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
雲琪正在房中臨帖,忽然從外面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一個身影一下子就閃到了眼前。
「安樂!」雲琪驚喜。
眼前的少女也笑吟吟,她穿一身明艷的桃紅繡裙,仿佛一抹燦爛的霞光照進屋子裏,這便是雲琪的好友安樂郡主。
安樂郡主的父親是驃騎大將軍,因戰功赫赫被皇上加封鎮遠侯,其長子被封世子,那時尚且年幼的安樂也被賜封郡主,可謂滿門榮耀。但可惜她的生母早逝,雖然兩位哥哥已經長大,但可憐的安樂尚未成年就喪失母愛,令人垂憐。也正因為如此,父親鎮遠侯裴崇特別寵愛她。
或許因為生在將門,或許因為父親與兄長的溺愛呵護,安樂相較於雲琪,性子更加隨性活潑。
「你怎麼來了?」雲琪高興地問。
安樂一臉嬌嗔,佯裝生氣道:「怎的,你不歡迎我啊?」。
「哪裏哪裏,我高興都來不及,上次我家宴會以為你會來呢,可惜都沒見到你!」雲琪拉着安樂的手,忙令桂兒搬座位。
桂兒也在旁插嘴:「就是就是,郡主您好長時間沒來,小姐她都最近都悶悶不樂呢!」
安樂撲哧一笑:「就知道你想我啦,所以我這不來找你了!那天我正好生病,倒也想來,可是父親不讓,我也悶得慌呢!」
「那你最近可好些了?」雲琪忙關懷。
「都過去一個多月了,我早好了!」安樂笑嘻嘻的回答。
兩個人許久未見,聊了會兒天,安樂朝雲琪擠擠眼睛道:「聽說回音坊最近排了出戲不錯,咱們一起去瞧瞧?」
雲琪無言,嘆道:「幸虧你是個女兒家,要是個男子,定能上京城紈絝的前三甲,回音坊也能經常去,真佩服你!」
回音坊是京城頭號的歌舞坊,那裏的樂師歌姬據稱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的確是公子哥兒們的聚集地,也難怪雲琪有紈絝一說了。
安樂不以為然:「只是個歌舞坊而已,又不是風月場所,女兒家憑什麼去不得?你被你們家養的也太食古不化了點吧。」又笑着誘惑道:「那裏不光戲好看,有位琴師的琴藝也不錯,聽說是武林派的傳人呢!」
武林派?那可是南派箏樂的發源地,雲琪一向醉心於音律,武林派三個字讓她有些動搖。
「聽說人家還會彈很多失傳已久的古曲呢!」安樂繼續火上澆油。
雲琪沒能耐住誘惑,半個時辰後已經跟安樂坐在了回音坊二樓的包廂里。
因有郡主大人發話,母親沒有多阻攔,雲琪這趟家門出的挺順暢。跟隨兩位千金來的家僕本要守在包廂門外,卻被安樂以擋住視線為由趕到回音坊大門外去了。
這裏的茶水不錯,幾樣小吃倒也精妙,難怪有錢有閒的公子哥們喜歡到這來,不過吸引雲琪的倒真是台側那位樂師的琴技,琴聲果然深具武林派風格,令她耳目一新。
兩人正悠然欣賞間,忽被一陣嘈雜的人聲掃了雅興,眼光循聲望去,原來是一樓堂內一桌男子正在划拳。
在回音坊里划拳,實在是暴斂天物。安樂皺眉招來小二:「叫樓下的小聲點兒,要喝酒去別的地方喝去。」
小二難為道:「小姐有所不知,樓下那桌是咱們回音坊大主顧張公子請來的客人,張公子一向不太好說話,咱們實在不敢打擾啊。」
安樂的郡主脾氣立刻上身:「他不好說話,我更不好說話!本小姐親自去趕人!」
沒等雲琪伸手拉住她胳膊,安樂已經三步並兩步的起身下樓了。
郡主大人站在那桌醉漢旁,不耐煩道:「要喝酒去酒樓,這兒是什麼地方?你們不聽戲還有別人要聽呢!」
一個滿身酒氣的鮮衣男子瞧見安樂,眼中立刻放光:「這是哪裏來的小姑娘,摸樣竟生得這樣好?來來,陪哥兒幾個喝杯酒來!」
見情況不對,雲琪已經來到安樂身邊,拉起她欲走道:「別跟醉漢論理了,咱們回去吧!」
誰料那男子望見雲琪,笑得更甚:「還有個更漂亮的!今兒爺運氣不錯,來,二位姑娘請坐,咱們認識一下?」
一時間起鬨聲四起,眼看滿桌的醉漢就要拉她兩個坐下。堂內的喧譁聲提醒了門外候着的家僕,兩個人趕緊沖了進來要解救兩位小姐,可無奈對方人多,又是些根本聽不進勸的醉漢,亮出了鎮遠侯府的門牌也無濟於事,他們竟也束手無策了。
江允墨與朱子琰正結伴欲再赴兇案現場,此時正巧從回音坊門外路過,聽見裏面的嘈雜聲,身為刑部官員的江允墨道:「我進去看看。」朱子琰點頭在門外等,今日有江允墨在,用不着他出手。
江允墨抬腳進入大堂,眼前的畫面着實讓他吃了一驚:被幾個面紅耳赤的醉漢困在中間的兩位少女,一位是鎮遠侯府鼎鼎大名的安樂郡主,一位是太尉府自己恩師的愛女韓二小姐。幸虧自己及時路過,否則這兩位千金今日若真吃了虧,恐怕這回音坊甭想再開下去了。
他大喝一聲住手,震住了嘈雜的場面。沒等醉漢們說什麼,已掏出隨身的令牌,亮在堂內道:「刑部辦案,閒雜人等退後。」然後,趁醉漢們酒醒呆立的時機趕忙將兩位千金護送了出來。
終於脫困站在大街上的兩位少女面面相覷,雲琪無奈的嘆口氣道:「安樂,你以後還是少來這地方的好!」
安樂嘴硬道:「怕什麼,這不是總有人出手相救嗎!」
雲琪搖搖頭,沒再理她,轉而向江允墨道謝,余光中感覺有個熟人正望着她笑,她抬頭望去,看見不遠處微笑看着她的正是前不久剛救過她一次的朱子琰。
她一瞬間有些臉紅,又有些尷尬,乾笑着打招呼道:「朱公子,真巧啊!」
朱子琰笑着點頭,沒有言語。
家僕們已經備好馬車,催請她們二人回府。
雙方作別,兩位小姐回府,青年們繼續去辦正事。
江允墨疑惑道:「朱兄怎麼會與韓二小姐認識的?」
朱子琰微微一笑:「沒什麼,前不久也有一場英雄救美,只不過男主角是我罷了。」停了一下,復又自言自語:「既然回回都這麼招人,怎麼還不曉得安分些?」
江允墨沒聽明白:「啊?」
連日碰見朱子琰三回,令雲琪不由自主的總能時常想起他。
少女心中像輕撫過一陣微風,夾着淡淡花香與絲絲涼爽,卻又無從尋覓,漫長的夏夜無端平添了幾分寂寞。她心中似有一處靜謐的湖水,從前的歲月平靜無息,卻被這陣風吹動,泛起了陣陣漣漪。
又是如水的夜色,窗外月華如練。
落月小樓的窗前置着台鸞箏,雲琪踱步過來,隨手劃了一下,頓時響起流水般的銀弦聲。她嘴角彎了彎,索性坐了下來,抬手彈開一支曲子。
花非花
霧非霧
夜半來
天明去
來如春夢不多時
去似朝雲無覓處
「去似朝雲無覓處。」她喃喃自語。
她有些出神,停了撫琴的手。
忽然,遠處一縷笛音輕輕飄了過來。
她豎起耳朵,那清脆的樂聲入耳清明,仿佛此刻天上的明月,透徹又飄渺。
難道這個吹笛的人也像自己一樣,有些無處傾訴的心事?雲琪邊聽邊想,隨着流暢的笛聲靜靜出神。
入夜後的街道沒了白天的喧囂,安靜寬闊了不少。朱子琰獨自走着,白日裏的奔波讓他有些疲憊,不過月色尚好,此刻放鬆下來,漫無目的的散散步,倒是挺愜意。不經意間他走到一個街口,似乎有些熟悉,抬眼望去,他明白過來到了哪。
是她住的地方。
那長長的街道後面,就應是她花園深處的閨房。
一陣琴聲傳來,他佇立傾聽,那纖指撥動銀弦,每一下像是也撥到他的心中,絲絲愁緒霎那間煙消雲散。待這樂曲聽得分明,他微微一笑。
自幼時家中突遭變故後輾轉進入飛燕門,行走江湖至今,他的心何曾如今夜這般柔軟。輕舒一口氣,披着絲緞般的月光,他拿出隨身多年的竹笛,也清吹一曲,來和那深閨幽思。
一連幾日,只要雲琪的琴聲響起,不過多久那股笛聲必定會來相和,樂聲有時婉轉恬淡,有時緩緩憂鬱,這令雲琪更加好奇,吹笛之人是一位寂寞雅士,還是像她一樣的深院少女?
但無論是誰,雖未曾謀面,雲琪卻都將他看做了知音。
已近黃昏,江允墨才回到自己的府中。
一個清清爽爽的院落,與其他同僚的府邸相比這裏並不算大,但因他向來一心都撲在公務上,並不太在意身外之物,所以也並不奇怪。只是因他尚未成家,當每日的公務辦完,他獨身回到自己的小院,這裏就似乎顯得有些冷清。好在他習慣飯後讀讀書,練練劍,時間也還算好打發。
這日晚飯後他正看書,忽然管家來稟報,說鎮遠侯府有信送到,務必請他親啟。他趕忙接下書信,打開一看,簡短寥寥幾個字:
「江大人:請七月初七日酉時於盛和居外橋頭見,有要事商議。裴——」
落款只有一個鎮遠侯府的姓氏「裴」字,究竟是哪位找他,他不得而知,但見上寫有要事商議,他也並不敢怠慢。
入夜,朱子琰從茶肆里走出來。
街道上行人寥寥,兩旁店鋪里的燈光將他挺拔的身影斜拉在地上,偶有路邊收攤的小販也正急匆匆的趕回家吃飯,並沒有人注意到他今日手裏提着把劍,冷玉臥龍劍。走到一個寬闊無人的巷口,朱子琰停下身,淡淡的說:「既然已經跟了我一路,有什麼事不妨當面說,何需鬼鬼祟祟?」
原本空無一人的路上忽然閃出三個黑衣壯漢,皆身材魁梧,目露凶光。其中一人冷笑了聲道:「朱三爺洞查敏銳,果然不愧冷玉劍的名號!只可惜今日我哥幾個必要取你性命,恕不客氣了!」
話音剛落,三人已經拔刀,從三面向他襲來。他卻面不改色,等到那三人手中的彎刀逼近他身體,才驟然拔劍,凌空躍起。一時間刀劍相觸,暗夜裏火花四起,那三人招招奪命,狠辣逼人,朱子琰卻逐一躲過,以退為進。不過二十招,剛才那殺氣滿盈的三人已經倒在地上,痛苦□□,朱子琰卻毫髮無傷,依舊面無表情,輕鬆將劍回鞘。
「說,是誰主使?」朱子琰冷冷問道。
三人雖重傷在地,卻不鬆口:「我們也有規矩,恕難相告!敗者為寇不必多說,動手吧。」
朱子琰淡淡道:「我今日心情好,不想殺人。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想要殺我,下次要派身手好點的人,我很忙,不想浪費時間!」說罷轉身離去。
從地上爬起的三人望着他冷清的背影,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才一瘸一拐的消失在夜色中。
今夜已經撫琴許久,雲琪卻還沒等到笛聲,或許是那吹笛之人今夜有事不在,又或許是他的心事已經解決,不再以樂抒懷了,雲琪在窗邊呆呆立着。
忽然那熟悉的笛聲飄到了耳邊,依舊婉轉悠揚,她不禁微笑。撲面而來的陣陣微風,她深吸一口氣。嗯,不知是園子裏哪株茉莉開了,習習花香沁人心脾。
吹罷一曲,朱子琰在三層樓高的盛和居頂上靜坐了良久,直到看見那不遠處園子裏的朱紅小窗熄了燈火,他才起身輕躍到街道上,慢慢離去。
從今夜伏擊他的那三人的功夫與所使的彎刀,他已經感覺到,那樁意圖栽贓飛燕門的慘案背後,定有一個驚天的陰謀,而他已然身陷,看來以後要應付的,是越來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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