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雲琪去過醫館的第二日下午,桂兒如約而至。謝夫人將一個小巧的瓷瓶並兩副調理的藥劑一起交給了她,望着桂兒漸行漸遠的身影,謝夫人忽然走至後院,喊來一個正在切藥的青年。
青年走近,俯身道:「師娘,叫我來有何事吩咐?」
謝夫人掏出昨日那封信,連並上月雲琪寫的第一封未拆的信一起交到青年手中,神色莊重道:「速去關中岐南山,尋三弟,將這兩封信給他,就說京城出了大事,請他速歸,速歸。」語頓片刻又叮囑道:「關中路途遙遠,最快也要兩天,你去馬房挑匹結實的快馬,多帶些盤纏,路上小心,務必要見着他,把話帶到。」
青年抱拳:「是,徒兒這就去。」
一刻鐘後,一匹快馬由醫館而出,朝關中方向奔去。
韓府花園,落月樓。
夜燈下,雲琪拿出那個小瓷瓶,打開聞了下,一股淡淡草香撲鼻而來,她笑笑,合好後置於枕下。
桂兒打好洗漱的熱水進來,雲琪邊走近邊說:「桂兒,我後天出閣,你不用隨我一起去了,就留在府里吧。」
桂兒蹙眉:「小姐這是什麼意思?您不帶我做陪嫁丫鬟了嗎?是不是我哪裏做得不好,您不想要我了?桂兒要一直陪着您,不要你一個人去王府!」語罷委屈的竟流下淚來。
她其實心裏十分酸楚,卻依然強忍擠出笑來安慰道:「咱們自小一起長大,我當然捨不得你,但王府不像咱們府里,人多眼雜規矩必定更加繁瑣,我擔心你以後更受束縛難免會吃苦,你不如就留在家裏照看雲珊吧,權當替我這個姐姐陪着她,可好?」
桂兒不肯答話,依然十分委屈的樣子。
她嘆氣,讓步道:「那就我先過去,三日後回門的時候,你再跟我一起去,這樣總行了吧。」
桂兒終於勉強笑笑,點了點頭。
三月十六,大婚。
雲琪早起沐浴後,去了前院向祖母父母行跪拜大禮。禮拜過祖母眼眶已紅,聲音微顫道:「又送出去一個,唉,我這幾個如花似玉的乖孫女,可都是我的心頭肉,一個個長大越來越好卻都要走了。丫頭,嫁過去了不比在家裏隨意,要記得孝順公婆,體貼夫君,有空常回來看看啊。」
雲琪一瞬間喉嚨梗塞,點頭道:「是,孫女牢記祖母叮囑。」
父親面上平和,眼中卻也似有水氣般,雲琪不忍多看。倒是母親開口:「今日見你這樣,我也就放心了,要說的方才祖母都告訴你了,母親只再多一句,嫁過去也要時時謹記是韓府生養你,凡事謹慎細心,萬不可叫娘家丟臉。」
雲琪低頭:「是。」
行過禮後全家一起用早膳,今日早膳豐富,也許顧念她今日婚禮上禮節冗雜,吃不了正經午飯晚飯,廚房特地做的都是她平常愛吃的,她心情好像也格外好,吃得比往常多些。
用完早膳回到園子裏,齊王府里派來的喜娘嬤嬤婢女等十來人已候在了門外,這是王府特地指派來伺候她今日梳妝上轎的。
畢竟是王府里的人,行事相較她們韓府的家僕們還要格外麻利些。年長些的那位嬤嬤善言語,一邊立在一旁候她梳妝一邊笑吟吟的恭敬道:「奴婢我有幸也見過京城裏許多位千金小姐,要論這容貌品性,咱們世子妃夫人當屬頭籌。瞧瞧,這還沒怎么正經上妝,就已經這般國色天香,等會兒裝扮完畢啊,那可得是傾國傾城的美人了,韓夫人真是會生,宮裏的貴妃娘娘同咱們的新夫人都這般絕色,倒要叫其他府里的夫人們羨慕死了。」
雲琪笑笑:「嬤嬤真會說話,我母親要是聽見定要樂開花了。只是這還沒正式行禮,您稱我夫人有些早了,在府里還是暫且稱我二小姐好些。」
嬤嬤笑道:「是,是奴婢疏忽了,比不得二小姐矜持。這也是眼見我們世子娶到您這樣的人物高興不是?咱們就暫且稱二小姐,等會兒過了門咱們再改口。」
自古以來王室大婚就隆重非凡,單單一項梳頭上裝,戴冠更衣就足足折騰了近一個半時辰,待園子裏這廂收整妥帖,世子迎親的隊伍已臨在府門外。
聽見外面傳來的熱鬧吹打聲,嬤嬤喜氣盈盈的催道:「吉時到了,二小姐,上轎吧。」
雲琪最後環顧下已住了五年的落月樓,濃妝喜服的她淡然一笑,披上了蓋頭。
迎親的隊伍聲勢浩蕩,穿過半個京城。
騎在高頭駿馬上的紅衣世子今日格外英俊瀟灑,這也難怪,世上有誰在新婚之日還不是最得意的?周恆出生在親王府,作為當今聖上的長兄,齊王唯一的兒子,他身份顯赫,血統高貴。他雖世襲着親王之位,卻從不甘成為昏庸無能碌碌無為的皇室後輩。他立志要成棟樑之才,自幼便勤習文武,刻苦用功,當然憑着他的努力與身份,這個志向輕鬆得以實現。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報國的志向雖得伸展,早已在適婚年紀的他卻一直未娶親,王府里的父王母妃一直着急,早早就替他張羅籌備,卻久不見有哪位世家女子得他中意。正在二老心焦之時,他卻自己尋到了意中人,還親自去向皇上求賜婚,使這樁婚事更顯榮耀金貴。
那日韓老夫人壽宴,他早到了些便在韓府後花園閒逛,無意間抬頭遠望,隔着湖一位少女緩緩闖進他的視線。少女姿態翩遷,一陣微風過幾片花瓣墜落在她身上,她停下等侍女打理間,視線正與他相對。少女微微一笑,那清麗姿態絕色面容瞬間越過水麵,直撞進他心裏,他忽然有種感覺,那在水一方的少女,正是他今生寤寐欲求的佳人。
中秋皇宮夜宴,他又見到了她,她坐在父母身邊,乖巧嫻靜,濃淡得宜的裝容使她更加傾城。然那夜後宮勾心鬥角之勢被囂張的張貴妃三言兩語的輕意扯到了枱面上,正在眾人尷尬,甚至連皇上都沉默之時,她卻勇敢挺身而出,機智的用才華化解了當時緊凝的氣氛,護住了嫻妃與韓府的顏面。他看着從容奏琴的她,她的落落大方,端莊淡定在他心裏再也揮之不去,他堅定的告訴自己,此生定要娶她為妻。
時至今日,願望終得以實現。儘管前些日子他猜測到她或許並不十分情願,其實早在從江南接她回京時,看到她與那人告別時的情景,他已有幾分懷疑,但經過他的查證,他確信正如自己所說的,這世上與她最匹配的,最適合的,對她最真心的絕對是他。所以他冒昧的直言,儘管有些讓她傷心,但那全是為打消她的顧慮與雜念,安心嫁給自己罷了,如他所言,他的決斷與利落,從來不會針對她。
聽着外面喧天的鑼鼓吹打聲,婚輦內的雲琪倒十分安靜。與前些日子的殫精竭慮,灰心失望相比,此時的她非常淡然。無論如何,她還是迎來了這一天,坐在了別人的婚車上,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她輕笑,此時心內已如一潭死水,再無波瀾。
她覺得現在身心從未有過的安然寧靜,她心內暗嘆,果然如那本醫書上所說,烏蒿丸,真是難得的好藥。
一陣禮炮鳴起,婚隊已至齊王府。在奏的愈加喧鬧的喜樂聲中,她下車,任由婢女攙着跟隨前面的新郎周恆一步一步走進大廳。
成親禮節繁瑣,她一步步應對過來,已有些不足力。拜堂時的三次跪拜幸有婢女在旁攙扶,她才能勉強撐起。待走入洞房時,她已有些恍惚。
王府的一位丫鬟前來詢問她是否用些飯食,她搖搖頭,強壓下顫抖輕聲說道:「我想自己坐會兒,你們先下去吧。」
婢女們皆以為新娘嬌羞,便知趣的退到門外靜靜候着。
門前漸漸安靜,客人們應是都到前廳吃酒了。她鬆了口氣,終於撐下了婚禮,現在已經拜過堂,正等晚些時候賓客們散去,世子前來揭她蓋頭之時,她就完成使命了。
她覺得有些累,呼吸漸緩漸慢,但感覺安靜祥和。她坐在床邊,倚着床欄,慢慢睡去。
日暮,天色漸漸漆黑,熱鬧了許多日的韓府也逐漸回歸寧靜。夜色下,沒人注意到,園子裏的湖底淤泥里,靜靜的沉着一隻小巧的瓷瓶……
因周恆的父親齊王爺是先帝的長子,周恆自然就是他這一輩世子中最年長的,也就是最先大婚的那一個,今日這場婚宴成為了近年來王室婚宴中最隆重的一場。加之兩位新人皆出身顯赫,因此今日登門赴宴的賓客皆為朝中顯貴重臣,婚宴上觥籌交錯,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待到戌時將盡,諸位高朋方盡興散去,應酬完賓客的世子終於得空入洞房去揭新娘的蓋頭。
席間他雖飲了幾杯酒,但尚不致醉,只是微醺。婢女為他打開房門,他緩步踏進寢房,朝着正坐在喜床上蓋着蓋頭的,他心中唯一的新娘雲琪走去。
喜娘遞給他喜秤,喜道:「請新郎挑起蓋頭,一生稱心如意。」
他接過,溫柔的對新娘道:「雲琪,我來了,你準備好了嗎?」
雲琪沒有出聲,喜娘調笑道:「新娘子這是害羞了,請世子拿喜秤來揭吧。」
他笑笑,沒再言語,接着就手持喜秤輕輕的挑開雲琪的紅蓋頭。
「啪」一聲響,喜秤摔在大理石鋪就的光滑地面上。
已被挑下蓋頭的雲琪似安然沉睡般,依然閉着雙眼,但睡顏冷冷的,已沒了起伏的呼吸。
周恆抬起顫抖着右手,探向她的頸脈,而那裏早已沒了起伏。
房內的喜娘婢女們頓時亂作一團,向屋外大喊:「來人,快去請大夫,快來人啊!」
只有周恆呆立,片刻後,他緊凝着眉頭,抱起雲琪的雙肩搖起來怒喊道:「你給我醒醒,給我醒過來!嫁給我就這麼讓你痛苦嗎?你寧願死都不肯嗎!你這個傻瓜!你這個傻瓜!」
而他懷中安然睡去的已經冰涼的雲琪,哪裏還能醒過來?
第二日才上午,一個天大的新聞已傳遍了京城。眾人都道昨日才辦了場聲勢浩大的喜宴的齊王府一夜間喜事變喪事,剛進門的新娘子於昨夜突染重病暴斃,已於今早入殮下葬了,昨日還風光無限的齊王府與韓太師府已是上下一片悲痛欲絕。一時間京城上下都感嘆世事無常,連天之驕子齊王世子都能遇到這等悲事,可嘆天不遂人願呢。
齊王府,世子的院內,周恆已經獨坐了一夜又大半天,一陣腳步聲驚醒了他,他抬頭望去,來的是他手下的一名貼身侍衛。
侍衛單膝跪在他跟前,俯首道:「世子,夫人已離去,您還是要顧念自己的身體的,請節哀。」他停頓了片刻,又道:「王爺的意思,夫人此番突然離去頗有些可疑,您看要不要請人來驗一驗……」
周恆抬手打斷了侍衛的話,半晌,沉沉道:「她自己的決定,誰能攔住她?終究是我強求……讓她好好安息吧。」
侍衛低頭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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