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思撐着最後一口氣,怔怔看着面前相擁的兩人,有些事才逐漸在腦海中清晰。
原來,如此。
原來盛陽的軟肋,就是管沅。
她所言管沅的利用價值,盛陽這般高傲的人,壓根不會在乎吧。
能為一個女子落淚,盛陽,是真心在乎管沅,是把管沅放在心裏最重要的位置。
慶壽寺刺殺,她不是輸給管沅,而是輸給盛陽——
又或者,也是輸給管沅,因為管沅能得盛陽付出所有真心,這樣出類拔萃的男子的,所有真心。
杜思吐出最後一口氣,慘澹而笑。
他們都輸了。
她杜思,窮盡一生也沒有真心關懷自己的人。
而劉瑜,永遠不會知道,盛陽的軟肋是什麼;永遠不會知道,那場賜婚不是什麼政治陰謀,而是兩情相悅。
不過現在,賜婚已成空談,軟肋也即將化作塵土。
因為所有一切的核心——管沅,命不久矣。
「我中了杜思的毒,沒多少時間……可以捱了,我想我最後的一點記憶里,你能夠一直陪着我……可以嗎?」管沅美眸帶笑,卻含着晶瑩的淚,像是鮫人泣下的珍珠,光華瑩澤,卻帶着苦痛。
一瞬間的驚愕幾乎擊潰了盛陽:「不!阿沅!不會的!我即刻救治你!阿沅你撐住!」他發了瘋一般抱着管沅踮足而起,風中只留下一句話,「杜思必死!」
沒有人能奪走阿沅,沒有人!
即便是閻王,也沒有這個權利!
阿沅。我好不容易才找回了你,找回了自己,不要再讓我失去,我早已承受不起……
阿沅,你不可以放棄我,不可以!
你怎麼忍心把孤獨留給我,把一生的悵惘自責。留給我……
阿沅……
京城永定門。錦衣衛的令牌強行開啟了緊閉的城門。
駿馬飛馳而過,帶着近乎絕望的速度。
城門守夜的士兵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就是呀,漏夜開門。從來沒遇過的破天荒頭一回!」
一個士兵抱着胸搖頭:「估計是大事,錦衣衛的差事,搞不好哪家人家就要遭殃咯。」
一家藥店前,開路的護衛強行撞開了大門。
盛陽抱着管沅衝進藥店。將懷中的人小心放在椅子上,轉身在藥櫃裏拿藥:「生火燒水。快!」
金銀花八兩,煎汁兩碗,入白礬、寒水石、花粉各三錢,石菖蒲兩錢。麥冬五分再煎。
他把金銀花放進藥罐:「怎麼水還沒開,廢物!」
又有人拿了扇子拼命加風,還有人在加炭火。
因為這邊動靜太大。附近的鄰居帶了人來查看。
盛陽聽到喧鬧不耐煩地吼罵:「你們吃乾飯的嗎,全部轟回去!錦衣衛查案。攔者殺無赦!」
連忙有人唯唯諾諾地下去處置鄰里。
所有人都知道,自家主子已經瘋了。平日盛陽很少責罰下面的人,更沒有如此情緒暴躁的時候。
而他們都知道,唯一可以讓自家主子恢復正常的,便是管姑娘好起來。
他們默默而迅速地做着盛陽吩咐的一切,承受盛陽焦急的怒火,大氣也不敢出。
熬藥的時間裏,盛陽小心地剪開管沅左肩已經被烏血染得發黑的衣衫。
昏迷中的她臉色青白,唇色發紫,肩上的毒箭還未拔出。
他凝望着她,心痛得無以復加。
她本是養在深閨的千金,此番遭罪不淺,瀕死之際,卻仍想着要拉杜思同歸於盡……
盛陽蹙着劍眉,咬牙將毒箭拔出,碾碎解毒丹灑在傷口上,再用止血藥粉,小心翼翼地將她的傷口包紮好。
藥煎好,他細心地吹涼,餵她服下,才將她轉移到自己的地盤,留下人手在藥店善後。
西江米巷南邊一處三進的宅院,大門漏液打開。
盛陽抱着管沅來到正房安置。
服下解藥的她,已經不再冒虛汗,但臉色依舊不好。
盛陽守在她榻邊,握着她冰涼的手,只覺得這樣的等待如此漫長。
杜思果然是用毒高手,他把過脈之後,竟也沒有一定能救治的把握。主要的毒物是鴆毒,他只得先用解毒丹穩住她的情況,再以藥物遏制毒發。
走出內室屏風,盛陽向候在外間的寧護衛下令:「通知靖恭坊,軟禁定遠侯府二太太;把杜思的屍體放到煙雨閣,她既然喜歡玩這種把戲,那就讓她死得其所;武康伯府的罪證全部調出來,我去和李閣老商議,讓誰參倒武康伯府;等天亮了,我進宮向皇上請罪。」
調動錦衣衛南鎮撫司,利用職權便利辦私事,他總得向皇上有個交代。
他不是不清楚自己的做法很有問題,可事涉阿沅,他不會給自己後悔的機會。
清晨的皇宮,國師大人尋到一夜好眠的皇上。
「臣夜觀星象,發覺了一些不妥之處。」國師大人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令人一看就能相信他的話——
夜觀星象,還發現不妥之處煎熬其中,怎麼能睡得好?
而事實上,國師大人被靖安侯世子大半夜地叫起來,囑咐了一通今天要說什麼話,又揣摩了一番皇上的心理,因此才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進了皇宮。
皇上頗感興趣地傾身而談:「有何不妥之處?」
「孤煞,」國師大人惋惜地搖搖頭,「昨日不知何方妖魔觸動了孤煞星,導致孤煞開啟,似乎產生了嚴重的後果!」
「你的意思是,靖安侯世子出事了?」皇上擔憂地問。
「不不,靖安侯世子暗合孤煞而生,他本身就是孤煞,是不會被孤煞影響的,被影響的是靖安侯世子身邊的人。但是罪魁禍首,在觸動孤煞星的妖魔。本來孤煞星運行平穩,沒有被觸發的態勢,可昨夜一顆流星經過,這才觸動了孤煞星。」國師大人解釋着。
此時有人來報,說的正是錦衣衛漏夜開啟城門一事云云。
而領頭的就是錦衣衛都指揮僉事、靖安侯世子盛陽。
皇上剛想細問什麼,又有人報靖安侯世子求見。
「果然是孤煞星受了影響。」皇上低語嘆息。
盛陽走進乾清宮大殿,即刻跪地請罪:「臣請皇上責罰。」
「你這又是怎麼了?」皇上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揮揮手,「起來說話,你錯處再大也不過如此,朕又沒看到天崩地裂,也沒看到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盛陽卻依舊不起:「請皇上責罰臣擅用職權。」
國師大人默默站在一旁,垂頭不語,腹誹着:若論裝忠,沒有人比盛陽更高超。假如真這麼在意,就不會先斬後奏了。
「你不過開了京城一道門,又不是放入外敵,但你總得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皇上詢問。
「臣,」盛陽頓了頓,語氣隱忍着悲痛,「管姑娘遇險,事態緊急,臣擅用職權……」
說到後面,他的語氣竟帶了幾分哽咽,不是欲博同情,而是真情流露。
她還生死未卜,也不知他的藥究竟有沒有用。
若非他的拖累,興許她也不會這麼快就成為劉瑜的目標。
此時乾清宮只有皇上、盛陽與國師,並沒有劉瑜眼線,盛陽才敢吐露真言,否則若劉瑜知曉他的弱點是管沅,只怕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到時候只怕仙神也無法護佑她平安,劉瑜會死死抓住他的把柄——
這樣的後果,他不敢想像。
但是他對阿沅的情意,是可以讓皇上知道的,這也是一開始賜婚的由來,是他和阿沅的護身符。
盛陽了解皇上的性格,皇上是個重感情輕法禮的人。對皇上,與其用智取計謀,不如坦白直言。
在皇上眼中,情意是無可厚非的,比起滿口仁義道德的酸儒,皇上更欣賞真真切切的人。
因而皇上不待見選秀出身的端莊女子,也不喜歡故作神秘的大家閨秀,反而流連於風塵民間。
皇上凝眉深思,不知在想什麼,半晌轉頭問一旁的國師大人:「你可知道,那是何方妖魔?」
國師大人嘆息着搖頭:「星象並未明示,不如靖安侯世子詳細描述一下事情緣由經過,才好最終確定。」
盛陽佯裝不解:「妖魔?」
國師大人遂重複了一遍他的「發現」,才又問:「世子,管姑娘因何事遇險,如今情況何如?」
盛陽微微低頭:「有人對她性命不利,她中了毒箭,如今還——不知道是否能解毒,如果不能……」
如果不能,那就是死。
皇上嘆息一聲:「天昭呀,朕明白你是個重感情的人,你先找太醫救治管姑娘吧。」
「謝皇上恩典!」盛陽沉重地行禮謝恩。
見盛陽出了乾清宮,國師大人才開口詢問:「皇上,不做任何處罰真的合適嗎?靖安侯世子,會不會恃寵而驕,以後作出更荒誕的事情來?」
自然,這句問話也是盛陽授意。
越多人質疑他,皇上反而會更維護他。
「他清楚自己該做什麼,有什麼絕不能做。放心!」皇上散漫地說着,「來講講你從前遇到的奇聞逸事……」又和國師大人談天說地起來,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未完待續)R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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