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惜了……」
王端臣輕輕撫摸着剛刮過的鬍鬚茬子。
「終究還是溝通不暢啊……」
如果對方所言不虛的話,那這隻淮東軍以七八千之眾,居然都亟道北面以河陽橋關為依託,打出了一連串漂亮的殲擊戰,牽動和拉走了幾乎大半數北來援軍。
只可惜戰場上訊息的延遲和遮斷,讓帥司很遲才得到並確認了敵軍的動向,然後才派出姍姍來遲的援軍,卻已經晚之大矣。
不但沒能夠及時抓住戰機擊敵以虛,反而在來自城內北軍的支援下受到了小挫,最後只奪取和佔據了城北兩座守備空虛的城壘而已,且做聊以自慰的戰績。
因此,面對幾乎全身而退的淮東軍,自然少不得各種羨慕妒忌恨什麼的複雜情緒了。
當然了,既然在前沿戰區之中,尚有這麼一隻計劃外的生力軍可堪善戰,那就儘量把它掌握和控制在自己的步調當中才是。
對于帥司里其他人的複雜心思和算盤,王端臣自然是心知肚明卻又恍若不知。
至少相比那位久負盛名又惡名在外的羅蠻子,這次領兵的風卷旗只是區區一個州都監兼兵馬使而已;類似的身份和資序,在中路軍的旗下比比皆是;這一路艱苦卓絕的戰事打過來,有命堅持到這裏的正將資序以上,基本上都少不得一個都監銜。
而且此子也沒有什麼背景和跟腳,不過是東南行司後路置制使旗下,閩中駐屯軍一名小校的鄙陋出身。自然給人誘之以利,曉以前程和出身的想念和運作空間了。
他雖然天然厭惡這種苟且營營的心思和打算,但是若能夠讓麾下的大軍增添一份實力,卻也非是他不能接受或是樂見其成的事情。
但是來自青州益都的一封調令,卻名正言順卻又輕描淡寫的打破了許多人的期望和盤算了。
雖然他還可以請啟封用第二封特賜的詔書,名正言順的將這隻淮東軍劃撥到帳下聽令,然後讓淮?鎮去江寧行在的監國面前自辯和陳情;但是這種針對陣前突發情狀便宜行事的全權,被用在這樣的地方卻未免有些小題大作了;
而且幕府總計也是給了他三封密詔而已,不代表他作為深孚眾望的人臣就非得都用掉的,每一份都是格外的金貴和重要,也代表了對於他個人能力和才具的潛在判定;需要思慮和謀劃再三之後才能用在最關鍵的地方,因此他根本沒有考慮過這方面的問題。
當然了,也有人建議用些強硬手段,以事急從權的理由,將這隻軍伍給扣留下來,強迫軍前聽效。王端臣一度也不是沒有考慮相應的可行性和前景,但最後深慮再三下來還是放棄了。
畢竟真要這樣做的話,人稱野戰善守第一的銃軍,還能如期發揮出多少戰力;而且對方可能的對抗態度和激烈反彈,都會造成偌大戰局中新的不確定因素和潛在隱患;那些羅鎮撫領下淮東軍的跋扈和自專,也是早就名聲在外的。
吃過他們苦頭和虧的友軍,也是不在少數;真要是處置不好或是對方鐵了心抗命而衝突起來,無論輸贏成敗在誰,都是他領下的巨大醜聞和軍事生涯上的污點。
只怕朝中那些讒妒他的人,都要在背後笑死了、
因此,這般的林林總總的權衡利弊得失,在形勢尚可的情況下無故自亂陣腳,背上多少不必要的巨大政治風險和授人以柄的口實,就不是王端臣所如願見到的事情了。
陣前肆無忌憚的逾越之舉,同樣也是他這樣功高專重的方面大員,所要極力避諱的嫌疑才是。
不過些許遺憾歸遺憾,對他而言就算缺陣了這個本來就不在計劃中的淮東,又當能夠如何呢。無非是某些人利慾薰心,而另一些人犯了紅眼病了。
而與此同時,再次在陣前升了一階軍職的先鋒官索超,也再次來到了淮東軍的營地中,行那名為結交實為變相蹭飯的日常勾當。
因此,他得以捧着一份淮東特色「貓飯」,有滋有味的大快朵頤起來。
名為貓飯,其實就是一種來源廉價而取材方便的簡易版三合一口糧,經過簡單烹飪而成的結果。
按照淮東的某種風尚和傳統,軍工和後勤部門所研製的軍中伙食配餐和新式口糧,都會額外多做一份送到鎮撫府的後宅去,權作給那位「薛貓爺」的上供和嘗新。
而這份佔地口糧的配方,卻是據說最受薛貓爺喜歡的一份搭配了;因為其中主要成分之一的罐裝生鮮大醬,乃是用了動物雜碎和魚內臟,再加上花生和黃豆大火煮成的;
比起軍種最常見的那種,鹹的發澀發苦的醬干和醋塊,不知道口感好了多少。
然後還要配上烤製得硬梆梆的鯨肉乾刨下來魚花,或是一把粗製的魚鬆拌在一起,蓋在現煮的湯條子或是和滾水沖在炒米上,就是一頓格外簡單卻還營養適口的餐飯;
因此,才有了貓飯的美名和雅號了。
索超幾乎是嘴巴不停的消滅了足足兩份「貓飯」,又享用軍官才有的罐裝水果,以及小包糖和油茶粉製作的甜食之後,才心滿意足的摸摸肚子,對着身邊酈瓊嘆息道
「只可惜你們都要走了……」
「這淮軍中的飯食,也是吃不了多久了……」……
廣府,龍雀園,
名為停養居的庭院之中
似乎是因為近期接連兩樁婚禮沖喜的振奮,年事已高的鹿公身體又漸漸的好轉了起來,昏睡的時間變得少,也更加精神多了,。
得以有時間坐在庭院裏,由孫女陸裳和孫媳唐氏陪座在膝下說着話,看起來心情甚好而笑的臉上的皺紋都舒張開來了。
只是在面對自己的兒子陸侍郎之後,臉色才變得嚴肅起來。
「那些西人黨又怎麼樣,……」
「無論是其中的海派,還是陸派都不是省油的燈。」
「大府讓這位計相上位,不過藉助他們一黨的理財,或者說是聚斂的手段」
「來解決一時國中財計匱乏的問題。」
「是以在達嘗所願之前,自然是一應所求而各般支持。」
「但最後為了挽回人心和有所交代,少不得還要借人頭和前程一用的。」
「當然了,你以為主持三司使的那位會不明白這些麼……」
「其中自有一番博弈和謀算,就不是別人可以參合的了。」
「你要想在現有的位置上更上一步,不是如他人所願的轉去戶部」
「而是在工部和兵部之間擇選其一才對……」
「阿翁……」
這時候,帶着一身陸務觀,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對着眯着眼睛的老者輕聲行禮招呼着。
「阿游來的正好……」
鹿公停下對兒子的訓示,對他臉色稍雯道。
「有些話正好與你分說一二……」
「不要和他們走的太近……」
「無論是順化黨人,還是正定黨人,,」
「興化派還是維新派,」
「都不是你現今的身份可以隨便沾染上的……」
「畢竟與過去所有不同了。」
「你現在也是一方守臣之身,不要輕易被那些人牽扯進去。」
「在執政諸公眼中,那些只會在口頭上見真章,實質上無關要緊的清流、士人、學子是一回事,」
「但是掌兵理政的在任大員的傾向和態度,那就是另一回事……」
「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爾,」
「你過去結交他們的圈子,也該是好好梳理一番了」
「當然,我不是要你就此徹底與彼輩斷交,」
「而是要分清楚那些言行如一可用的實務之才,」
「哪些又是只會懲以口舌之利,而鼓動裹挾別人為自己造勢取利的虛妄之輩。」
「雖然他們之中大多數都不為國朝當權所喜,但是相應的才學和經驗,也有一些底子」
「若放在淮東之地,卻是可以成為你和稼軒的蔽翼和助力的……」。
「也更不容易犯上那些朝中當權之輩的忌諱。」
「孫兒省的了……」
陸務觀有些心悅誠服的道。
「阿翁所見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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