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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郎周郎(三國)
吳太夫人朝李睦笑了笑,輕輕搖頭,又輕輕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該問我兒之意,該當如何?」
這房中四人,包括六歲的孫紹在內,人人都知道李睦是李睦,孫權是孫權,可吳太夫人卻還是一句「我兒」,無疑是藉此表明了她的態度。
江東六郡初定,孫策新喪,黃祖授首,六郡內盤根錯節的士族豪門就仿佛是聽了驚蟄雷聲的蟲蟻,紛紛活動起來。自孫策的喪報傳來,到最終孫紹扶靈歸來,再到江夏戰報一封接一封地來,吳太夫人已然數不清她見了多少人,也算不清水陸城門內外攔下了多少探馬細作。
此時的江東六郡,實在經不起再一次動盪了。
更何況,孫翊武勇肖其兄,卻少了孫策一身所向披靡,決斷果敢的殺伐氣勢,又沒有軍功在身,單憑他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將來要如何服眾?又憑什麼能與周瑜形成外人眼中抗衡的局面,從而穩定江東,令孫紹安然長大?
周瑜與孫策在旁人眼裏是風姿卓卓,意氣風發的少年英豪,但在她眼中,卻始終還是兩個孩子。當年孫堅亦是早喪,但男兒縱馬疆場,建立功業,保家護民,成萬世之名,也冒箭石之危,自也時時有馬革裹屍,拼死拼殺之心。
可孫策之亡……鐵骨錚錚的戰場男兒喪於陰謀而非亡於戰場,何等痛惜!
一樁樁一件件,於情於理,認李睦為孫權,將錯就錯,是她目前為止,最好的選擇。
只是對這個年紀小小的女娃,心中難免歉然。
周瑜一身風塵僕僕地趕回吳郡,這個從小連和孫策比箭都要換件乾淨衣裳的少年郎,只換了件外袍就來求見於她。壽春的玉璽,下邳的箭,冒於孫權之名,卻救宣城之危,一字一句,俱是李睦。
吳太夫人仿似又看到了多年前孫堅來她家中求姻的情形。她當年心慕孫堅英豪,故想方設法說服家中父兄,非孫堅不嫁。
而如今,只要李睦再為孫權一天,便不可能嫁他。
看出吳太夫人眼中的歉然,李睦微微一笑。
周瑜最初提出要她繼續冒認孫權時她確實是氣得恨不得直接用木屏砸到他頭上。然而氣惱過後,冷靜下來,就算周瑜不提,她還是會在劉備口出誅心之言時為他出頭。那麼到頭來,其實還是一樣的結局。
當然,這事由她先決定,和周瑜提出來意味不同。
不過那是她與他之間的事,可以往後慢慢再論。
更何況,她前世就沒什麼溫良賢淑的傳統品質,真要她做個一千八百年前的後宅女子,從此相夫教子,明知周瑜時時領兵征戰,明槍暗箭,不得軍報,消息延遲,甚至還有可能被完全封死,她怕是要急死!
幾畝軍田,幾株花樹,幾瓮美酒的日子,本就是建立在她時不時能再去軍營晃上一圈,與工匠討論一下最新的軍械,向傳訊兵士套問兩句戰況局勢,知道太史慈出行何往,歸期幾何……也知道周瑜威風凜凜,領軍為帥。
若只能做個孤守空宅的瞎子聾子,她寧可不要這份安穩!
抽出手來,退開一步,再深施一禮:「見過母親。」
自吳太夫人處出來,李睦看了看天色,暗自盤算了下時間,最後決定趁今日初到,諸事未決,諸事未定,再偷半日閒暇到外面逛一逛。順便也看看這座一直以來被她視為亂世最安穩之所的城池究竟是如何模樣。
都說此時北地富饒,故而孫策當初向袁術提出要渡江南征時袁術也並沒有將這塊土地放在心上,然而李睦心裏卻清楚這片被後世成為魚米之鄉的土地究竟有幾多潛力。
靠海生鹽,水鄉種稻,精巧的織繡,通海的運河,園林林立,金粉旖旎,這個地方,幾乎就是富庶藏金的代名詞。
李睦只帶了十幾名親兵護從,一襲暗紋深衣錦袍,仿似哪家趁春日出遊的公子,自大街小巷中饒有興致地東穿西走。看看住在水邊的人家開門取水,再看看擺在街邊的小攤叫賣着菜果綠豆,梳着垂髫的孩童來回奔鬧,又在聲聲叫罵中縮了脖子逃開,還有一家家支了小旗出來的店鋪,漆器飾品,琳琅滿目。
李睦正轉得有趣,突然之間,就瞥到張仲景從不遠處的巷口拐出來。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一身道袍,長袖飄飄,卻半點都沒有左慈那種故意營造出來的出塵氣質,臉上的笑容仿佛他與那些擦身而過,生活安定的尋常百姓全無差別,但又能令人一眼就看出差別來。
張仲景在巷口站定,身姿如竹,朝李睦的方向遙遙拱手。
李睦挑了挑眉,朝身後跟隨的親衛擺一擺手,上前與張仲景見禮:「先生莫非是在等我?」
這座城池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張仲景隨她一同進城,暫時就住在軍營之中,初到的第一天就該是最忙的。若說是也突然起了和李睦一樣要逛街的心思,又在同一時間和她逛到同一處拐角,未免也太過巧合了。
李睦從來就不信緣分之說。
張仲景笑一笑,目光往她身後飛快地一掃:「權公子出行,怎不見周郎?」
李睦輕聲一哼:「先生到底是等周郎還是等我?」
張仲景哈哈一笑,立刻識趣地道明來意:「機受周郎之請於城中診病,只是初來吳郡,人事不熟,這求醫之人又是一名女眷,故而思量之下,便想煩勞權公子一同移步。」
&眷?」李睦想了想,卻想不出這吳郡內除了吳太夫人以外,還有哪個女眷值得周瑜直接請託張仲景。
除非,是孫策之妻?可她現在冒認着孫權,叫小叔同去給嫂子看病,似乎……於禮不合?
見她猶疑,張仲景也不多賣關子,只行到她身後,隔開跟得最緊的親衛,壓低了聲音:「權公子可還記得皖城喬氏?」
大喬和小喬?
李睦猛地側身抬頭,一雙清透的眸子微微眯起來,慢慢磨了磨牙:「周公瑾把喬氏姊妹帶到吳郡來了?」
皖城距離吳郡雖也不算太遠,可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若沒有兵馬護從,兩個國色女子又怎能安然走得完這段路!
&與公子一樣,今日方才入城,不知喬氏何時。只在入城時得周郎之言,要我為喬氏診一診脈。」張仲景聳了聳肩,兩手一攤,毫無顧忌地將周瑜賣了個徹底,「他左右也不曾說此事不可為你所知,故而我特在此相候,也不算違他所請。」
張仲景側身伸手一引,風度十足。
&生如此,就不怕周郎記仇,從此將你扣在吳郡,再無來去自由?」
張仲景哈哈大笑:「我信周郎這點氣度還是有的。更何況,喬氏姊妹容色出眾,他攜來吳郡時也不曾刻意掩人耳目,軍中見之者眾,與其等他日公子從旁人處聽聞風聲,倒不如今日與我同去,說不定,他日周郎還要因此事謝我。」
周瑜的氣度如何,李睦自是清楚。且不說輕騎回吳郡有軍令在身,就算不趕時間,她也知道他絕非那貪色放浪之徒。當日能將喬氏姊妹送到她面前以明心跡,就不可能再對這回頭草有意。
只是……輕騎回吳多帶了兩個人藏入城中……她居然毫不知情!
&如此,那我便隨先生走一趟。」李睦徐徐揚眉,也露出個笑容來,只是這笑容之中隱約有一絲凌厲之色,看得剛剛跟上來,離他們最近的那名親衛心中一凜。
這親衛自從下邳城起就一直跟着李睦,猶記得那日李睦一身披血,下令綁了陳氏一族堵城門時就是這般凌厲之色。
跟着張仲景一同穿過幾條小巷,李睦就站在了一座不怎麼起眼小宅外。
不等敲門,一名身着葛裙的佝僂老婦拎着食盒開門出來,見門前突然被十幾名身高體闊的壯漢圍住,不由嚇了一跳。
張仲景說明來意,一聽周瑜之名,那老婦鬆了口氣,連忙朝他們行了一禮,退身開門,一面請他們進去中堂,一面急急往後院去通報。
李睦卻根本沒打算等,朝幾個親衛一擺手,令他們都留在外面,自己轉過木屏,緊跟着那老婦就往後院而去。
精緻的石徑小路,從中堂背面的影壁後穿過個小院,直通到一排屋舍門口。
李睦的目光往院中一掃,只見四面樹木花草繁茂,青竹挺拔翠綠,一派生機盎然。
大喬從房中出來時,關好房門,一個轉身,就正好與李睦的目光撞了個正着。
素白的曲裾繞膝及踝,柳眉溫婉,眉目如畫,只一雙明眸微微紅腫,令那絕代容色顯得有些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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