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周郎(三國)
一片山呼歡笑聲中,還帶着幾道崩裂縫隙的巨大城門緩緩向內而開,兩人兩騎,在無數激動地歡呼聲中並排而行,於城門口整軍入城。
徐茂激動地連連搓手,和身邊的兵將輪着又是拍肩又是拍手,拼死一戰而乍逢強援,武將之喜,莫過於此。
李睦漸漸緩過勁來,隔着如潮水般,踩着鼓點號角迅速穿梭集隊的兵士遙遙望向城門口的那兩個身影。
這個世上,總有些人哪怕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說,只是簡簡單單往人群里一站,也能讓人一眼就看到,一眼就認出來。
周瑜就是這樣的人,孫策也是這樣的人。所以,當這兩人並肩而行時,仿佛天地間所有的光芒都匯聚到他們的身上。
落日餘暉在這兩人兩騎身上灑出一片令人眩目的金光,殘陽似血,鋪了漫天遍地,仿佛這城門口的一戰中滿地的屍山血海一直蔓延到天際盡頭,令天地血染。
她慢慢往後退了退——若是在這裏和孫策碰了個面對面,可就尷了尬了。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她才轉身,就迎面被張遼擋了去路。
&幸不辱命。」張遼微微躬身,雙手將李睦之前扔給他的佩刀平托着遞了回來。
征戰多年,貫領騎兵以少擊多的張遼最清楚兩軍對陣,勢盛者勝的道理。聽到孫策和周瑜仿佛較勁一般的兩聲長嘯時,已見這兩人策馬領兵四處衝殺。戰意滔天,殺氣凌雲,所過之處,仿似決堤之洪衝破散沙,硬生生將敵軍軍陣撕開了一道鮮血淋漓的口子。
城頭守軍山呼海嘯,氣勢大盛,此消彼長之下,原本氣勢洶洶,拼了命往城上攀的敵軍士兵便被這城下突如其來的變故鬧得亂了心神。
攀上城頭的敵兵越來越少,已經攀上城頭的敵兵也是戰意盡失,很快就被掃蕩了個乾淨。
隨着城下敵軍後方的金鼓之聲,密密麻麻的攻城敵軍潮水般向後退去,張遼還來不及沉浸在這場反轉性的勝利之中,便聽到了集兵點將的軍號。
身邊的將士一派歡呼高喊,迎着鼓點或各自歸崗回哨,或衝下城樓到城門口集隊——偏偏他身份尷尬!
新降之將,卻又不曾真正降過誰!
他不能就此高高站在城樓上成為眾目所視的焦點,可要讓他和旁人一起就這麼直接到城門口聽令,卻也非他所願。
這一遲疑,原來由他所領的呂布舊屬自然也不知去從,零零碎碎地立在當場,望着他們的主將,等他決斷。
於是張遼便想到了找李睦。
於他,李睦是孫權,是孫策之弟。守住下邳,縱是孫策來援及時,卻也是李睦堅持固守之功。
當日,是他迎李睦進城,於情於理,都不能在這個時候越過了李睦,直接走到孫策面前去請功。
而張遼既然走到李睦跟前,他的部下兵士自然也跟着他一同穿過重重往外奔的人群,反向而行,向李睦靠了過去。這麼一來,便最終還是吸引了孫策的目光。
孫策集軍,令行禁止,軍鼓響起,一刻之內大軍齊集,鼓停之時還有沒有入陣的兵士,便是十軍杖之罰。可這一次,先是城門口被捆得結結實實的陳氏宗族堵了列軍排陣的地方,引了一小陣的混亂,轉而又是這一隊人馬,直愣愣地杵立在一起,轉而又反向而行,格外扎眼。
周瑜一眼就看到李睦一身是血地站在那裏,滿臉血污幾乎看不清面貌,只一雙眼睛依舊亮得仿似天上的星子,唇角微微上揚,不知又在打什麼主意。他聽不見她和張遼說了句什麼,只見她從張遼手裏接過刀,又一把握住他的手臂,便要與他轉身就走。
&番下邳得全,權公子當居首功。」周瑜眉梢一挑,聲音朗朗,將一眾腳步聲,兵戈聲,以及還沒完全平息下去的歡呼聲壓了下去。不等孫策面露異色,便翻身下馬,一身衣袍盡皆血染,動作卻是瀟灑利落,不似舊傷有礙。
穿過齊結的軍陣,周瑜徑直走到李睦面前,施施然拱手一禮,轉而趁着起身的時候向她眨了眨眼,又側身抬手,示意她上前去見孫策。
他站得位置,側身的角度,都極為巧妙,有意無意間,正好擋在張遼面前。若張遼想跟李睦一同走到孫策跟前,除非將他一把推開,亦或是繞過一排排已然排列成陣的兵卒,眾目睽睽之下,直接轉到李睦前面去。
假孫權撞上真孫策,李睦頭皮發麻,只覺得自己臉上寫滿了尷尬二字。
就不能讓她安安靜靜,不惹人注意地默默離開麼!
她又不是真孫權,孫策來了,周瑜不該趁此機會把她冒認孫權的事壓下去麼?只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孫策身上,久而久之,她這個「孫策之弟」自然會被人慢慢忘記。
&中自論功過,不講出身。此戰大捷,三千之軍前拒劉備,後擋袁術,權公子若不願領此首功,讓這些隨你出生入死的將士們又如何論功?」周瑜仿佛看出她的怨念,被瞪了一眼也不惱,聲音清朗,語帶笑意,一字一句,坐實了李睦得大勝而不欲居功的好形象,又敲定了此戰人人有功,引得身後的將士們又是一陣歡呼。
更是認準了她就是孫權,高調得不得了。
周瑜深知就算現在人人的目光都注視着孫策,一時沒人想起李睦來,一旦稍後軍中論功,再要解釋李睦作為孫權,兄長千里迢迢,引兵來援,她為何連城門迎軍都不曾露面,便有些刻意了。
這冒認一事,既然早晚都要應對,早一點還是晚一點,又有什麼差別?
更何況……他後腰的傷口隱隱作痛,怕是又掙裂了,稍後少不得要她再幫忙裹一下,何必一來一回再去尋她,多費功夫!
看着周瑜笑容可掬,李睦突然很懷念前世做的美甲。一片片貼着接長,輕輕鬆鬆就能撓他一臉!
然而此時那麼多雙眼睛看着,她只能再瞪他一眼,慢慢吸了口氣,硬着頭皮,挺直了背脊朝孫策走了過去,頗有幾分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味道。
&見過兄長。」
立定,垂目,拱手,彎腰,下禮,李睦一系列地動作做得行雲流水,與方才周瑜當中向她一禮,一模一樣。一禮施完,已經定下心神,再復抬頭,坦坦蕩蕩地去看自家這個留下千古威名的「兄長」長得是個什麼模樣,不想卻正好迎上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孫策一身粗布短褐,身材高大魁梧,與周瑜一樣未着胄甲,只系了一領披風遮擋戰時血污。
隨着周瑜翻身下馬,孫策也跟着躍下馬來,此時站在李睦面前,眉若利劍,鳳目明朗,鼻樑高挺,五官輪廓線條分明,相貌堂堂。腰背筆挺,整個人仿似一杆蓄滿勁力的□□,剛勁有力,豪帥豁達,卻自有一股令人說不出的親切。
李睦冒認孫權的事,周瑜和他在亂軍之中匯合時便提了一句,雖不清不楚,緣由經過都一概不知,他卻倒也不是太驚訝,只是不禁好奇是怎樣的女子竟有如此膽魄。
他家中小妹亦從小膽大,年不滿十歲便敢穿了男裝,束了發去山林里行獵,難說再過幾年之後就做不出這事了。
只是見這女子面上恭敬,口稱兄長,行的卻是同輩之儀,心裏便知這冒認孫權,未必是她所願。這些行伍出身的粗莽漢子自然是看不出其中的差別,他又怎會看不出來?
孫氏祖上雖無顯赫官居,但他父孫堅心有大志,他身為長子,言行禮舉,就算比照世族大家一筆一划教導出來也差不了多少。
想到這裏,他不禁抬眼往閒閒跟在李睦身後一步之遙的周瑜看了一眼,似乎隱約想到了什麼,眉梢一揚,笑意愈發明朗起來:「袁術縱此番僥倖得脫,合該他命不該絕。非公瑾布計有失,他這次沒死,便當我還他昔日之義,他日你我再征壽春,好好勝他一場。」
袁術?
李睦眉毛一抬,不禁回頭看了周瑜一眼。
剛才攻城的是袁術?不是劉備?
周瑜向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昨天傍晚時分,斥候察覺了南門外似有人三三兩兩地馳馬來回,還停留在城下數城頭的旌旗數量,周瑜便猜到是袁術到了。然而那時北面劉備不退,無論他與哪一方先交戰,都有可能令另一方坐收漁翁之利。而若是就這麼僵持下去,下邳的局勢又等不起,萬一這兩人聯手便是腹背受敵的局面,更是兇險。
於是乾脆兵行險着,收到高順回兵的消息之後就立刻主動出兵,逐走劉備的同時,也引袁術現出行跡,主動攻城。
這樣一來,袁術和劉備之間隔了一整個下邳城和彼此的兵馬,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聯手了。
至於下邳城中兵力不足之憂,周瑜原是準備直接從城外繞出來,攻擊袁術側翼。再怎樣,城內有張遼和徐茂兩人,還有一千精兵,守個半天總沒什麼問題。
到時候高順直接攻其後軍,袁術的陣腳必亂。
哪知他算盡了戰局,卻沒想到李睦用城□□射四百步,將劉備的中軍營鬧了個七零八落,簡直神乎其技!
若非如此,他還要再和劉備糾纏一會兒,直到袁術攻破城門,待袁術前軍進城,他再從後這麼一掃,城中他在糧倉附近安排了一支三百餘人的精兵,與他前後夾擊,袁術今日便是肋生雙翼,也難逃出下邳去。
這小女子的出乎意料,令劉備跑得快了點,而孫策這一支兵馬,又令袁術撤得快了一點,兩相加起來,周瑜此戰佈局了許久,說到底,終還是功虧一簣,跑脫了袁術這條大魚。
孫策揮一揮手,算是將此事揭過。至於其中詳細緣由,既然是周瑜的主意,那日後再說也無妨。
見孫策沒有為難她的意思,李睦長鬆一口氣,正準備悄無聲息地混到孫策的隊伍里回去,不想耳邊卻突然聽到一個熟悉之極的聲音:「阿睦?」
李睦的心裏猛地一跳,也顧不得孫策在前,周瑜在後,尋着那低聲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就奔了過去。
方方正正的國字臉,眉目如刻,肩寬臂長,身高魁梧,不是她的兄長是誰?
從夜盜玉璽,到被周瑜打暈了帶出壽春,遇襲後遇祖郎,再跟着周瑜輾轉戰於徐州之境,幾番生死,就連方才城內局勢一線即潰,李睦都不曾哭。
而現在看到這魁梧熟悉的漢子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神情,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劉備也好,孫策也好,於她而言都是一個個距離遙遠的故事。在這個時代,這是她唯一的親人,言辭鈍拙,不苟言笑,卻是全心護她。
壽春有多少人因為妹子,女兒在袁術的後宅里就能有官位兵權,金銀錢糧,可成日趾高氣昂,呼呼喝喝。
這個時代,一個女子算得什麼?袁術後宅有百來個女子,劉備就不提了,就連眼前的這兩個,他日一個得大喬,一個納小喬,譜盡一曲古今皆知的愛情頌歌,不過也是他們下了戰場之後拉攏世家,穩定局勢的另一種手段罷了。
妻妾成群,稍顯溫柔,便得人贊一句千古風流,英雄柔情了。
只她這一個兄長,要她着男兒裝扮,不厭其煩地告誡她袁術重色,千萬不可露出女子行跡,以免招致禍端。
每晚入夜後都記得扛了水來給她梳洗,再回來給她講十八路諸侯討董卓,說袁紹寡斷,公孫瓚少謀,說孫堅孤勇,劉表好權卻又無決,把一眾金戈鐵馬的沙場戰事當成睡前故事說給她聽,哄她入睡。
可偏偏周瑜派到壽春的人都回報說壽春並沒有這樣一個人,從盛夏到夏末,至今已經快兩個月了,李睦幾乎都要以為那是她剛剛穿越時頭腦不清,自己臆想出來的一個人。
管他是孫權還是孫策,李睦抹了一把淚笑出來,決定撂挑子不幹了!反正這裏有孫策又有周瑜,天塌下來也輪不到她操心。
然而,她一句「阿兄」剛到口邊,不防手腕被周瑜從背後悄無聲息地一把扣住,狠狠往後一拖,拖得她腳步一個踉蹌,險些直接就摔出去。
&江周瑜,不知這位壯士如何稱呼?」一手扣着那個學了他的樣子行錯了禮而不自知,又要甩手鬧尋兄的小女子,周瑜騰不出雙手行揖,便向那衝上來要扶李睦的男子笑着點了點頭,一面用力把李睦拖到了自己身後。
&瑜你……」
&萊太史慈。」
李睦脫口而出的一句怒斥還沒說出口,就立刻被她兄長簡簡單單的五個字自報家門給堵了回去。
太史慈!
仿似晴天一驚雷,李睦愣在當場,甚至忘了掙開周瑜扣住她的手。
她兄長是太史慈?
怎麼可能?她那兄長分明是袁術帳下的一名無名小將,怎麼會是太史慈?太史慈什麼時候投效袁術了?
不可能!要是她哥就是太史慈,只需待神亭一戰,與孫策打上一潑皮架,搶頭盔扒衣袍,她不就自然而然跟着一起上了江東的船了麼?
那她費那麼老大的勁巴着周瑜,究竟是圖什麼?還幾次險些丟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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