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後,白崖經過連續的傳送,已經來到了豫州的陳國境內。
陳國是一個淵源流長的諸侯國,但與戰國七雄不同,它的國君卻不是姬姓,而是上古八大姓之一的媯姓。祖先是上古五帝之一的虞舜,也是現今中華陳、胡兩氏的始祖。
在春秋時期,陳國曾為楚國所滅,但又在天地大裂變的後期,無數諸侯再度復國,陳國也在其中。
當時,復國的陳國國君自稱媯氏後裔,但因為歷史上的陳國已經滅國太久,無法再找出確實根底,所以時至今日,陳國王室偶爾還會被人嘲笑李代桃僵,冒充別人的祖先。
不過,天地大裂變時期,並無太多人在意這個,因為第一次春秋戰國,復國滅國的小諸侯實在太多了。
其中絕大部分在天地大裂變時期復國的王族,都用上了商周兩個時代的諸侯國名,還有少部分甚至追溯到了遠古的夏禹時代。
他們所求無非就是一個大義的名分,至於到底是不是真相,在那個天災頻頻,交通不便的時代,實在是無法確認了。
這一點連現如今最為嚴謹的史家弟子,也只能捏着鼻子忍受了下來。
陳國的國都叫做宛丘,今稱陽城。
說起宛丘這個地方,它的歷史比很多所謂的古都還要久遠,它是三皇伏羲、女蝸、神農的建都之地,距今已有上萬年的歷史了。
在白崖前世,宛丘屬於淮陽的一部分。當代歷史學家有這麼一個說法:中華古史,一千年看北京,三千年看西安,六千年看淮陽,可見這個地方深厚的歷史底蘊。
白崖一路遊玩過來時,最喜歡在傳送後調整身心之餘,去茶館或是戲院聽一些歷史傳說和歷史劇。
前世他對於這些古文明歷史興趣不大,但穿越到了這個時代,受到周圍人和環境薰陶,卻反而時常會沉浸在古文明的歷史長河之中。
豫州夾在黃河和漢水之間,此地田土肥沃,城鎮密集,人文情懷濃郁。
對比起荊州和益州,民風顯得更加古樸純粹。雖然毗鄰荊州,卻沒有荊州的靡靡之風,民眾百姓尚武崇文。
白崖偶爾去護城的傳送法陣,走在官道上,經常能聽到田間放牛娃用稚嫩的口音,朗誦詩經,哼唱一些朗朗上口的童謠。
每逢這個時候,他總是會放慢腳步,一邊觀賞道旁連綿起伏的麥浪,一邊傾聽着這些古風濃郁的詩文童謠。搖頭晃腦之間,感覺自己似乎也成了一個背着書筐遊覽天下的年輕書生。
古人說的不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就是在這麼輕鬆寫意的環境下,白崖的武道修為不知不覺就邁入了「神意境」,仿佛水到渠成,絲毫都沒有苛澀遲滯之處。
不過,宛丘跟朝歌已經非常近了,這趟行程差不多就要到頭了。
一想到這個,白崖就感覺心中有些惋惜,相比起習武修仙,他其實更喜歡現在這樣走走看看,游遍神州大江南北,閱覽這天地間的秀麗風光。
可惜這世間有太多威脅到他生命的天災人禍,還有太多讓他看不順眼的事情,所以他只得勤練武功,以備不測之需。
如果哪一天,當他心中憤懣難耐的時候,就可以讓賊人的鮮血來填平坎坷的世道,扶正自己心裏的那杆小秤。
白崖不知道遠古神州的前輩武者是不是都像他這麼想這麼做,反而他覺得自己就要這麼幹。
不是為了什麼天道,也不是為了什么正義,僅僅是因為他看不順眼,僅僅是為了讓自己心安舒暢。或許這也是一種入魔吧,無非是魔念符合了世人的期許和價值觀。
……
衛國都城朝歌比他想像中的規模要小得多,或許是因為豫州人口密集,又或者是衛國財力有限,所以這座城的規劃沒那麼大氣,城裏無論官道坊街都比成都要狹窄。
不過,街邊道旁的商鋪倒是都很熱鬧,商販貨郎的叫賣聲不絕於耳,花樓戲館門前還有眾多拉人的小廝,整個城市一片繁華熱鬧的景象。
「中行九十九連塢」並不在朝歌城內,白崖來此是為了打探消息,看看此時城內對即將開啟的「中行九十九連塢」,有什麼反應沒有。
他在城門處亮了青城的身份牌後,城衛就直接放他進門了,作為仙武宗門的武者就有這點好處。天下列國諸侯雖然挺多,但一路走來,卻也能暢通無阻。
白崖一邊觀賞朝歌城的街景,一邊朝城市的中心走去。
這個時代的城市,佈局都有點像,主要是依照相似理論的風水佈局,還有就是坐南朝北的傳統習慣。城市中心更靠近王宮和官宦的府邸,所以實力和規模比較大的客棧茶館都會在那裏,也能打聽到更多的消息。
等他來到了城市內圈,驚訝地發現這邊有一部分街道在佈置花燈和錦帶,似乎有大人物要過來。
白崖在一家悅來客棧安頓下,不過沒有睡覺,而是去了臨街的二樓酒肆吃飯,隨便向堂倌打聽起情況。
「嘿,公子剛來朝歌,故而不知,這邊的佈置是為了歡迎趙國王女。」小二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銀兩,很是敬業地解釋道。
「小哥見諒,某剛從荊州過來,不知此地情況,敢問這趙國王女前來衛國所為何事啊?」白崖好奇地問道。
「原來公子是外地人,那就難怪了。」小二笑道,接着便詳細地解釋起來。
原來衛國這數百年來一直依附趙國,所以兩國王室多有聯姻。
當今衛王的王妃正是一位趙國公主,而現在來訪衛國的趙王女與王妃是堂姑侄關係。至於趙王女這次為什麼過來衛國,底層的百姓就不太清楚了,朝廷中並沒有傳出什麼消息來。
「公子在本店多坐一會,說不定等會還能看見趙王女的絕世風華呢?」
「不會吧,趙王女如此高貴的身份,豈會在大街上拋頭露面,讓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看見?」白崖不由笑道。
「嘿,公子這就說錯了,您從荊州來,見多了轎子驛車。可我們趙衛兩國卻不興這個,王族也多持鞭騎馬,到時候可不就能見到王女的真面目了?」小二頗有些自得地說道。
「哦,那倒要見識一番!」
白崖知道這是小二攬客手段,這小子哪裏知道趙王女什麼時候到……不過,他左右無事,反正都是打探消息,待在客棧二樓聽聽酒客們的閒聊八卦也不錯。
或許是他這段時間真的運氣很好,在酒樓自斟自飲了小半個時辰,還真的見到一群衙役和壯班過來維護起官道秩序。
「這麼巧?」白崖自嘲地搖頭一笑,這肯定是那位剛剛提到的趙王女到了。
果然在片刻之後,雜亂的馬蹄聲在官道的盡頭響起,一群錦衣騎士率先開道而來,後面跟着一大群服飾鮮明,打着掌扇和禮杖的宮人侍衛。
官道兩旁的酒肆茶樓人頭攢動,一大幫人都伸長了脖子朝趙國的隊伍看去,希望見一見這位趙王女的花容月貌。
白崖喝酒喜歡靠窗,這會倒是佔了個好位置,轉頭便能看見下方的官道。
可惜的是他沒見到那位趙王女,跟客棧店小二吹噓得不同,這位趙王女看起來性格內向,並沒有持鞭馳馬,展現一下燕趙兒女的豪邁風采。
遠遠望去,隊伍中央是一輛巨大的廂式輦車,車身雕飾富麗華貴,由八匹龍駒拉乘。看起來這位趙王女在趙國一定相當得寵,否則出行哪有這種氣派。
「唉~」酒肆里響起一片輕嘆,估計酒客們都有些惋惜,旋即便對着趙國的隊伍指指點點,點評起那些錦衣騎士和王女的鑾駕來。
白崖倒是沒什麼感覺,他前世帶來的觀念,很多都入鄉隨俗地改變了,但眾生平等的這個價值觀是變不了的,誰會樂意天生矮人一等呢。
再說,在蜀國的時候,他又不是沒見過王子公主。
孟岷、孟婕這些正在爭嫡的蜀國王族就不說了,光是一個童顏巨~乳的逗逼孟甜,就讓他對這些王族的神秘感消弭殆盡了。
「去去,快走開,到別處去!」白崖耳聰目明,在趙王女車隊鬧哄哄過來之時,忽然聽到了一陣壓低了嗓門的不和諧聲調。
他低頭朝窗下看去,只見是客棧小二正在驅趕一個縮在牆邊角落的小乞丐。
神州的人族世界雖然繁華,但也避免不了陰暗的角落,每個城市都有無家可歸的流浪者和乞丐。
他們或是沒有一技之長,又或是身有殘疾被家人拋棄,又或是年老體衰、無人照料等等。
「朱門狗肉臭、路有凍死骨」不能隨意套在這個年代,但人間悲慘之事也並不少見。
很多時候,白崖對這種事情都選擇了漠然以對。
在狄道城,他可以一怒之下殺官救民,但對於這些流浪兒和乞丐,他卻不會伸手了。
一是他幫不了這些人,二是前世帶來的觀感,讓他十分厭惡這些乞丐和流浪者,下意識地就會將他們跟前世行乞的騙子重合起來。
不過,今天眼下的這一幕卻讓他有些莫名的觸動。
他坐在酒樓中好酒好菜,逍遙人生。底下又是鮮衣怒馬、高貴風雅的趙王女鸞車,中間卻夾着一個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縮着瘦弱身板的小乞丐。
白崖忽然覺得眼底有些濕潤,心中蕩漾着一股莫明的情緒,悻悻然地一聲輕嘆。
「如果我當初不在顧臨客棧,而是穿越到了這樣一個小乞丐的身上……」
「將他帶上來,再弄些吃食!」正在驅趕小乞丐的店小二,耳中忽然聽到了一個細入蟻語的聲音,頓時不由吃驚地轉頭四顧,以為自己耳鳴了。
「上面,靠窗!」
店小二抬頭一看,果然發現開頭出手闊綽的那位公子在朝他招手。
「可是……」店小二動了動嘴唇,神情有些猶豫,只是當白崖取出一錠紋銀敲了敲窗欄之後,他就立馬照辦了。
只要有人付錢,掌柜就不會找他麻煩,他還能落下一些賞錢。
再說,小乞丐棲身的角落,雖然不至於擋住客棧門面,但今時今日是趙王女來訪,這裏旁邊多了小乞丐就有些影響趙國人的感觀了,還不如領到店裏面來,起碼趙王女看不見。
店小二將小乞丐帶到白崖面前,接了銀錠便去準備吃食。
「坐吧,吃點東西!」白崖咧嘴一笑,抽了雙筷子放到小乞丐面前。
只是小乞丐卻被他木然的癱臉嚇了一跳,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
「放心,某不是什麼壞人,只是怕底下趙王女的鑾駕路過看見你,影響了我大衛國的市容。」白崖乾笑着找了個藉口,點了點長凳。
「坐吧,等你吃飽就可以走了。」
小乞丐烏頭篷面,滿臉的泥巴和黑灰,根本看不清相貌。
雖然他身上套着一件很厚的破棉襖,但依然能看出身材幹巴瘦弱,跟個竹竿似的。只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直在烏溜溜直轉,透着一股子靈性。
聽到白崖如此說,他這才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坐在長凳上,對着白崖吃了一半的酒菜發呆。
「不餓……還是不合胃口?」白崖微一挑眉。
小乞丐聞言,不由橫了他一眼,這才伸手抓向筷子。不過,他手到中途,忽然一頓,歪了歪頭,便扒拉過面前的盤子,直接用手抓着吃了起來。
白崖看着嘴角直抽抽,不由地放下了筷子,被這小子的小黑手抓過,他還怎麼吃。幸好他剛才又多叫了一桌酒菜,否則自己就要先餓肚子了。
小乞丐見到白崖停了筷子,這才嘴角微微翹起,似乎有點小得意。
白崖只覺一陣不爽,心裏暗道社會邊緣人士,果然性情有些叛逆。不過,人是他叫上來的,倒是不好翻臉發脾氣。
「你叫什麼?」
趁着店小二還沒端來新的酒桌,白崖百無聊賴地問起小乞丐。
「旺,旺,旺……旺仔!」小乞丐似乎有點結巴,扯着嗓子,粗聲粗氣地回道。
「咳咳~~好名字,好名字!」白崖差點一口酒嗆到氣管里,臉都給憋紅了,忍着笑應了兩聲。
「那……那是!」小乞丐似乎顯得挺得意,變聲期的嗓門有些尖亢。
白崖一笑,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他兩眼,忽然瞳孔微微一縮。
他看見這乞丐雖然吃得挺快,但吃得很精細,基本沒留下殘餘,其中一盤燒雞更是吃了個精光。只是他吃完了燒雞,卻將雞骨頭整理得很好,看着都能重新搭起來一副完整的雞骨架來。
「這小子莫非是破落的豪門出身?又或者是江湖人?」白崖目光一閃,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胡茬。
乞丐成為江湖人倒不是新鮮事,以前對他有恩的一位老前輩,就是秦國的落蓮堂執事。
想到這裏,白崖不由將雙手放到桌面上,不動聲色地做了幾個手勢,但卻發現小乞丐始終無動於衷,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小動作。
「不是落蓮堂成員嗎?」白崖眉頭一挑,他剛才幾種手勢都是中原地區的落蓮堂手令。
落蓮堂的勢力很強大,但也很分散,每一州的落蓮堂,其實都可以看做是一個獨立的江湖門派。他們之中包括了乞丐、娼妓、腳夫、擔夫、車夫、縴夫等社會最底層的百姓,都是一些賣身賣力氣的窮苦人。
「算了,管那麼多幹嘛,不過一面之緣!」白崖又看了小乞丐一眼,注意力慢慢抽離,開始漫不經心地神遊物外。
「吃,吃飽了!」也不知過了多久,白崖被人重新驚醒,卻發現旁邊那個小乞丐鼓着腮幫,正好奇地盯着他。
白崖低頭一看,頓時無語。
只見桌上一片狼藉,包括店小二重新上的酒菜基本也都空了。眼前這乞丐看不出來還挺能吃,居然都能比得上他的飯量了。
「哦,吃飽就走吧!」白崖無奈地揮了揮手,他這會還沒吃飽呢,還得再叫一桌。
「對……對了,看……看在你請我吃……吃飯,告訴你個事……事情。那邊那位姐……姐姐一直在看……看你!」小乞丐一臉戲謔地指了指旁邊那桌。
白崖嘴角一抽,他不用回頭也知道,那邊那桌是銀屍白彤。
他這一路上都在跟白彤忽然打掩護,裝作不認識,所以才沒有同桌吃飯。
「觀察力倒是挺不錯……只是小小年紀,別學人家那麼八卦,沒前途的!」白崖面無表情地敷衍了他一句,揮手示意趕緊走人。
「拿來……」小乞丐撇了撇嘴,攤開手伸到白崖面前。
「什麼?」白崖一愣。
「買衣服的錢啊!」小乞丐瞪圓了眼睛,氣鼓鼓地看着白崖,「你不是買下我了嗎?總不能讓我還穿成這樣跟着你吧?」
「某買下你了?」白崖不可思議地點了點自己的鼻子,「某什麼時候……不是說過,你吃飽就可以走了嗎?」
「我本來準備餓死,然後就能見到我娘,跟我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結果你非要讓我想起食物的美味,現在弄得我有點不想死了。可我又沒有錢,所以就只能跟着你了。」
小乞丐一臉訝然,振振有詞地說道,「何況,古人云:廉者不受嗟來之食……又云: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送我一頓吃食,當然就算買身之資啦……頓飯之恩以身相報啊!」
「餵……」白崖忽然面無表情地喊道。
「什麼?」小乞丐得意地抬起下巴。
「你忘了裝結巴!」白崖翻了翻眼皮,淡淡地回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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