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
獵犬沒有主人的命令不會咬人,它們只圍在衛碧的身旁,不斷地從喉嚨底擠出一兩聲壓低的嗚咽。
衛碧不太喜歡狗,更加不喜歡被狗咬,於是靜靜地站在原地歇息,看眼前的這一對叔侄溫文爾雅的寒暄。
她始終無法理解的是秦家人的做事風格。這一家人似乎不論做什麼都迂迴婉轉,說什麼話都是話里藏話,就連如今這樣的場面下,秦季仁和秦則寧依舊是謙恭有禮,好似久別重逢叔侄情深似的。可惜秦季仁的臉上滿臉褶印,不然她大概能看到一個老年版的秦則寧。
時間一絲絲流走,衛碧的呼吸也漸漸平緩,思路也越來越清晰,清晰得恨不得穿越回幾天之前,掐死準備參加的自己——這一期節目一開始就是一個局,也許是秦季仁,也許是秦則寧,也許是他們相互設計的過程*有的默契。不然以秦則寧的身份,參加這樣的節目不是個笑話麼?
可惜她被陸雅安氣暈了頭腦,對這一點只是意外卻沒有深究,等到不久之前陸雅安失蹤,衛星定位儀丟失,路上的葉環被人扔在了南轅北轍的地方,還有小鄭的手機也忽然蒸發,她想要逃出這山野已經是為時已晚。秦季仁已經準備了天羅地網,等着他們按照他的思路翻山越嶺,甩脫「跟蹤」,最後自投羅網。
&小姐是那個熟悉的墨鏡男a。
衛碧正懊惱,本能地一拳朝墨鏡男a揮去,卻只輕飄飄落在了他的胸口。
墨鏡男a鉗制住了衛碧的動作,渾身緊張,很快他就放下了心。這個女人已經將近一天一夜的跋涉,她的身體已經快要超出負荷,身體有微微的燒,再沒有水源與食物,恐怕等下就不止沒有力氣了。而她似乎正在掩飾這一點,不論是肢體還是語言都正常得很。
&何必反抗。」他想了想,道,「反正也逃不脫。」
衛碧看着那一張木頭臉冷笑:「秦老闆看起來很缺人啊,每次都是你。」
墨鏡男a不再說話,他用一個手銬把衛碧的雙手束縛到了身後,連同秦則寧一起,押送到了一輛越野車上。
車子在寂靜的山地里行走。
衛碧與秦則寧沉默相對,最終秦則寧先開了口:「你不該來這裏。」
&不是也沒有阻止麼。」衛碧冷笑,「如果你真有心阻攔,我未必能加入叢林星野。」
秦則寧沉默。
大約是默認了。
之後是一路的顛簸。
衛碧被束縛在身後的手一陣陣酸痛,比沉默更加讓人煎熬。剛才過湖的時候不甚落水,沾了冷水,她的身體已經漸漸開始發熱,就像每一次淋雨之後一樣。她極力想要睡過去,扛一扛身體的症狀,可是越野車卻不斷顛簸……
&碧?」
衛碧昏昏沉沉睜開眼睛,對上了秦則寧的眼。
秦則寧的手是在身前的,他忽然伸出了手觸碰衛碧的額頭,終於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在發燒。」
「……嗯,沒關係,並不嚴重……」
越野車已經進入了盤山公路,偶爾有路燈的光透過窗戶落在她的身上。
秦則寧靜靜看着她。
她的聲音已經渾濁起來,不一會兒,呼吸漸漸均勻。凌亂的髮絲有許多黏着到了兩頰邊,略顯蒼白的唇始終緊繃,昭顯着主人並不舒適的身體狀態。
漆黑的夜,這樣的衛碧,幽閉的空間,像極了許多年前的模樣。當年她擋在他的身前,像一隻護住自己地盤的小獅,而現在她卻坐在最遠的地方,闔着眼睛,疏遠而又冷漠。
他不是很開心,於是伸出手,引着她的身體側躺在了自己的腿上。
衛碧皺眉咳嗽了幾聲,卻終究沒有醒來。
秦則寧居高臨下低頭看着她的睡眼,許久,才伸出指尖碰了碰她毛躁齊短的髮絲。
我阻止過的。
他輕聲喃喃,也不知道是想告訴衛碧還是自己。他阻止過的,只是……沒成功。
不過,這樣也不錯。
衛碧的噩夢一直隨着越野車的顛簸浮浮沉沉,幾次模糊醒來,都是還來不及睜開眼睛就又沉浸回光怪陸離的世界,就好像要活生生地和這個世界剝離一樣。
混沌中,耳畔一直迴蕩着很久之前宋承明聲嘶力竭聲音。他說,如果你繼續過這樣的日子,你消耗的會是自己的生命時間。還有什麼比健康和生命更加重要的?你追逐的東西能幫你活得久一點嗎?
那時她燒傷剛剛痊癒,眼睛還在康復期。她抱着藥笑着告訴他:每年被遺棄的嬰兒那麼多,活下來的確很少。我們本來就是撿來的性命,偷得浮生當然是要用來揮霍。長在孤兒院的人,最可悲的是好不容易活下來,卻平庸無為,與其做一棵雜草一個人枯榮輪轉,我情願做一次煙花,自由灑脫。
那一次宋承明氣得砸了病歷。她不以為然,第二天就戴上隱形眼鏡,投入了拍攝。可是在之後漫長的輾轉中,有時夢回,卻不知為什麼老是回到這一個截點。一次又一次,耳畔縈繞的是宋承明的聲音——還有什麼比健康和生命更加重要的?你追逐的東西能幫你活得久一點嗎?
她曾經毫不猶豫,現在卻無法判定。
越野車在行駛了很久之後終於停下。
衛碧驚醒,才發現身上幾乎和洗了個澡一樣了。不過也是託了這一陣汗的福,低燒似乎暫時得到了緩解,視線也沒有模糊,只是睡醒時的狀態讓她略微暗沉了目光。她不動聲色地支起身體,還來不及開口,就被一道刺眼的光刺中了眼睛——
&車。」冰冷的聲音。
衛碧捂住眼睛,等視線稍微恢復了一些,才慢悠悠下了車,打量四周:果然,秦季仁並沒有膽量把他們送到市區或者山中別墅,這似乎是一個廢棄的院子,院子中間有一幢破敗的樓,紅磚的牆面裸露在外,四周是低矮頹圮的圍牆,牆上爬滿藤蔓,看起來很久沒有人打理了。
&中路難行,委屈衛小姐了。」秦季仁嘶啞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衛碧不理會他,徑直走進了樓道。
這地方大約也是臨時改造過,昏黃的燈光下,裏面有一些簡單的生存設施。大概是上次被她從窗戶逃脫吃了一塹,這房子每一個窗戶都被裝上了鐵柵欄,門口幾個保鏢齊齊佇立,這破舊的小房子儼然已經成了一個牢房。
牢房角落的沙發里還縮着一個較小的身影。白色的裙子。
衛碧定睛看了會兒,幾乎想笑出來——陸雅安,她果然回營地和其他人在一塊兒。
&老闆做事真是有趣。」她回頭找到秦季仁,笑了,「專程把我和她聚在一塊兒。」
秦季仁笑得斯文:「衛小姐不妨猜一猜,秦某為什麼這樣做?相信衛小姐此刻饑渴疲乏,如果猜得中,秦某可以提供飯食。」
衛碧瞥了一眼瑟瑟發抖的陸雅安,勾嘴角:「秦老闆是粉絲?女一女二聚在一起,不如去把牧之帆也請來,我們還能討論下劇情。」
秦季仁一愣,哈哈大笑,給墨鏡男了一個指令。不一會兒,簡單的餐點就送到了衛碧手上,笑道:「我先與我侄兒去敘個舊,衛小姐就與陸小姐做個伴吧。」
秦季仁一離開,衛碧悄悄鬆了一口氣,把手上的簡餐放到了桌上。她當然不敢吃,這裏面天知道有些什麼,橫豎餓不死,還不如忍着。
她在房間裏找了個舒適的位置坐下了,眯眼看着縮成一團的陸雅安——她似乎剛剛驚醒,水潤的眼睛打量了她一眼,忽然朝她撲了過來——「則寧、則寧有沒有和你在一起>
衛碧淡道:「秦則寧有沒有事,你不應該更清楚麼。」
&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只是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選擇出現在這裏。欲蓋彌彰並不適合現在的你。況且」她冷笑,「你未免也太看得起秦季仁的信譽。」
&碧,你究竟在暗示些什麼?!」陸雅安暴躁一把拽過了衛碧的肩膀。
衛碧吃痛,悶哼了一聲。回憶整個事件,要說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的話,最不對勁的除了秦則寧之外,要數陸雅安。陸雅安今天的裝束簡直是一個笑話,尋常人都不會這樣打扮,就算她自己沒有自覺,經紀人吳中卻不是這樣不上道的人,更何況除了經紀人之外還有助理。唯一的可能性,是她這一身穿着有特定的用處。
比如中途掉隊,或者是受傷停滯前行。
而在路程中間,她在沒有記者的情況下與秦則寧「爭執」最終落跑,更加不可能。除非,她是特地去「遺失」衛星定位儀。
如果依照着這個思路,後期所有的事情就容易梳理通順了。為什麼她會停下想要進這個組,為什麼會在她入組前打那個挑釁電話,為什麼在最初找水的時候沒有跟着攝像走而是選擇留在了原地,為什麼秦季仁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這山野之地,並且能夠清楚地知道他們走動的位置……
&不會真愚蠢到以為秦季仁信得過?」
&血口噴人!」
陸雅安氣急敗壞,揚起手朝衛碧揮下!
衛碧手上戴着手銬,稍稍偏轉了角度,陸玉女的手就砸在了手銬上——她吃痛地收回了手,眼圈都泛起了紅。
&是你,我就不會做這樣的選擇。」衛碧退後了幾步,輕聲道,「容易後悔。」
大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敞開了,冷風灌進屋子裏。
秦季仁與秦則寧站在門口,面無表情。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07s 3.9374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