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周郎(三國) 第五十八章

    周郎周郎(三國)

    周瑜走後,真的每天都派人送信回來。

    頭一封書信第二天上午就送到了,兩指寬的竹片上僅有四個字——可念,勿憂。

    字如其人,清俊挺拔,飄逸瀟灑,又透着一股極有文化的斯文氣,好看得很。

    只可惜李睦拿着竹片,橫過來豎過去,又猜又蒙,好不容易認了個全之後,再看這四個字好像每一筆都被單獨拆開來漂浮在竹片上一樣——陌生又熟悉,別說第一眼的美感,就連原本這四個字里該蘊含着的意味都徹底消失殆盡了。

    這樣總不是個事兒啊!

    怎麼說也是經過了十幾年高等教育,起早貪黑,作業考試,卻沒想到一朝穿越,就統統回到了解放前,成了個連字都認不清的半文盲,李睦又鬱悶又窘迫,對着那片暗青色的竹子連連嘆氣。

    偏偏她現在還冒認着孫權的名義,就連坦言承認自己不識字,虛心求教找人現教都不行。

    李睦背着手,在房間裏團團轉了兩圈,眼角的餘光忽然掃過窗邊木架上,堆得整整齊齊的十幾卷竹簡,眼睛猛地一亮,突然就有了主意。

    &人,來人,去看看呂子明在何處。」

    想到了辦法,李睦興沖沖地從那一堆竹簡中找出她上回翻過的那捲《太公六韜》,全部展開了鋪到案上,拿了那四字竹片,一列列一個字一個字的對比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陽光被人突然擋住,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從窗格里探了進來:「權公子尋我?」

    幾日不見,呂蒙似乎高了一點,肩膊上的肌肉將薄薄的夏衣撐得繃繃緊,只一臉亂鬨鬨的鬍鬚一點都沒變,將少年還略顯稚嫩的五官擋了個大半。

    &明,快來,我考你一句文章,看你會不會解。」李睦指了指《太公》卷上的一句話,將竹簡往外推了推,笑得好像拐騙小羊的大灰狼。

    &憂臣勞,主辱臣死?」呂蒙掃了一眼,有些迷茫地輕聲念了出來。

    搞定!

    李睦猛地一拍桌案,目光從竹簡上的第二個字上又掠到竹片的第四個字——將她不認識的字從卷冊上找出來,再找呂蒙來念就是了。

    當然,不能直接就問他這句話怎麼念,要說「考」,問他此句何解,既能知曉讀音,又能獲悉解意。

    雖然費些力氣,可常用字也就這些,多來幾次,她就等於不動聲色地重新學一遍認字了。

    越想越覺得這個辦法可行,正得意地笑着要夸呂蒙一句,卻見呂蒙身形一閃,繞到門口直衝進來,霍地朝她一抱拳:「權公子有何憂慮,蒙願代其勞。」不等李睦反應過來,他抬起頭沖她笑,兩眼晶晶發亮,「可是擔心周公瑾?我去接應可好?」

    李睦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抬手就在他肩上一捶:「接應個頭!要你留在這裏督管糧草是軍令,公瑾出戰,要是糧草有問題,我第一個不饒你。」

    呂蒙比孫權還大了幾歲,而在李睦眼裏就只是個精力充沛的男孩子而已。就和後世那些十□□歲的男孩子一樣,血氣方剛,活蹦亂跳,成天想着打仗衝殺,那股捨我其誰的勁頭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氣——哪有半點後世傳言的克己隱忍模樣?

    聽到還是不能隨軍打仗,呂蒙瞬間垂頭喪氣,又恢復了一副懶洋洋的樣子,捋了捋自己亂糟糟的鬍鬚:「不是君憂臣勞……那是主辱臣死?。」

    &鴉嘴!」李睦瞪了他一眼,擺擺手示意他就此打住,回身啪的一聲將《太公六韜》合攏起來,目光掃過竹片上那四個飛揚的字,忽然又想起周瑜那日當着左慈說的那句話來。

    &之耽兮,不可說也,豈貳其行?此句何解?」

    呂蒙用力拽了一把鬍子,一雙眼瞪得老大,直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一言不發。


    李睦被他看得心裏發虛,摸了摸鼻樑,擋住隱約有些紅起來的臉頰,挑眉擺出一副挑釁的神色:「為何如此看我?既然不知道,那也便罷了。」

    &句……出於詩經衛風,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又雲,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所言者……所言者乃是女子嫁後怨憤。」

    &子怨憤?」李睦眨眨眼,一時不能理解周瑜怎麼就突然說起這個來,然而呂蒙此時的表情,倒和當時左慈的神情有幾分相像,只不過那牛鼻子老道城府深沉,這一種看怪物似的神情只一瞬間就飛快的隱藏起來,而呂蒙依舊還瞪着她一臉發懵。

    &後面是否還有一句……及爾偕老?」

    呂蒙幾乎要把鬍子扯下來了,他少時被姊夫韓當押着送學時也沒這麼頭痛過:「前一句說的是男子沉於情,猶可退身而出,女子沉於情,則無可解脫,後一句便是以女子嫁後言行無差,責男子德行有虧。你只截一頭一尾,如此斷章,如何能解?」

    士之耽兮,就是男子沉於情。不可說也,即不可忘情而脫。豈貳其行……豈能虧於德行……

    李睦在心裏將這幾句話的釋義拼湊起來,某人眉眼彎彎,目光閃閃,深施一禮,面上帶笑,卻神情認真的樣子仿佛尚在眼前,唇角不自覺地就揚了起來。

    在呂蒙一派茫然的表情中,李睦心情甚好地又往他肩上拍了拍:「子明若是軍務不忙,便隨我去左慈那裏看看。」

    &呂蒙耷拉下臉,一聲哀嚎,「那老道有何好看?還不如……」

    &如怎樣?」李睦正往外走,聞言忽然想起上次與他說起的制酒,頓時又來了興致,駐步回身,微微偏一偏頭。

    呂蒙其實本來想說不如去看看喬氏姊妹,可不知為何,對着李睦一雙晶亮的眸子,這句話突然就說不出來了,愣愣地盯着她閃了神。

    直到看到李睦皺了眉又追問一句,才回過神來,目光一閃,昂起頭又捋了一把下巴上的鬍鬚,輕咳一聲,聲音提高地略帶刻意:「去就去。」

    李睦一挑眉,遲疑了一下。她固然想試一下蒸餾酒,但此時畢竟更需要火藥,拉呂蒙同去也是想讓他一同估量一下這火藥的威力。更重要的是,這等熱武器一旦問世,若要取得絕對的優勢,製作過程的保密性極為重要,呂蒙目前代周瑜暫理皖城之事,要控制□□和製作方法不向外流傳,要壓得住左慈那個牛鼻子,還真非他一同去不可。

    於是搖搖頭,暫且按下制酒之事不提,看呂蒙有模有樣地點了一隊親衛跟着,便往左慈在城內的居所而去。

    一連小半個月,李睦就這樣來回在別樣的認字釋義和左慈的居所之間。轉眼間,城中草木的葉尖開始打卷泛黃,午後烈烈的陽光也不盡炎熱,夜裏的風中也有了些微涼意。

    周瑜派人送來的軍報,有時是一條兩指寬的竹片,上書寥寥數字,或說尋陽城外草木蔥嶸,或言劉勛麾下某將容顏醜陋,有時又是一方絹布,寥寥數筆勾勒出一幅荒無人煙的山光水色,最誇張的是第十二天的時候,李睦竟然還收到了一條活魚!

    送來的兵士說這是周郎前日新釣上來,還下了鐵令,魚送到時必須還是活的,否則回去後按軍規論處。

    李睦看着那條魚鰓隔很久才動一下的草魚,不由哭笑不得。

    那兵士見狀連忙把魚拎起來晃兩下,硬是晃得那魚尾又啪嗒一下掙出一抹水花,向李睦反覆強調:「此魚活的!活的!」

    &郎令你等輪流來送軍報……還送魚,」李睦抹了抹濺到她額角的水珠,不禁突然好奇起來,「除了送不到就有軍規處罰之外,送到了又有何獎賞?」

    畢竟,天下將帥,哪有出征在外天天往回傳軍報的?還每天遣回來的人都不一樣。軍中怎就沒有半點不滿?

    然而那兵士想也不想,脫口而出:「周郎設下騎術比擂,每三日為一場,三日中往返皖城最快者,得免五日操練。」

    啊?這也能被他想出來?

    騎術比擂,看似兒戲,可兵士之中互相較勁,為了能贏得三日之賽,必然是苦練騎術,那之後免去的五天騎術操練量,怕是早就在這之前就補足回來了。誰又會想得到他根本就是在假公濟私?

    李睦不禁佩服。

    揮了揮手,讓那一臉焦急的兵士趕緊回去復命,看看能不能趕上三日之冠,再看一眼那條又復一動不動的魚,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尋了銅盆裝了水,李睦將魚放進盆里,想着死魚當作活魚養養看。若是真能養活,就等周瑜回來再給他看,問問他這麼條還沒巴掌大的小草魚,到底是要她煮湯呢,還是和鱸魚膾一樣切片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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