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砌成的欄杆之下,天河之水平靜悠遠,天光落於河面不經折射便被盡數吸納,河水綿延,宛如包裹歲月的神祗,亘古蒼涼。
從前只是奇怪為何天河旁沒有重兵看守,現如今彩辰才終於明白,這樣的地方,凡人又怎可隨意進出。
當初南寧絕會驚訝於她能調動天河之水,大抵也是出於這個緣由吧?
彩辰輕笑,這件事哪裏是雲衍首肯,不過是天河封存着所有遠古上神的記憶,她的氣息,縱使別人忘了,天河也會記得。
漫步而至,彩辰單手支於欄杆處,舉手投足間盡顯風采華貴。然則望着河水的雙眸,此刻卻像是失了焦距,盛滿困惑。
「你若願意,不妨去天河看看。」
容柒的話猶在耳畔,彩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滿是篤定。
她必須承認,她在乎。
雲衍的事,哪怕一絲一毫,她都不想錯過。
不做過多猶豫,彩辰飛身而下,天河之水順勢避讓開一人大的漩渦,巨浪呼嘯而上,漸漸將她浸沒其中。
很快,河面再度恢復平靜,唯剩扑打着礁石的浪花,發出沉悶的、哀傷的和鳴。
七彩星辰遍地生長,枝葉通體透亮,含着花骨朵的頂端自花瓣泛出隱隱彩光,遠遠望去像是被彩霞鋪成的大地,清麗悠遠。
而就在這一片星辰之中,一襲白衣的男子凝神靜坐,如墨的長髮用一根絲綢般的細繩散散繫上,雖然看不見正臉,單單一個背影和那與生俱來的清冷淡漠氣質,也足以叫人垂涎三尺。
當然了,能夠垂涎三尺的除了人外,還有其中的一株七彩星辰。
她做賊心虛的展開一片枝葉去拍掉前排擋住她欣賞美男視線的同類,花苞上的彩光尤為耀眼,葉片中央被人們稱作「露珠」的哈喇子正徐徐往下掉。
「出來吧。」
嗓音悅耳如流水,亦夾雜着絲絲無奈。
專心拍打前排同類的枝葉抖了三抖,好半會兒,才確信那樣好聽的聲音是出自對面男子之口。
她就知道,她看上的男人自然是全方位無死角的優秀嘛。
她開始洋洋得意,連帶着枝葉晃動的幅度也大了起來。
空氣中似有若無傳來一聲嘆息,白衣男子終是起身,轉身的那一剎她看見他韻雅如畫的俊顏下涼薄的眉眼,似是深潭,即使她曾偷窺過無數次,還是每每沉淪。
只是這一次,似乎有些不一樣?
她還未弄明白究竟是哪裏不一樣,白衣男子已經漫步走至她的跟前停駐,優雅單膝跪地,一雙明眸捎上淺淺笑意,定定望着她。
對了,她從前見他,素來是遠遠望着,何曾有此榮光,這般近距離的相見?
「還不出來嗎?」白衣男子繼而開口,嗓音一如既往的悅耳。
魂飛天外的她終於意識到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原來,他剛剛是在同她說話嗎?
換句話說,她潛伏了這麼久,輕而易舉便被發現了?
不甘心,她決心裝死。
人間的情愛話本她沒少讀,甚至於兵書她也了解頗多。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她還沒將他琢磨透徹,怎麼能夠一舉拿下?
「罷了。」白衣男子淡淡開口,金光自指尖緩緩流出,一縷縷將面前的七彩星辰緊緊纏繞。
不是對手,她再也隱藏不住,漸漸顯出原形。
適時,遍地七彩星辰依次綻放,花蕊發出極為炫目的光華,天地間流光溢彩。
自此,七彩星辰受神君恩澤化作人形的消息不脛而走,一傳十十傳百,再細細聽來,已成了一粒花種承蒙神君澆灌還未入土便開了靈識,那花種感恩戴德,願以身相許。
彩辰曾不止一次地前去闢謠,但無奈,效果甚微。
誠然,這些只是後話。
當下,一名身披綾羅綢緞的女子立於原本那株七彩星辰所在位置,葉眉彎彎,巧鼻細挺,櫻唇似蜜。
一雙星眸璀璨如星辰,彼時卻有些惱羞成怒的尷尬。
她纖纖玉指直指罪魁禍首,怒道:「恃強凌弱,最沒意思了!」
白衣男子無動於衷,只揚了唇輕輕笑道:「你躲在這裏三月之久,偷看他人莫不有趣至極?」
「你早就知道了?」她微感驚異,轉而又喜滋滋道:「那你可認得我?」
白衣男子眼底一抹戲謔轉瞬即逝,搖頭。
「你……」連我都不認識。
猛然記起風月話本曾經提及過,男子心悅女子往往都端莊賢德,她這才把話盡數咽回肚中,溫柔笑道:「雲衍,我叫……」
「不錯,連我名字多調查清楚了。」他打斷她,淡淡道。
她怒瞪他一眼,決定不再與他廢話,開門見山道:「我叫彩辰,這些花兒伴我出生,既是緣分,索性命名七彩星辰。你當記住的,日後但凡看見它們,就該記起我來。」
他看着她,眸中笑意漸深,柔聲道:「我記得。」
他當然記得。
往後千年萬年,他獨自一人俯瞰天下蒼生,心裏眼裏,都只有她伴着滿天星辰飄然而至,巧目倩兮。
墨淵一戰傾盡諸神之力,眾人心知肚明,上神之力太過強大,天命想要的,是上古界徹底毀滅。
諸神視死如歸,五行陣觸發之時,雲衍拼盡全身氣力,將彩辰帶出墨淵。
神明各司其職,他掌管天道輪迴,天命下達那日,占星台落下九九八十一顆流星,唯有他一人清楚,他們中的所有人,只能活下一個。
天機唯獨他知曉明白,答案亦顯而易見。
上神不可全數殆盡,天命所選之人,是他。
雲衍苦苦笑開,繁星落盡他涼薄的眉眼,他想,那大抵是他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做出滿是私心的決定。
他要她活下來,代替自己,好好的活下來。
然則他卻低估了她,巨石隕落的晦墨深淵,彩光霎時照亮半邊天際,七彩星辰參天高聳,碩大的葉片迅速探入,將他一同帶出。
五行陣少了水木二行,地動山搖中彩辰怒氣沖沖的望着他,話語間的責怪不言而喻,「雲衍,你竟要我一人苟且的活着?」
雲衍勉力隱下心中苦楚,笑得雲淡風輕,「彩辰,你當明白,你是命定之人。」
「胡說!天命選下的人,明明就只有你一個!」她朝他吼,眼中淚水氤氳,她卻緩緩笑了,燦若夏花。
「雲衍,枉你聰明一世,我這麼喜歡偷窺你,占星台的事情,我又如何會不知曉?」
「彩辰。」雲衍頓了頓,素來波瀾不驚的心境頭一次感到惶恐。
她也看到了嗎?
既如此,怕也是天命要他們二人做出抉擇。
讓他們親手決定誰生誰死,是可笑,還是殘忍?
彩辰卻不再等他多說一句,數道彩光自她周身蔓延,七彩星辰耀眼奪目,她立於其中,不知何時出現的定海神針於她手中急劇擴大,漸漸聳立雲霄。
「住手!」
雲衍幾乎是立刻便明白過來,欲要上前阻止,遍地星辰已化作朵朵難纏的怪物,阻斷他的去路。
彩辰眸光緊緊鎖住雲衍,像是要永遠刻下他的容顏。
「你一定很詫異,明明一開始定下重重封印墨淵的人並不是我。」她語氣里捎上淡淡苦澀,「那是因為我早就料到你要捨命救我而設下的局。」
「彩辰,答應我,快住手!」雲衍徹底慌亂起來,狂風捲起他墨長的發,絕世容顏若隱若現。
以往只會在他面前耍賴撒嬌的女子,竟不惜為他勞神費力,可是值得?
彩辰卻好似聽不見一般,招來祥雲飛身而上,於定海神針一旁,笑了笑,「雲衍,當初是我說來就來打攪了你原本平靜的生活,多有打擾。如今我便離開了,還你一片清淨,可好?」
語落,彩光宛若虹霞在她手心印出繁雜的印伽,光芒直追天際。
雲衍痛極,衣袖揮動間瑩瑩金光傾瀉而出,變作鋒芒即刻砍斷攔住他前行的七彩星辰。
他不多做遲疑,電閃雷鳴間推開彩辰替她擋下自頂端落下的衝擊,適時,大地震顫加劇,墨淵入口緩緩封印,天色晦明不定。
彩辰本就抱着必死的決心,此番出現這樣的變故,她甚至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眼前那樣風采卓絕的男子,已向下墜落。
白衣勝雪,他嘴角溢出的鮮血如同幽花,妖艷刺目。
「雲衍!」
彩辰大吼,極速下落摟他入懷,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無論如何也住不住了。
「我把命給你,望你代我守護天下蒼生,九州八荒。」雲衍笑了笑,伸手去擦她眼角的淚。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含着淚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
雲衍涼薄的眉眼溫柔而悲憫:「彩辰,從今往後四海八荒獨留你一人守着,可會覺得寂寞?」
他許是太過疲憊,不等她回答又自顧自道:「只可惜,我終是只能陪你走到這裏了。」
語畢,彩辰忽覺手上力道一松,面前的男子已重重闔上雙眼,那仿若深潭的一般,她一見便要沉淪的涼薄眉眼,至此終年,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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