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退朝後,金殿裏群臣魚貫而出。有的疾步出宮不想沾惹是非,有的搖頭嘆氣,有的三倆相伴聲議論着今日的朝會,有的意氣風發眾人圍拱。
而七將則是留在了最後,直到所有的朝臣都離去時,才自金殿步出,然後一同往凌霄殿去。
南片月一踏進凌霄殿便憤聲道:「七姐征討北海刀林箭雨之中過來,差連命都搭上,給他們一,卻是誤事害人,世上有這麼不講理的事嗎?!」
其餘兄弟各自在殿中找着慣坐的椅子坐下,並不答話。
「七姐不顧安危追擊北海王,為的便是永除後患,可到了這些人嘴裏怎麼就成了『恃勇逞強』了!還什麼七姐『只顧自身功勳不愛惜部下』,這些人是瞎了眼了嗎?七姐待部下如何,看看將士們對七姐的崇仰便知道了!他們都沒跟隨七姐出戰過,憑什麼在那裏顛倒黑白妄加評斷!七姐沒為將之能?那這天下難道是他們這些人打下來的不成?那他們倒是去帶幾天兵,我倒要看看他們這些只長了嘴沒長腦的有什麼能耐!最可恥的是這些人還拿七姐是女人來事!什麼『顛倒陰陽、禍亂天下』,我呸!虧他們還是男人!虧他們得出口!你不如一個女人不敢承認不,還要誣衊女人是禍水這才叫無恥!出這種話來的男人簡直把我們男人的臉都丟盡了!可惡!可惡透!明明不是那麼回事,為什麼就被他們反着!這些人!這些烏龜王八蛋!我要踢死他們!踢死他們!」
整個大殿裏,只聞得南片月滔滔不絕怒火衝天的叫罵,他就像炸了毛的貓一樣在殿中衝來衝去,碰着了擋路的桌子椅子一律抬腳踢飛,砰砰的桌椅飛撞聲響個不停。
而其餘七人卻皆是沉默而坐,各自目光看着一處,神情嚴肅。
雖朝臣們對他們七人的妒嫉他們也都早有耳聞目睹,可今日的早朝卻讓八人看清了朝臣對他們的忌恨有多深,而當這些人集結起來反對他們時那力量又有多大。有時候勿須刀劍,口舌便可殺人,也勿須你行差踏錯,只要有需求他們自可編排捏造置你於死地令你萬劫不復。
明明知道事實不是那樣,可當這些人反過來解之時,你卻幾乎無言反駁。這便是朝堂政局,永遠都不可能黑白分明。而面對群臣諍議,有時候便是天下至尊亦無能為力。
南片月後來罵累了,也不話了,坐在地上,兩手撐在下巴,仰着頭望着殿,雙目灼亮,眼珠子不住的轉動,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許久後,最先開口的卻是風獨影,「四哥,久羅山上踞山為王的山匪。」
她的話語將殿中諸人的思緒拉了回來,然后豐極起身,將案上的摺子翻出一本,然後連着袖中的那份一起遞給她。「本朝自立以來,重新丈量了全國土地並各城鄉編戶造冊,雖大部分的前兩年已完成,但還有些邊遠地區的延後了些。這頡城便處於最南邊,兩月前收到頡城府尹送來的第一道摺子,奏稟量地與編戶之事在久羅山遇阻。」
幾兄弟聞言都起身,聚籠了過來。
「久羅山方圓幾百里,像這種大山都等於寶地,有的會藏有礦山,而且滿山飛禽野獸,更有不少的珍稀草藥,所以頡城府尹派府吏前往探查,看有山上山下有無耕地及有多少藥戶、獵戶、農戶,卻不想這些人進了山里便再沒出來。頡城府尹只道他們在山中迷了路,便再派府吏去,照樣是有去無回,府尹這才是緊張起來,以為山中有盜匪,便派了五十名帶刀衙役去尋,結果那五十人亦沒能回來,而守在山下人回報有聽到了山中傳來慘叫聲。頡城府尹趕緊一道奏摺飛送帝都,我當時便批示頡城都副領兵剿匪。可昨夜再次收到頡城府尹的奏摺,道都副領了五百士兵上山剿匪,結果五百人一樣有去無回,如今頡城裏的百姓已驚惶不已,都久羅山里住了吃人的妖怪。」
豐極的話完,風獨影沉吟片刻,道:「輕而易舉便取五百士兵性命,這久羅山中的盜匪倒是頗有能耐。」她抬手習慣性的以指甲劃着几案,在木案上劃下一道一道密密的細痕,然後抬眸看向寧靜遠,「三哥,這久羅山你那有什麼消息?」
寧靜遠攤手,頗是遺憾的搖頭,「這久羅山實在是太偏遠了,又不曾有過事,所以不曾關注過,不能提供什麼消息。」
「無聲無息的就讓幾百人沒了蹤影,難道山上真住了妖怪?」這刻南片月早忘了先前的憤怒,而是被這神秘的久羅山挑起了興趣。
「有沒有妖怪不知,但肯定是有人的。」豐極從袖中又取出一塊潔白如雪的麻布,麻布上有一行殷紅如血的朱字。
「這是什麼?」南片月伸過脖子問道。
「這是隨頡城府尹昨夜的奏本一塊送到的,府尹是從久羅山上飄落下來的。」豐極將麻布攤在八人中間的長案上。
幾人目光皆往麻布上看去,只見上面寫着:
犯山者死!
———久羅王
看完麻布上的字,南片月即捂着鼻子哼道:「好臭屁的口氣!」
其餘幾人各自皺了皺眉頭,然後皆往東始修看去。
東始修面上浮起一個不知是怒還是譏的笑容,「久羅王?好囂張的口氣!在朕的治下也敢稱王!」
寧靜遠起身,取過大殿牆上掛着的一幅一米長寬的輿圖下來,然後攤在長案上。
幾人皆起身,圍在長案上細看輿圖。
「越過這久羅山,便有一個以漁獵為生的部落叫『山尤』,這個部落緊臨着碧涯海。」寧靜遠指着輿圖的最南方。
「那這久羅山遲早都必須要平的。」東始修抬指住久羅山,「平了久羅,再拿下山尤,這樣便東可收蕪射、南丹、齊桑,西可進采蜚、元戎,爾後我們大東王朝東臨東溟,南踏碧涯,西橫大漠,已可三方無敵國之憂。」
「嗯。」幾人皆頷首。
「再等五年,我們再踏平了蒙成王國,讓蒙成草原成為我大東王朝的馬場,那時整個中原大地便只我大東一國,我們的鴻圖霸業便可謂完成也!」東始修張開手掌蓋住輿圖,仿將整個大地納入掌中一般。
「當然!」
幾個弟妹伸出手掌蓋在輿圖之上,這麼一來,整張輿圖便盡覆他們八人掌下。
而在那一刻,在這凌霄殿裏,豪情滿懷的八人又怎能想到,他們規劃了這一份鴻圖,卻未能來得及完成便已分離,直到六百年後,才有一位被譽「明睿」的帝王,用一位冠絕當世的名將,成就了這一番前所未有的偉大霸業,儘管那已是另一個王朝,但那位帝王是他們其中一人的子孫。
「七妹,你這回出兵帶多少人馬?」華荊台詢問。每次動兵之初,他這位大司農都會要計算好糧草軍餉。
「這回不帶兵去。」風獨影卻道,目光望向皇逖,「青州那邊有兩萬『雷動騎』,那是二哥帶過的兵,我從那邊兩千人馬即可。」
「嗯,這樣也好。」皇逖頭,「那邊現在的統領是程魯,七妹你也認識的。」
「那便這樣定了。」東始修抬眸看住風獨影,「只是這久羅山頗有些奇怪,七妹你去了要心謹慎,可別……」他本想「別像追擊北海王一樣」,話到口邊想起早朝時的情景,頓濃眉一皺,咽了。
「我知道。」風獨影垂眸看着輿圖上的久羅山。
「七妹你何時出發?」華荊台又問。
風獨影想了想,「就九月二十吧。」
「那便是兩日後了,才回來便又要走。」華荊台嘆氣。
風獨影沒吭聲了。
殿中一時又沉默了,思及早朝上群臣的彈劾,想着兩日後的離別,幾兄弟心頭都有些不是滋味。
南片月見兄姐的神色,眼珠一轉,然後一臉雀躍的道:「那我們選個日子為七姐餞行吧?」
「嗯。」東始修頭,「你們看哪日合適,我讓宮中早做準備。」
「別,大哥,我們這幾日暫且不入宮了。」寧靜遠卻阻止了,「七妹昨日既然入宮了,那這兩日也照舊住在宮中,大哥也好與她多商議一下青州那邊的情形。我們六人另選個妥當的地方為七妹餞行就是。」
幾人一聽自然是明白,便都應了。
那日各兄弟離去後,風獨影回到了鳳影宮。
她才步入宮門,便一隻鳥兒撲飛過來,衝着她喳喳啼鳴數聲,然後落在她肩頭。
「你入宮後它一直在你房前啼叫,所以把它送來了。」杜康站在庭中,手中一隻鳥籠,估計是把鳥捉了提來的。
風獨影抬指劃了一下青鳥翅膀以示安撫,「過兩日要去青州,你回去準備一下。」
杜康雖有些奇怪,但並沒問什麼,只是頭,然後看着風獨影,遲疑了一下,道:「顧雲淵不見了。」
風獨影聞言一愣,看着杜康,直以為自己聽錯了。
「在你去追擊北海王那夜便不見過,他的營帳里只留下這個。」杜康自袖中取出一張紙遞給風獨影。
風獨影接過,紙上只八字:
鳳飛雲行,九霄遙遙。
看着這行字,她怔忡出神,耳邊聽得杜康繼續道:「他雖是走得突然,不過顯是早有準備,陛下隨後任命了新的文曹,其很順利的便接手了所有事宜。他也不曾帶走什麼,回帝都後屬下曾去他府上,也就是賃了一個院落,就一個管事與兩個僕人。府上的管事似乎早預着有這麼一天,聽得消息後,也沒驚訝,即將兩個僕人召來,按大人的吩咐平分了府中財物,然後各自散了。如今帝都朝臣有所耳聞的,大多稀鬆平常,有他無他皆是一樣。」
風獨影聽着,眉頭不自覺斂起,心頭有些空落,又有些茫然,就這麼捏着紙片怔怔站着。
杜康看她神色,沒再什麼,而是出宮,回府為兩日後的出行作準備。
風獨影站在宮門前許久,直到青鳥在她肩頭啼喚,才是回神。側首看着青鳥,驀然心頭一動,想起東溟海邊的易三,想起他領着她做的那些事,耳邊頓又響起出征前夕顧雲淵對她的那些話。
顧雲淵的話,是易三做的事,難道他們是同一人?
如此一想,心頭震動,再細細思索,似乎有很多蛛絲馬跡。
她目光看着紙上的字,按其所,他乃是追隨她而去,以顧雲淵之聰明,他不可能不知道一個書生是追不上可日夜奔行的戰士的,但如果他擁有異能,可馭鳥飛行,那便絕對可趕上並超越他們的速度。在東溟海上,她性命垂危之際,是易三突然馭魚而至救下她,以顧雲淵對她之心意,自是情理之中。且他以易三的面貌出現,是因為在場將士皆認識他,若叫朝中及天下知曉他有那等近乎於神的異能,必然天下震動驚駭。而一個陌生的異能人,除了那些親眼目睹的人外,其餘聽聞時大都會當作誇張的傳。
若他倆是一個人……這就可以解釋為何顧雲淵的話會是易三做的事;還有那日帝都效外她對那些浪浪人的那句「有手有腳……憑己之力換取衣食」才會被易三還給她;易三與顧雲淵身高、體形、聲音確實頗為相似……
想到這,她忽然又搖頭否決,只因兩人的容貌完全不同。何況她親自確認過易三的面孔,絕非易容。而顧雲淵這麼多年在他們跟前晃動,若他是易容了,便是她沒看出來,也絕對瞞不過三哥、四哥的眼睛。
那顧雲淵哪裏去了?難道他並非追着她而去,而是以此為藉口離開了他毫無興趣的仕途官場,獨自雲遊逍遙去了?以他瀟灑不羈的個性做這樣的事倒很有可能。而他的離開,顯是早有準備,府中又是如此安置,擺明了隨時能抽身而退。只是……他入朝來到底幹麼?不為富貴權勢,不為天下百姓,難道只為體驗一番紅塵世俗?又或如他常掛在口邊的……為她而來?她再厚顏也不覺得是如此,否則他不會這樣不辭而別,前後想想,只覺這人行徑着實令人費解。
顧雲淵與易三是同一人?是兩個人?又或者是……同胞兄弟?
反覆思來想去,卻沒個結論,倒想得頭昏腦脹的,最後長嘆作罷。
無論他們是什麼人,只要不是她的敵人,那都隨他們去。
這麼一想,她收斂了神思,在庭前的長廊坐下,吩咐一名內侍去取些生肉回來。內侍得命趕忙去了,不一會兒便用油紙包着四、五塊生肉回來了。風獨影接過,帶着青鳥回了寢殿,然後將生肉攤在窗前,「三哥既你會是猛禽,那便該是食肉的。」
那青鳥仿似聽懂了她的話,雙翅一展便飛上窗前,衝風獨影喳喳兩聲,然後便低頭啄着生肉,片刻功夫,一塊巴掌大的生肉便吃完了。
風獨影倚在窗前的斜榻上,看着青鳥啄食生肉,一邊對它道:「今日早朝很是生氣,數月艱辛只換得『失當連連』,但猝不及防時只能忍下,可我風獨影非忍讓退縮之輩。」
青鳥嘟嘟啄肉。
「有時候真覺得這朝堂比戰場更是兇險難測。」她繼續道,「可是朝堂上卻不能如戰場上那樣揮劍殺個痛快,真是讓人煩悶。」
青鳥繼續啄肉。
「其實活成易三那樣也很快活,可我這一輩子都不會也不能做那樣的人。所以我不殺他,讓他活得好好的,做一些我不能做的事,過一些我不能過的日子。」
「你要是真的長成猛禽,那我以後帶你上陣殺敵。」
「喳喳……」青鳥抬頭啼叫兩聲。
「怎麼?你怕嗎?放心,我會保護你的,我其實保護過很多人的,當然,不能和我殺的人相比。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我會下地獄,可是希望我的兄弟他們不要跟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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