年一次,柳子遠便是紹興三十年的舉子,今年隆興元年,剛好三年,今秋將舉行地方解試,然後會在明春由禮部舉行省試。
是以解試一般稱之為秋闈,省試稱之為春闈。
李鳳梧點頭,「煩勞老師惦掛,學生自信秋闈無虞。」
陸游撫掌大笑,「甚有某當年之風,區區秋闈何足掛齒,倒是要多為來年的春闈準備,你也無需着急,畢竟求學不久。」
自己這學生十六的痴呆,陸游早已知悉,能求學一年多便自信可過秋闈,已堪稱驚艷,陸游相信自己不會看走眼,李鳳梧不是那種浮誇之人。
李鳳梧也知謙虛,畢竟眼前的可是六十年間萬首詩的陸游,笑道:「學生有自知之明,春闈落第也不會氣餒,必當勤奮好學,不負老師教誨。」
一旁的陳俊之放下茶盞,哈哈笑道:「你這小子着實讓人喜愛,別拐彎腸子了,你到鎮江怕不是讓務觀給你提點文章這麼簡單,是來躲避風頭了?」
恭王趙惇欽差建康的事情早有邸報傳達鎮江,陳俊之知建康幾年,焉能不知道郭瑾和趙惇的聯繫,很快想到李家這小官人怕是別有所圖,況且提點文章的話,有府學曹崇足矣,好歹也是建康府學的東廳教授,不比那曾經的西廳教授周必大差多少。
陸游也清楚這一點,亦是一臉好奇的看着李鳳梧。
李鳳梧訕笑幾聲,果然瞞不過這些讀書人,眼睛跟鏡子似的,明亮着吶,咳嗽一聲,說道:「學生到鎮江,確實不只是想請老師提點文章,着實還有事情。老師和府尊應知曉張樞相坐鎮建康都督府的真實意圖罷?」
陳俊之和陸游俱是振奮不已,一者是張浚同窗,一者是力主抗金的主戰派,焉能對這等大事不喜,「張樞相坐鎮建康,只等官家旨意過三省達樞密院,便可揮師北進。」
李鳳梧搖頭嘆道:「官家若是過三省必會被兩位相公封駁回去,老師和府尊應該清楚,史相公不會同意北伐,他力主先富國強兵再圖北上。」
大宋就是這點好,皇帝的旨意又怎麼樣,抗旨的事情多了去了,比如那位諡號「文」的王安石,抗旨一百多回,成了聞名天下的抗旨專業戶。
就算是官家旨意,若是左右相公覺得不對,也是有權利封駁回去。
陳俊之和陸游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裏看到了不信,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問道:「你怎的知曉?」
李鳳梧一笑而過,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直接說道:「就算如此,官家北伐之意也無可阻擋,不出意料的話,官家的旨意便會直接繞過三省和樞密院,傳達給張樞相以及李顯忠和邵宏淵,北伐出兵就在本月!」
陳俊之和陸游口瞪目呆,什麼個狀況,搞得好像這小子深居臨安廟堂之高一般,用句忤逆的話來說,好像你李鳳梧就是當朝官家一般,這種事情別說他倆,就算是朝中左右相公也不一定能看出來,這小子莫不是在故意忽悠人,他意欲何為?
李鳳梧知道自己這番話很難讓陳俊之和陸游相信,也不抱希望讓他倆立刻就相信,只有等官家旨意傳達的邸報達到鎮江府時,他們便會相信自己今日之言。
繼續說道:「老師和府尊不用詢問學生為何知曉這些事情,但有件事學生不得不說,此次北伐起於靈璧,終於符離。」
起於靈璧,終於符離?
這宛若晴天驚雷劈落在陸游和陳俊之的心上,言下之意,北伐止於符離,亦就是說北伐將在符離兵敗?
這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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