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鼎三年十一月十六日。
帝都迎來了今冬第一場雪,徐史便是在這絮雪飄飛里回到了帝都,隨行的是滿滿七十車北海典籍。
金殿上,皇帝嘉許其功,升御史中丞。
待出宮回府後,聽府里管家起,才知不在的這數月,發生了那麼多的事,而帝城裏上上下下,就如此刻大雪覆蓋的冬天,白茫茫的一片不知何處何從。
而那時刻,風府後院,風獨影靜悄悄地站在雪地里,聽着廂房裏大夫對杜康的叮囑「公子的傷已無大礙,只是身體極為虛弱,需得進補調養,且這幾日都只能食些粥、湯,亦不能出門受寒,待天氣暖和些後方可走動。」她緩緩鬆一口氣,依如來時般悄悄離去。
杜康送大夫出來時,看到雪地里一行淺淺的腳印,微微頓了頓,然後轉頭望向裏間床榻上安靜木然躺着的人,不知怎的,心頭便輕輕嘆了口氣。
元鼎三年十一月二十日。
早朝,金殿上皇帝頒下三道詔書。
其一命大鴻臚派人赴各州擇址為七王建造王宮。
其二任命七州國相:「惠侯」陳濱為冀州國相,「敏侯」王賀為閩州國相,「信侯」謝鏡為雍州國相,原御史大夫石不疑去職改任幽州國相,原御史中丞徐史去職改任青州國相,原監御史嚴玄去職改任商州國相。
其三賜婚風王:久氏子遙,品性端方,封「清徽君」,德配風王。
詔書頒下後,滿滿一殿朝臣俱是幾家歡喜幾家憂。
第一道詔書與第三道詔書群臣驚愕片刻後便平靜接受了,而第二道詔書頒下,石不疑、徐史、嚴玄三人微怔之後欣然領命,「惠侯」陳濱、「敏侯」王賀、「信侯」謝鏡三人卻是憂喜難辨。自梁、鳳兩家倒下後,他們三家便終日惶惶難安,就不知哪天突然一道聖旨傳下,便身家性命難保,而此刻他們不但榮華地位依舊,而且出任一州國相,比之以往似乎還多掌了實權,可是他們卻感覺不到一絲輕鬆與歡喜。
陳家去往的是皇王皇逖的封地,王家去往的是寧王寧靜遠的封地,謝家去往的是豐王豐極的封地,這三王之手段勿須多言,他們便已清楚往後的命運,那是與石不疑、徐史、嚴玄三位真正的輔佐之臣截然不同的。
只此詔書,他們五大家族便是真正的冰消瓦解!
「臣等領旨。」
無論三侯心情如何,聖旨之下,他們都只能順從。
自頡城回帝都以來,風獨影便閉門不出,上朝的日子屈指可數,同樣那一日風獨影也沒有上朝,所以那道詔書由內廷總管申歷送到了風府,宣讀詔書時,風獨影面上既無驚喜亦無憂邑,平靜的接過。
送走了申歷後,她拎着詔書,站立片刻,然後往後院走去。
進了廂房,久遙剛喝過藥,杜康正接了空藥碗,見她到來,久遙一愣,然後移過目光厭厭看向窗外,杜康則沉默退到門外。
對於久遙冷厭的神情,風獨影並不意外,她只是舉着手中詔書道:「陛下封你為『清徽君』。」
她的話一落,果見久遙變了臉色,眼中儘是憤慨、不屑與鄙夷,可她不待他開口便又道:「我來只是告訴你,從這刻起,我們便算是夫妻了。」
久遙瞬即移目看向她,滿臉的震驚。
風獨影捏着詔書,平靜的與久遙對視,「我知你不願意,可我們必得成親。」
這話一,便是門外的杜康那從來都沒有表情的臉頰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這語氣倒好像那些個強搶民女為妻的山匪。
而房中,久遙顯然也是被這話給噎着了,瞪着風獨影,完全不出話來。
「我也知道你呆在這裏很不痛快,但你也得忍受着。」風獨影繼續着,「等……她頓了頓,沉吟了一下,才道:「以後我會讓你離開,你想去哪都可以。」
聽得這話,久遙又愣了愣。
風獨影的目光從久遙的眼眸移到了他的身上。來,自久羅山下來將他交給杜康照料後,這算是這一個多月來她與他第一次見面,想起昔日帝都輕狂瀟灑的書生意氣,想起當日東溟海邊的驚艷風華,再看今日瘦骨嶙峋弱不勝衣的模樣,不由移開目光,不忍再看。
「我用不着你的施捨。」房中忽然響起久遙冷冰冰的聲音,他看着風獨影的目光也是冷漠的。
看着久遙冷漠帶恨的眼眸,風獨影胸口一堵。曾經朗若碧空的人往後可能再也看不到了,心頭嘆息之餘更有一些難以解的酸痛。抓着詔書的手背在身後,緊緊的握住,開口道:「你曾問過我的親哥哥在哪。」
久遙不語,只是又移過頭看着窗外。
「他死了。」風獨影的聲音緩緩的,那樣的清晰,可明明平靜的語氣里卻讓人聽出艱澀,仿佛一字一字如同利刃滾過咽喉,字字帶血,聲聲含痛,「他叫風青冉,死在我的劍下!」
久遙猛然回頭,看着她,一臉的震驚。
「我們於你有亡族滅家之仇,你心中的恨意也許窮盡今生亦難消除。」風獨影微微仰首,目光落在房上,「你若放下仇恨,無論是在哪,我自護你一生周全。你若要報這仇恨,我亦不阻難,只是你握刀之際,便是我拔劍向你之時。」話落,她迅即轉身離去。
聽着腳步聲遠去,久遙移眸望向窗前,屋外冬陽灑落,在窗紙上映下一道一閃而過的纖影。
「是不是每次要哭的時候你都會仰起頭……」
那一語輕喃如訴,門外端着燕窩粥進來的杜康聽着,頓時頓在了門邊,望着床榻上形銷骨立的久羅遺人,心情份外複雜。
「風青冉……竟然是風青冉……」亂世里,那個驚才絕艷的青冉公子,竟然就是風獨影的親哥哥。久遙怔怔望着窗前,心頭一時理不清是悲是痛,許久後只得沉沉嘆息。
杜康走了進來,將粥放置床邊的几上,然後又靜靜退出來。
出了院,先往風獨影的臥房尋去,卻不見人影,再轉往書房裏,便見風獨影立於房中,靜靜望着牆上掛着的鳳痕劍,瞥見她面上的神情,杜康的腳步不由頓在門邊。
雖則是不曾轉身,可風獨影卻似知道他來了,輕聲開口:「杜康,久羅山上的霧障能讓人生出最恐懼的幻覺,那時候你看到的是不是他和我的死亡?」
杜康沒有答話。
可風獨影與他相處日久,豈會不知,她轉過身,走至窗前,推開窗門,「這世上,於你來最怕的只有這個。他死時將你託付給我,亦將我託付給你,所以他走得平靜安祥,卻不知活着的有多艱難。」她的目光穿過窗口落在院中的白梅,地上已零落着許些梅瓣,枝頭的梅花在寒風裏顫動,仿佛隨時會隨風飄去,顯得脆弱卻又堅韌。「於你,我是他,於我,你是他,你我共一條性命,所以你勿須擔心害怕,若我有朝一日要走了,一定會帶上你,若我來不及帶上你,你儘管追來就是,絕不讓你辛苦獨活。」
杜康依舊沒有答話,只是靜靜的看着窗邊的人影,沒有表情的面孔上卻看得出平靜安心。
越過白梅,院子裏落葉已盡的樹木上還殘留着一些冰雪。
隨着殘雪的融逝,日子也一天天過去,天氣亦日漸寒冷,而帝城裏卻隨着氣溫的降低慢慢恢復了以往的平靜,然後在這一片平靜里,一年便已到了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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