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水關之後,舊漕河兩岸煙波倒影,綿連不絕的水面和風景一下變得寬廣無極,我們就進入真正意義上的長江水域了。
那是不同於大湖的平波千里,或是近海的喜怒無常,蘊含着自古以來人類繁衍生息的精神圖騰和意志象徵的那種一往無傾,隨着轟隆滾卷的水聲風色,就像是要裹挾着無數戰顫的靈魂,從此奔流東去的大江,
「大江來從萬山中,山勢盡與江流東。」
我站在船頭,輕輕念出如此的詩句。
晃晃蕩盪的航船沿着浪涌波濁的江邊,繞過過一片明顯缺乏照管和栽培,又被無序亂砍伐,而生長七扭八歪充滿象形藝術特徵的柳林之後,我們就看見了所謂的揚州城,或者曰廣陵郡的所在。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揚州城?!,雖然早有部分心理準備。
但我還是不免大失所望的,看到的是一片巨大的廢墟,以及滿眼生活在廢墟上的普遍面有菜色的居民。
難道,這就是「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的東南第一風月蔽菽的揚州;
就是那個「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號稱「一步一光景,舟馬不勝看」繁花落盡中的揚州;
那個「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的銷金窟揚州;那個「天下財貨半東南,東南財貨盡揚州」的首富之地揚州;那個「人生只合揚州死,月明橋上看神州」徘徊在無數文人墨客夢裏家園的揚州。
某種憧憬和夢想破滅的巨大現實落差之後,我們還是下船了,踩在陸地上的那一刻,很多人似乎都吁了口氣,像是放下某種東西和積聚已久的擔憂和牽掛。
當地已經事先準備了,足夠的車馬和其他代步工具,我們同行旅程已經結束了,或者說新的旅程才剛剛開始。
我也開始,逐一拜別了有些依依不捨的眾人,一路上養成的交情,讓他們幾乎都走出來送我了,除了昨夜似乎刺激過度,有些壞掉的某人。
作為臨去送別,多少也要客套幾句。
「行程已盡。。就此道別了」
我擺擺手。
「下一次相見,只能靜待有緣了。。」
臉色依舊蒼白的十娘,在人的攙扶下,還是有些楚楚動人的韻味。
「這是一點贈禮,.」
她讓人拿出一封名帖,與柳東主的那份東西頗為類似,只是更加精緻,裏面還夾着幾張票據,卻都是大額的飛錢,最少都是三位數。
「不知夏先生.。」
「那我就臨贈一曲把。。算是話別的留念好了。。」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然後我站在船頭,引頸高歌嚎上一曲,引的周圍幾隻船上一片側目,各種仰視。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大江東去的水調頭歌,雖然已經被哪位穿越前輩做出來,但是還是可以唱一唱老版三國演義的主題曲,明才子楊瞋的《臨江仙》,裝一裝滄桑深沉之類的高端大氣。
「單是這一曲酬別。。就足矣」
於是,十娘也不免也微微動容。
「若不是相逢這亂世,定然能傳唱一時的佳話,」
「雖然不能告訴你更多東西,不過請不要忘了奴的名字,叫.。師師」
她突然推開攙扶的侍女,靠近我耳旁說了這麼一句,然後毫不猶豫扭頭就走
「卻有些更加期待,下次相逢情景了。。」
「有空再說把。。」
我擺擺手,牽着抱頭蹲上了一隻招喚而來的小船,
片刻之後載着我們的輕舟,慢慢悠悠的靠山滿是水草和青苔的堤岸上,就算是進入揚州城的範圍了。
「街垂千步柳,霞映兩重城」的宏偉的城牆已經不復存在了,據說是當年官軍破城後的傑作,而城中大部分消失在殘垣中的坊區,則是那些拼死抵抗的大雲光明教,最後的死忠和骨幹信眾的所為。
他們高唱「唯我光明心,往生極樂土」的揭子,與逐屋逐戶廝殺爭奪的官軍,一起葬身在烈焰煙燼之中,據說因為死者枕籍無法收攏,而毀舊城覆之為野,再在上面淶民重建居所。
因此現在我所見到的揚州,只是個泛泛地區稱謂,而不是一個城市名,其中大多數殘垣斷壁上,重新建造起來的一個個村落和市鎮,將揚州城的舊址,分割的支離破碎,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面貌。
只剩下一個水門和漕河碼頭,在繼續發揮着作用,因為這裏可以通達到海邊去,於是這裏也成為海藩的舶來物,在內陸的少數半公開的中轉分銷之地。
作為東南之地最大的集散口岸和手工業聚集地,最盛時擁有一百多個行會和商團聯合,因此這裏曾經是被海藩勢力,滲透和插手最多的地區。
做為破敗後始終無法恢復的標誌,泰興改新以來建立的淮南都督為首的四使三司,都已經不在揚州城當地,而是在附近的江陽、揚子乃至更遠數百里外的海陵城。
見到了揚州城的慘狀後,在我的記憶中,關於這段歷史的研究,作為當年崇明帝的短暫中興之後,掀翻天下半壁,重創朝廷權威的大動亂,也全部浮現了出來。
所謂的大雲光明教,因為以武周時期女帝欽定的《大雲光明經》為根本教義,糅合諸多本土和外藩信仰而成的大雜燴,而得名。
關於大雲光明教興起做大的前後,洛都兩學之中亦有專人進行研究和考證,作為史鑑,而我聽到最多一種說法是:
興起一隅而席捲半壁的所謂拜教運動,幕後有與朝廷中樞關係緊張的海藩諸侯的推手和身影,最少也是樂見其成的刻意縱容。
起碼大雲光明教起事的最初,所獲得大批武裝和物資,並沒有明確的來源和說法,就這麼令人存疑的出現在訓練有素的教眾手中。
而當時海陸之爭的矛盾,已經徹底激化,海藩勢力試圖通過攪亂朝廷的財賦重地,打擊競爭對手,來獲得經濟事務和政治領域上的更多語話權和佔有率。畢竟,海藩各種資源輸入已經成為維繫朝廷運轉的一大來源。
只是後來連幕後的操縱者,也徹底失去對局勢的控制了,被裹挾進暴動的普通百姓,已經分不清楚海藩商家還是本地土戶的區別,而濫加抄殺,才引得一向與國中對立情緒嚴重,而一直作壁上觀的海藩,主動發兵內外合剿。
而放在我出身的南朝角度,則是完全另一種觀點,更多是傾向於某種大陸陰謀論:
也就是說,朝廷中樞自上而下有人在策劃和促成,通過拜教運動來,排斥和消滅蔓延在東南財賦重地,而逐漸佔據主導地位,蓬勃興起的海藩資本和勢力,不然難以解釋大雲光明教對官府基層的各滲透和了了如指掌,如此無孔不入的先天優勢。
作為一度為官府所默認的鄉里結社,甚至蔓延到海藩之中去,鬧出來好些風波和動盪。
而就我的前身看來,更多是大雲光明教興起的時代背景有關,其根本原因很可能是:
來自海外藩藩奴種植園的工商營造資本,與內陸大地主莊園經濟為依託的傳統手工業行會,在爭奪國中傳統政治領域語話權和經濟事務上的激烈競爭,某種具化的表現。
大雲光明教的創始者,抓住了這次大時代的機遇乘勢而起,進而成為天下震驚的眾矢之的。
而哪些大雲光明教殘黨的傳聞,不過是因為:
初代教主荊軻守,所謂天平自在王,在烈焰焚城中,並未找到可以確認的屍體,再加上後來各路官軍惹出來冒領爭功的鬧劇「三屍案」,
破城後的官軍各部對朝廷派來的觀軍容使、省察御史和東南採訪使,同時交出三具號稱「賊首」荊軻守的屍身,並且都有一幫從賊故人,來信誓旦旦的指認和證明,其真實性。
因此,自今世間仍有打着大雲光明教旗號,據說殘餘信徒出沒的消息,傳聞這些餘孽一直相信並流出一直說法,那位荊教主並未真正的身死,只是被上天派來的使者所接引,暫避往樂土,總有一天會重新回歸,再建大地上的人道天堂。
上了岸後,
作為失去代步的補償,他們送了我一匹漆黑色的淮上馬,馱運行李兼代步,這種馬個頭矮小而蹄足粗大,屬於諸多南馬系列中比較普通的品種,唯一的優點就是食雜,耐長途,對水鄉地區的適應性好一些。
於是紅老虎四世就此誕生了。
「為什麼又叫紅老虎啊。。」
同騎在馬背上的抱頭蹲,從背後環抱着我低聲道,想必她困擾這個問題已經很久了
「因為這是一個特殊的名字啊,。。」
我不暇思索的回答道。
「來自某種不得了的祥瑞,具有種種不可思議的大能和效果,」
「號稱可以顛倒黑白,混淆古今,創造真相,讓丑的變成美的,讓無恥變成高潔,讓無知變成博學,」
「連歷史時空和萬物的常識,都要為之扭曲或者尊從的名號。」
「因此,再旅途中用起來,據說可以逢凶化吉,趨利避害,必要的時候,還能對危險以身相代啊。」
另一個地方,已經進入臨時安置的別館莊院裏的一行人,也開始某種準備和佈置。
「娘子後悔了麼。。就這麼放他走了」
那名年輕的管事,突然問道
「何出此言。。」
十娘不動聲色的應道。
「若是娘子有心的話,還是有其他辦法留下的把。。」
年輕管事,語氣一變繼續道
「或者說,是不忍將他牽扯進來。。」
「那你可曾覺得他,是那種甘心輕易為人要挾和脅迫之人麼。。」
十娘冷冷的看着他
「或者說,強迫一個心懷怨懟,又頗有才具之人為我們效力。。又會對我們的事情,生出怎樣的結果來。。」
「我們的事情,按部就幫就好,最不需要的就是變數」
「那也不是沒有其他辦法啊。。」
年輕管事,
「至少以他的本事,對我們很有用處的。。」
「夠了,不要多說了。。」
「好容易到了這裏,趕快和其他路的人取得聯繫,重新匯合。。」
「是。。」
「至少.已經留下了個伏筆和淵緣啊。。」
說到這裏她看了眼,還沒有某種情緒和狀態中,徹底擺脫出來的侍女念奴,自從被派去服侍過那個男人之後,她就陷入某種歇斯底里和自我封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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