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在人群中干着急。
要是他年長一些,而且有秀才的功名榜身,大可以主動站出去為惠娘說理。
可沈溪現在只是個小娃娃,等不到他衝進大堂就會被衙役趕出來,說不定還會因為擅闖公堂被打得屁股開花。
惠娘不為自己辯解,只顧哭哭啼啼,他再是心急如焚也沒用。
「憨娃兒不是說老先生會來麼,怎的還不見人?」沈溪正緊張的時候,就聽到一個聲音響起,他一撇頭,正好瞧見老娘周氏站在他不遠的地方,沈溪趕緊把頭貓進人群中,防止被老娘看到。
大堂之上,不管韓縣令問什麼,惠娘就是嬌面梨花帶雨什麼都不說,這讓韓縣令非常生氣。
這時候夏主簿站了起來,幾步來到韓協身邊小聲說了句。
韓協微微點了點頭,最後一拍驚堂木,道:「這案子暫緩,明日升堂再審。退堂、退堂,看熱鬧的都散了吧。」
縣太爺說散,百姓也就哄然而去,作鳥獸散。
倒是那陸家老者得理不饒人,在公堂上指着惠娘怒罵:「你個惡婦,本來好事好了,你居然鬧上官府,等此間事了帶你回去開過祠堂,就把你和你女兒浸豬籠!」說完氣勢洶洶離開衙門。
惠娘跪在大堂中央,沒人理會。
兩邊的衙役打着哈欠看着,比惠娘更可憐的人他們都見過,早已經煉就鐵石心腸。周氏連忙上去把兀自垂淚不止的惠娘扶起來,然後陪她返回藥鋪,一路上周氏不斷安慰惠娘。
沈溪躲在衙門的台階後面,看着老娘和惠娘漸漸遠去的背影,不由幽幽嘆了口氣……他雖然把一切都給惠娘準備好了,卻沒辦法改變世人的看法,更沒辦法讓惠娘變得堅強、敢於在公堂上據理力爭。
聽韓縣令的口氣,似乎已經認定了寡婦爭產無理,要是不做什麼,官司輸定了!沈溪目光變得堅毅起來,接下來他必須抓緊時間上下打點,看看有沒有贏下案子的希望。
之前沈溪送出《定軍山》戲本的時候就知道,工部郎中林仲業要趕回京城給太子朱厚照慶生。
朱厚照九月的生日,眼下已經是七月。
從福建回京山長水遠,沒兩個月時間趕不及,所以林仲業早早把督造水利工程的事放下,這兩天就要啟程。
不多久,衙門裏走出兩個衙役。
沈溪連忙迎上前,兩個衙役雖然不是當日剋扣他賞銀的那位,但隨夏主簿到王家的時候好歹照過面。
「又是你小子,跑來衙門口乾嘛?」一名衙役帶着戲謔的口吻笑道。
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能把自恃資格老、在一群皂隸中作威作福的李大力折騰得不輕,這件事早就被引為笑談。
衙役分為皂、快、壯三班,其中皂隸是指在縣衙站堂值班看守大門的人員,李大力以及眼前兩位便屬於此列。快手即「捕快」,負責緝捕,而壯班的衙役是指負責治安和防衛的民壯。平日裏老百姓接觸最多的,便是皂隸。
兩名皂隸其實也是抱着逗樂的心態問沈溪,但沈溪打蛇隨棍上,一本正經地道:「官差大哥好,我要面見夏主簿。」
高個子皂隸大笑道:「小鬼頭,說話像個大人,官差大哥豈是你叫的?還想面見夏主簿,他老人家忙得很,回家玩兒去吧。」
沈溪眼睛眨了眨,一臉無辜:「可是讓我來的老先生說,他還有戲本送給朝廷來的上官,要是話不能帶到,那位老先生一定會責罰我的。」
兩名皂隸一聽,相互看了一眼,臉上不屑的笑容立即淡了下去。
夏主簿奉了韓縣令之命為林仲業找戲本的事他們一清二楚,為此三班衙役差點兒把寧化縣城抄了個天翻地覆。
「你小子等着,我這就去通知夏主簿。」高個子皂隸覺得事情挺重要,也就耐着性子進去通傳。
沈溪在衙門口等了半晌,那名高個子皂隸出來帶他進去。到了夏主簿辦公的房間,夏主簿坐在書案後翻看公文。
主簿雖然僅僅只是從九品官員,但好歹是縣衙的三把手,平日裏這寧化縣衙有什麼事情,韓縣令未必會過問,但夏主簿必然經手。
「給主簿老爺請安。」沈溪進到裏面並未下跪,深鞠一躬把禮給行了,仿若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
夏主簿有些不滿地瞅了沈溪一眼,但看到沈溪站着也沒他坐着高,心氣也就平了。他甚至都沒站起身,直接問道:「小娃娃,你說來送戲本,戲本在何處啊?」
「老先生沒說,他說戲本今天就會送過來,但要請主簿老爺行個方便。」
夏主簿冷笑一聲:「倒跟我談起條件來了,真不怕我帶人去拿了他問罪?」
沈溪臉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他很清楚,只要他裝作什麼都不懂,夏主簿絕對不會跟一個孩子置氣。果然夏主簿咳嗽一聲,好像覺得對沈溪說這番話有些不智,問道:「那人讓你傳什麼話,一併說了。」
沈溪這才恭敬地道:「老先生說,陸孫氏很可憐,求知縣老爺能網開一面,幫幫她們孤兒寡母。老先生說會感謝知縣老爺和主簿老爺的恩德,再寫一個戲本送過來,同時把《楊家將》的故事補全。」
夏主簿有些不太樂意。他堂堂的朝廷命官,在普通百姓面前那是高高在上,被人開出條件令他心裏不痛快。
不過,之前雖然得到了《定軍山》的戲本,但從韓縣令那裏得知,林仲業沒聽到《楊家將》的結尾並不怎麼滿意。
要知道林仲業跟太常寺少卿李東陽過從甚密。
李東陽八歲時以神童入順天府學,天順六年中舉,天順八年舉二甲進士第一,授庶吉士,官編修,累遷侍講學士,充東宮講官,並在去年因纂修官修《憲宗實錄》有功升為太常寺少卿。
作為弘治皇帝寵信的近臣,李東陽來日很有機會入閣,韓縣令想搭上李東陽這條船就必須要從林仲業身上入手。
「今日陸孫氏的狀紙也是那人寫的吧?倒是不卑不亢條理分明,一看就非平常之人,通曉我大明律法,說不定之前在衙門中做過事。」
沈溪支吾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夏主簿淡淡一笑:「量你也不知,回去後跟那人說,要縣令大人幫陸孫氏不難,到底陸孫氏戶籍在寧化,縣令大人不會偏幫外人,但戲本和說本必須今晚就要送到衙門來,否則免談。」
沈溪再度鞠躬:「我記住了,回去之後會對老先生說清楚。」
夏主簿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示意沈溪可以走了,沈溪行禮後快步離開。
等沈溪背影消失在門後,當日被沈溪要挾屁股上揍開了花的李大力進來,問道:「主簿大人,要不要派兩個人跟着,把背後那人給拎出來?」
「你拎他出來,他能給你寫戲本嗎?若是個普通讀書人倒簡單,可對典律如此精通之人,豈能沒有官府的門路?算了,別自找麻煩了,能要來戲本和說本,縣令大人那邊過得去,我們就過得去,節外生枝對誰都沒好處。」
沈溪從衙門出來,回頭看了看有沒有人跟着。
等進了縣衙前的小巷,他先在角落裏躲着,過了好一會兒確定沒人跟着才往王家大宅後面的破房子而去,拿出文房四寶後就在附近林子裏的石桌石凳上把戲本寫了,連同《楊家將》的說本一併補全,洋洋灑灑竟有數千字。
眼看已是日落西山,沈溪不得不又快步趕去衙門。可惜這回守門的皂隸沒讓沈溪進去,沈溪也就沒再見到夏主簿,只好帶着些許遺憾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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