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是大運河的中心地段,板渚無疑是運河上的明珠,守在通濟渠的頂端,南北貨物的中轉站,大唐建國只不過十餘年,這座小縣城就已經有了勃勃生機,操着不同口音的商賈在小小的縣城摩肩接踵,幾乎
匯成了一片海洋。
河道里帆檣林立,無數穿着短褂子的挑夫,在長長的木跳板上穿梭不斷,這時候一定不會少了縣衙的收稅官員,碼頭上拿着水火棍,腰挎橫刀的就是,驗貨估值就在一瞬間。
程處默很奇怪雲燁為何舍近而求遠,明明直接去嵩陽縣就好,為何要繞遠路來到板渚,這樣一來路程足足遠了一倍。
想要問,卻被牛見虎攔住,哥倆使個眼色,就躲開雲燁嘀嘀咕咕起來,一個諄諄教誨,一個側耳傾聽,做恍然大悟狀。
日頭才爬到頭頂,雲燁就吩咐在板渚停留一天,也不住店,沒有一個能容納得下兩百多人的客棧,辭謝了板渚縣令邀請自己去縣衙居住的邀請,車隊一直來到黃河邊駐紮了下來。
雲燁只帶了單鷹和旺財,和辛月打了一個招呼就出了營寨,在辛月不解的目光中,在程處默,牛見虎熊熊的八卦火焰繚繞中,雲燁施施然的去了黃河上游。
黃河邊到處是圓潤的石頭,稜角全都被水流磨沒了,河邊的這座石山,也是如此,黃河水輕輕的拍擊着石頭的空隙,發出咕咕的響聲。
黃河的土腥味很重,夏日裏的河水有些渾濁,由於地處平原,河水流得緩慢,只是水面上不時出現的漩渦顯示着水面下的不平靜。
想起自己小時候光屁股在渾濁的黃河邊游泳,被母親揪回來狠揍的往事。雲燁就對這條河越發的親切了,揀一個薄薄的石片,順着水面扔出去,石頭不停地在水面跳躍,濺起了一連串的水花。
十一朵,雲燁很滿意,單鷹隨手撿起一個,在手上掂一掂。一掄胳膊。那顆石頭就飛了出去,不知道濺起了多少水花,扔完石頭,就抱着胳膊站在河邊,一派高手摸樣。
「小鷹,一會有船隊經過。我這裏有一封信,你幫我送到船上去。」雲燁掏出一封沒有餬口的信封遞給了單鷹。
「你在等誰?不像是等好人,莫非是你的情婦?送淫信這種勾當我可不干。」單鷹給了雲燁不同的答案。見雲燁詫異,又說:「牛見虎的悄悄話,說得比別人大聲說話還要誇張。我想聽不見都不行。」
「這裏面的事情說不清楚,總之這不是什麼情信,是我對嶺南的一些安排,京城裏不好露面,正好在這裏安排一下。小屁孩想那麼多幹什麼,不干,那就把我的寶刀還給我,我要剁石頭玩。」
單鷹的心都抽了一下,用那把刀殺人他都捨不得,更不要說剁石頭,一股貧賤少年萬事哀的情緒升上心頭,氣急敗壞的說:「好吧,好吧,我幫你送信,債務減掉一百貫。」
雲燁這下子就滿意了,這孩子終於學會了怎麼賺錢了。
旺財跑東跑西的在柔軟的沙灘上踩腳印子,聞聞帶着土腥味的黃河水打個響鼻,這水不合它胃口,又跑回雲燁身邊躲着單鷹。
一個巨大的船隊從上游順水而下,船頭掛着的飛鳳旗迎着風呼啦啦的響。雲燁站在河邊的巨石上背手而立,青衫也被風捲起,顯得瀟灑風流。
原以為自己這樣特殊的造型一定會被船上的李安瀾看見,誰知竟然無人理睬,船上的船夫還指指點點的,這些殺才嘴裏就不會有好話。
單鷹很想藏起來,可是雲燁交代了,他必須把那幾封信送到船上去,他把幾封信綁在箭上,取過自己的長弓,對着那艘最大,最豪華的船,張弓就射。
長箭帶着呼嘯聲就釘在了桅杆上,船上就響起了有刺客的呼叫聲,無數持刀的漢子來到船舷,叫囂着要上岸,把河邊的兩個小子碎屍萬段。
罵聲很難聽,雲燁對單鷹說:「小鷹你能不能讓那個罵我們罵的最凶的混蛋閉嘴?」
單鷹的腳一搓,一個雞蛋大的石頭就跳到掌心,也不見他用力,那顆石頭就飛了出去,居然帶着破風的聲音。
那個跳腳罵人的禿子立刻就閉嘴了,雲燁甚至看到了他牙齒飛起來的樣子,巨大的石錨立刻就被投進了河心,大船隻往下飄了少許,就停在了河心,船頭輕輕地擺動,像一頭被拴住的野獸。後面的小船也依次停了下來,在黃河裏這樣下錨是危險的,船上所有的人都開始鼓譟,幾個穿着綠袍的宦官,叫罵聲尤其刺耳。
桅杆上的箭被取了下來,侍衛只是看一眼就匆匆的進了船艙,馬上,穿着湖綠色的裙子的小鈴鐺就跑了出來,衝着雲燁招手,一身白色衣裙的李安瀾也站了出來,那些侍衛如同潮水般褪下。
頭一回發現平靜的黃河發出的也聲響很大,就像在永不停止的嘆息,小鈴鐺的話斷斷續續的傳了過來
「雲大哥,你保重,我們去嶺南了。」
聽得出來她在哭,很傷心的樣子,甚至有些哽咽,在那個冰冷的皇宮裏,雲燁是她唯一的朋友,在長安上船的時候,其他的人似乎都有人送,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就像這天地間一朵隨風飄零的蒲公英,沒有人會在意她飄到哪裏,她在人群里找了好幾遍,都沒有發現雲燁的影子,她以為雲燁早就把她忘記了,自己就要和公主去那個人世間的地獄,現在陡然間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心頭的苦楚似乎有了傾訴的對象,就不管不顧地哭了出來。
鈴鐺從來都是一個簡單的姑娘,在她簡單地思維里,只要每天有可口的食物,不要有太多的活計,平平安安的過日子,就是最美的生活。
誰知道,命運總是和她作對,她喜歡吃好吃的,卻沒有美食,她想少點工作,卻有無數的事情找她,她想平平安安的生活,命運卻偏偏要她去最可怕的地方。
李安瀾摟着鈴鐺,摟得很緊,她生怕雲燁把鈴鐺帶走,她發誓要給鈴鐺最好的生活,不再讓她受一點委屈,雲燁的出現,也讓她那顆酸澀的心有了一絲的甜蜜。
看着雲燁在岸邊走來走去,想要安慰自己和公主,卻束手無策的樣子,鈴鐺忽然笑了出來,扯着嗓子喊叫:「雲大哥,你有空就到嶺南來,我會想你的。」喊完這句話,鈴鐺就捂着臉跑回了船艙。
雲燁有些後悔,自己是不是應該在長安多留幾天,送完她們再去少林寺是不是更好?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不妥啊,事情就像大船一樣,沒有碼頭就沒辦法靠岸,寧要人知,莫要人見啊。
雲燁也不想惹得過於讓人矚目,這樣就挺好,看見李安瀾解開了頭髮,用小刀割下來一縷,抓在手上攤開,讓風把那些頭髮一一帶走。
雲燁很希望那些風可以把頭髮帶過來,可是頭髮還是被它們吹得不知去向。雲燁眼睛酸酸的,背過手,沖她招招手,就下了巨石,他擔心被李安瀾看穿自己的軟弱。
雲燁躲在石頭背後收拾情懷,旺財把腦袋探出去替雲燁查看,單鷹忽然跳得老高在風中一伸手,似乎抓住了什麼,雲燁捶捶自己的腦門,這才平靜了下來。
起錨的吆喝聲傳了過來,雲燁很清楚,這隻從廣通渠出來的船隊馬上就要拐進通濟渠,再進入淮水,過邗溝到達江都後再沿着江南河到達餘杭,最後在馮盎的接應下,進入僚地,開始整合僚地,做真正的領
主,八百里之地,夠她折騰的了。
自古人生傷離別,一個現代人是體會不到古人的悲哀,一次分別很有可能是永訣,不像現在,坐三個小時飛機就會跑到繁華的嶺南享受海風的清爽。
這就是鈴鐺為什麼會在最後喊叫着想念雲燁的話,現在不說,就沒機會了,鈴鐺曉得雲燁的身份不允許他隨隨便便的就跑到嶺南,雖然只是念想,她也想喊出來,讓雲燁知道她的心意。
「給你,」單鷹把手伸到雲燁面前,手裏握着一根頭髮,這是唯一一根飛到岸邊的頭髮,單鷹看的很清楚。
「謝謝你。」雲燁接過頭髮,把它拴在荷包上,就帶着旺財往回走。他走的很快,拳頭握得很緊,這個該死的世道看看都幹了些什麼,根本就不容許人世間擁有美好的事物,高興的時日永遠也比上悲哀的時候多。難道說世間的事十有**不合人意,這句狗屁的話難道是真的?
這念頭才升起,辛月的臉龐就出現在雲燁面前:「都送走了?」
辛月忽閃着大眼睛問雲燁。
「是啊,都送走了,你跟着我幹什麼,不是昨天就給你講了這件事麼。」雲燁有些氣急敗壞,送別的女人被老婆看見,實在是有些尷尬。
「妾身就不問公主是誰,就是想問問那個穿綠裙子的漂亮宮女是誰?妾身才不在乎公主,她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嫁不到咱家來,不擔心,就是想看看我夫君的眼光如何,不過如此。」
從辛月鄙夷的語氣中,雲燁知道,她現在可以徒手殺死一隻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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