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綾並不想與他見面。
這段宿命的孽緣早該了結,她恨不得離他越遠越好。
可是,對裴子衡而言卻相反,他珍惜與她在一起的每一寸光陰。「你看上去有些消沉,是不是昨晚沒睡好?」他起身,緩步走向她,卻讓她戒備地後退。
於是他就停住了腳步,低頭看着她,就好像要把她的容顏映進眼眸深處。夏綾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就連聲音都有些發緊:「我來找你,是為了談小寶寶落葬的事。裴子衡,你家族裏的風水師,有沒有給他選好墓地?」
裴子衡緩慢而溫柔地說:「不過是一個只活了100天的小嬰兒而已,死都已經死了,你不要太傷心。好好保重自己,別拖垮了身體。」他不想與她單刀直入就事論事,因為他很明白,今天小綾過來就是談論小寶寶的,一旦解決,就會毫不猶豫地離開。他想多看她幾眼。
夏綾卻焦躁:「你究竟有沒有給他選好墓地?」
裴子衡這才說:「現在永安村,離h城十里開外的地方,山水秀麗,公墓也修得很漂亮。」h城與s城相鄰,卻也隔着不少距離,開車往返,一天時間都不夠。
夏綾很心疼:「你幹什麼給他現在這樣遠的地方?不行。」小寶寶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哪裏多寂寞呀,就算她想要去看他,也不能常來常往。
裴子衡卻說:「現在那裏不會敗裴家的風水。」
「他本來就不是你的孩子,怎麼可能敗你家的風水?」夏綾氣得胸口起伏,「你一直都不喜歡他,就算他死了,還要欺負他,把它葬去這麼遠的地方。」
裴子衡的聲音沉緩,卻帶着一絲隱隱的冷酷:「我為什麼要喜歡他?小綾,我恨不得把他抽骨剝皮,把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拆開,把你和厲雷的基因徹底分開。」說到這裏,他微微笑了,「你不是不愛我了麼?你不是揚言不給我生孩子嗎?現在自作自受,再也無法懷孕了,我很高興不用看到第二個小孽種。」
夏綾在他的一番言詞下,身體搖搖欲墜。
她無力地說:「我今天來,不是和你翻這些舊賬的,你能不能把孩子安葬到稍微近一點的地方?」
「不能。」裴子衡的話里沒有絲毫轉圜餘地,「不管這個小孽種的血統如何,名義上,他都是我裴子衡的孩子。他必需遵守裴家的規矩。」其實,這件事根本與裴家的規矩無關,本城內就有好幾處公墓風水不錯,與裴氏祖墳不衝突,也是選墓師建議的下葬地點。不過,裴子衡一律沒有採納,特地圈了一處遠離本城的地方,就是為了讓夏綾不能常常去看。
他無法忍受她懷念與別的男人的骨肉。
夏綾低垂眼帘,輕聲問:「我想離他近一點,能不能幫幫我?」只有在涉及到重要之人的事情時,她才會這樣卑微的祈求。
裴子衡的心有些刺痛,卻硬下了心腸:「不可以。」
「他不是你的孩子。」她終於忍不住去揭那個傷疤。
裴子衡心頭的怒火一陣陣往上涌:「對,他不是我的孩子,你要我告訴其他人嗎?」
夏綾咬了咬唇,不說話了。她明白,裴子衡之所以會保守孩子的身世秘密,根本不是什麼為了厲雷着想,只是出於男人的自尊心。哪怕讓他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一個人,都是對她自尊心的損害,與告訴厲雷沒太大區別。
那他還不如直接告訴厲雷。
這是夏綾不願看到的結果。
她默然的接受了事實。
他的眼眸深處這才露出一絲滿意的神情,聲音重新柔和下來:「我給他選了墓園裏風水最好的地方,請了名匠刻墓碑,隨葬品和福蔭土都是選的最好的,他的在天之靈能夠得到安息。」
「我想給他再準備幾件東西。」夏綾輕聲說。
裴子衡靜靜的看了她一眼。
「不行嗎?」她有些忐忑,「裴子衡,我是他的母親。」
「倒也不是不行,」裴子衡的眼神就像是要把她洞穿,聲音溫和而不容置疑,「只是,帶着厲雷痕跡的,不行。」
她的眼神就一點點黯淡下去。
本來,她的心裏打着小算盤,要厲雷也放兩件東西作為隨葬,這樣,孩子總會記住他的親生父親。但裴子衡一眼就看穿了。
「裴子衡,你太狠心。」她的嗓音枯澀。
「到底是誰狠心?」他慢慢的說,「小綾,知道你今天要來,我從昨天就開始準備,把別墅里上上下下都打掃乾淨,修剪了花園,只為讓你看見這裏最美的模樣。可就算這樣,都留不住你。十多年的感情,你說變心就變心了。」
她搖着頭,不想再與他扯過去。他太固執,認準的道理別人再說什麼都聽不進去。「再過十四天,就是落葬的日子了,我們那時候見。」
她起身,告辭。
裴子衡沉默的相送。
她走出一樓起居室,站在門廊下,看見厲雷站在不遠處的花園大門外邊,爬滿常青藤的紅牆在他身後一路逶迤,剛剛修剪過的植物枝葉很美,陽光溫溫柔柔的打下來,映照出他讓人心安的側臉。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門廊這邊,見她出來,微微站直了身子。
夏綾走上前幾步,才要與他會合。
誰知,裴子衡忽然輕聲的呼喚:「小綾。」
夏綾不明就裏地回過頭去。
裴子衡伸出手,輕輕的拂去她長發上不存在的灰塵,聲音很溫柔:「這裏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
她的神色有些僵硬,退後幾步,離開。
那邊,厲雷原本閒適的神色已經變了——門廊下,那一男一女美得就像一幅畫,仿佛一對天作之合的情侶。雖然,他知道裴子衡是故意的,在心裏告誡自己不要生氣,但臉上還是帶出了一絲沉鬱來。
他上前幾步,拉起夏綾的手,帶她上了自己的車。
車子一路往回開,車廂里,夏綾沉浸在孩子即將安葬在遠方的悲痛中,而厲雷沉浸在門廊前的那幅畫面中,兩人各懷心思,誰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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