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單凱拿着禮帽朝安容順深鞠一躬,道「伯母更喜歡什麼?」
安容順張了張嘴巴,口水流了出來。
孟水芸忙拿起毛巾輕輕將安容順嘴角的口水擦乾淨。
安容順用手輕輕拍了拍孟水芸的手背,目光里充滿了感激和讚許之意。
林梧城道「家母最喜紹興文戲,如《梁山伯與祝英台》《碧玉簪》《孟麗君》等。若不是得了這病,行動不便,家母每月都是要到蘇州去捧王永春、支維永的台子。衛梅朵、白玉梅、金雪芳,這都是家母喜歡的小旦。」
少年單凱輕輕拍手,道「這可巧了,單凱的師傅呂潮福的班子就是紹興文戲,雖然比不上那些名家名角,但也唯美典雅,極具江南靈秀之氣。不如這幾日請來為伯母唱上幾台老曲,為伯母解悶。」
林梧城道「這可如何是好,總是要麻煩兄弟。」
少年單凱猛一拍林梧城的肩膀,道「既然叫我兄弟,那還要客氣什麼?」
少年單凱看向眾人,誠懇地說道「單凱無兄弟姐妹,如今見得林家兄弟,父慈子孝,和睦安詳,心裏羨慕不已。在單凱心裏,早已把各位當成了親兄弟,怕各位哥哥嫌棄單凱少年莽撞,所以心裏一直惶恐不安。」
林岳宇猛然抱住少年單凱,用力拎起,又放了下來,道「哪裏的話,我當弟弟都當膩了,正缺個弟弟呢,如今,我也可以過過當哥哥的癮了。」
少年單凱眼泛淚花,猛的舉起拳頭砸向林岳宇的胸脯。
「不如我們結拜為異性兄弟可好?」林梧城看向林桐卓,道。
林桐卓點頭道「也好,自此諸位來,來往也,也更隨意些。」
眾人說的興起,全然沒有注意到池塘對面的涼亭內的一個暗自神傷的女人。
女人正是張芝蘭。
自從少年單凱出現後,張芝蘭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但又想不明白會是什麼事情。
少年單凱眉眼間和女兒林永蝶有幾處相似之處,年齡也相仿。
每當少年單凱進入林家大院,張芝蘭總能預感到。
張芝蘭晃了晃自己的腦袋,心道:一定是那小孽障又回來攪擾我了。
想起剛剛滿月就丟失的小兒子林永詞,張芝蘭低聲啜泣起來。
「全香——」
「是,三姨太。」一個長着一對小虎牙的丫鬟走了過來。
「隨我去祠堂。」
全香遲疑道「三姨太又是要祭祀小少爺嗎?老爺說,老爺不是說——」
「啪」的一聲,張芝蘭甩了全香一個巴掌。
「連你也小瞧我了?我去看看我的兒子,我為我兒子燒點兒紙錢,我這個當娘的想兒子了,要不要你們這些人都攔着?」張芝蘭的眼淚掉了下來。
全香撲通跪倒在張芝蘭面前,道「全香是為三姨太考慮,府里只有給祖先祭祀才可進入祠堂,莫說是小少爺生死未卜,就是——」
「就是什麼?你想說什麼?」張芝蘭突然癲狂起來,用手狠狠掐住全香的脖子,道「你想說我兒子死了,是嗎?我就先掐死你。」
全香掙扎着,兩隻眼睛突起着,
林梧城,林岳宇,少年單凱快速跨上浮橋朝涼亭跑了過來。
「姨娘,快放手,你會掐死她的。」林岳宇抱住瘋癲的張芝蘭,道。
林梧城將全香擋在身後,道「姨娘,你看開些吧,已經很多年了。永詞也不想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
張芝蘭看了一眼一旁的少年單凱,眼淚噴涌而出。
「你們哪一個會懂得當娘的心——」張芝蘭用絲帕遮擋着哭泣的面頰,提起裙擺走出了涼亭。
全香提着裝滿了布頭剪刀針線的籃子緊跟其後。
眾人看着遠去的張芝蘭聳動的肩膀,一陣唏噓感慨。
「三姨太,這是——」少年單凱疑惑道。
「唉。」林梧城深深嘆了口氣,道「姨娘始終走不出失子之痛。」
林岳宇鼻子一酸,難過道「不瞞你說,若是我那丟失的弟弟還活着,也是你這般年紀了。」
眾人一時間沉默了。
隱隱的心痛泛上少年單凱的心頭。
……
八月的秋日還是炎熱的嚇人,路上行人稀少,人人躲避在宅子裏不肯出來半步。
林家大宅亭蘭閣卻是熱鬧異常。
在亭蘭閣巨大的空地上搭建了一個結實厚重的戲台。
用安容海的話說「像林家這麼大的宅子,早就該有一個像模像樣的戲台,江南的大戶哪一家的宅子沒有戲台啊?」
自從林家老太太李蘭妹過世,林家就再沒有請人唱過戲。
鏡山大火和小兒子永詞的失蹤更是讓林紀楠看不得府第里熱鬧異常。
若不是安容順一再懇求,林紀楠也不會為林桐卓在府里辦那麼盛大的婚禮。
多年來,林紀楠總感覺這偌大的府第里遊蕩着莫名的哀傷。
林紀楠時常在夜裏驚醒,窗外搖曳的竹林倒影和皎潔的月光提醒着他「小心經商,小心為人,一大家子的命運都維繫在自己身上。」
有時候,林紀楠會看着身邊的每個人陷入沉思。
究竟哪一個才是自己最貼心的那個人呢?
安容順自幼兒起便進入林家,在林紀楠的心裏,安容順是個大姐一樣的存在。談及夫妻之情,卻要寡淡了許多。
張芝蘭雖然妖嬈,但終究是市井裏出來的小家女,上不了台面。
想到二姨太許茹寶,林紀楠有些恍惚。
……
同樣的八月,同樣的驕陽。
穿着白色西裝的林紀楠站在新加坡駁船碼頭上,焦躁地看着手裏的懷表。
按照南洋客商的要求,林紀楠親自押解貨物出海到了新加坡,卻久不見來接應的人。
因為擔心貨場不安全,林紀楠執意不許卸貨。
林紀楠在碼頭上來回走動着。
一個穿着西洋百褶裙,戴着蕾絲白手套的女子,舉着一把花團錦簇的洋傘走了過來。
女子微笑着說道「你好,林先生。」
嬌嫩纖細的手伸了過來。
「你是——」林紀楠遲疑道。
女子不容分說,用力握住林紀楠的手,道「我就是龍江百貨的採購經理許先生。」
林紀楠吃驚地看着一臉溫柔,嬌媚的女子,道「那個和我多次電報溝通,能謀善斷的許先生就是你啊?」
女子莞爾一笑,道「你叫我茹寶好了,先生這個稱呼只是用在生意場,更何況那時我們還不熟悉。」
林紀楠痴痴地看着許茹寶。
「要一直這樣握着我的手嗎?」許茹寶抬頭,頑皮地朝林紀楠眨了眨眼睛。
林紀楠自覺失態,連忙鬆開緊握許茹寶的手。
久經沙場,見慣了生意場的爾虞我詐,逢場作戲。林紀楠早已鍛煉的刀槍不入,水來土掩,兵來將擋,遊刃有餘。
獨獨見了眼前的女子卻亂了方寸。
許茹寶的笑讓林紀楠仿佛看到十年前的自己。
意氣風發,指點江山,豪氣四射。
……
林紀楠沉浸在對往日的回憶中,笑意浮現在嘴角。
「爹,爹——」林岳宇喊道。
「哦?」林紀楠將手中的摺扇放到桌子上,道「是問戲台嗎?你們儘管去張羅好了,也許咱們這府里是該有些生氣了。」
許茹寶的笑縈繞在林紀楠的腦海中。
林紀楠站起身來,朝房門外走去。
「爹,天這麼熱,你要去哪裏?」林岳宇問道。
「我去文華閣,看看你娘。」
林岳宇嘟噥道「唉,爹啊,我娘一早就去廠里了。除非家裏有大事,你哪一日看我娘白天會在家裏?」
林紀楠將邁出房門的腳收了回來。
悵然若失湧上心頭。
自己有多久沒有和這個明眸善睞,顧盼神飛的老婆獨處過了?
是自己太過無能,還是這個自己深愛的女子太過能幹?
林紀楠搖了搖頭,背着雙手,依然是邁出了房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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