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獨影有了駿馬,這回只大半個時辰便到了海家村。海么叔與么嬸見她返來,又驚又喜,一個趕忙迎她進屋,一個將馬牽屋後繫着,又去割了些青草回來養馬。易三卻是不在,么嬸道他晨間聞得讀書聲,便去了村裏的學堂。過得約莫個把時辰後,一輛大馬車進了海家村,駛到了海么叔屋前才停住,卻是許淮派人送來米、油、魚、肉、雞、鴨、果蔬等等,還帶了一名廚子、兩名婢女侍候。風獨影讓么嬸將那些吃食全收了,至於廚子、婢女依舊打發他們回去了。
晚間易三回來,見到風獨影,高高挑起眉頭笑開,「將軍從此以後是要拋了鎧甲刀劍,留在這裏打魚曬網麼。」
風獨影鳳目斜睨一眼,不於理會。
當夜,在海邊的舊木屋裏,在那淺淺的海浪聲里,風獨影酣然入夢。
第二日清晨起來,屋外已朝陽燦耀。她洗漱了後,見么嬸還在準備早膳,便走出屋子,屋外海么叔在修補魚網。信步走至海邊,微涼的海風迎面吹來,拂得衣袂飛揚,海浪連綿拍打着沙岸,潮聲嘩啦嘩啦一陣又一陣,遠處有海鳥蹁躚,傳來聲聲清脆啼鳴,如此的平和祥樂,令她頗有些心曠神怡之感。
沿着沙灘走了一段便停下,負手身後瞭望遠處。這裏本是陌生之地,可她在這裏卻可感受到許久未有的平靜,這些年來,無論是在帝都還是在戰場又或是在兄弟身畔,總是有身負重擔之感,都不曾有這般的輕鬆恬淡。這於她是罕有之事,但她不想去尋思根源,她就想在回帝都之前,享受幾日這樣的清閒安寧。
靜靜看了會兒,猛地數丈遠的海面有人破水而出,激起浪花打破了海面的平靜,驚得她心頭一跳,然後才看清了是易三。
只見他立在海中,抹去面上的水,仰首呼氣,那海面上飛過的海鳥看着他,都圍着他忽高忽低的飛翔。他抬起手臂,便有一隻輕盈飛落他的指尖,嘰嘰喳喳一陣脆啼,倒好似是在與他交談般。風獨影見之不由得微微勾唇,海中的易三似乎感應到了她的目光,轉身望來,然後抬手送飛了鳥兒,往岸邊走來,赤着的上身亦自海水中顯露,以風獨影的眼光看去,雖不比軍中那些戰士壯實,但亦是肩寬胸厚勻稱結實,完全不似他着衣時的瘦削。
待他走近了些,風獨影問他:「你一大早便游水?」
「我在練習閉氣。」易三抬手撩開濕發衝着風獨影笑。
那刻他一身水珠,太陽在他身後,便折射出一層水光,步伐移動間,便好似是他披着一身的金光走來,襯着他俊美無儔的容顏,直若海神臨世,便是風獨影亦由不得剎那目眩。
「我想親手采珊瑚。」易三走上沙灘與她一道望向海面,「聽海么叔,那珊瑚得四、五丈深以下的海里才長着,要下那麼深的地方,這閉氣就得長了。」
「喔。」風獨影明了的頭,正想問問他能閉氣多久時,身後卻傳來了么嬸的聲音,喚他們回去用早膳,於是作罷,兩人迴轉木屋。
用過早膳後,海么叔與么嬸便去村西頭的地里幹活去了,留下兩人在家。
因日頭有些曬了,風獨影便搬張凳子坐在門前的廊下,右手撐着下巴,眺望着遠處的大海。今日碧空如洗,萬里無雲,映着大海一片湛藍,更顯得天高海闊,無邊無際。怔看着那海潮一浪接一浪的衝上海岸,留下一些貝殼蟹蝦,又帶走一些沙石,反反覆覆,無窮無盡,直看得她周身松怠,熏熏然欲睡。
「你為何返來?」冷不妨身後傳來易三的問話。
風獨影怔然了片刻才回過神來,側首看一眼易三,然後依舊掉轉目光落向大海。「我有些事還未想透。」
身後沉凝了片刻,然後才響起易三平靜的聲音:「是你四哥?」
聞言的瞬間風獨影轉頭望向易三,目光明利,仿如冰劍,可易三就那樣靜靜站着,面容平淡,似乎他只是問了一個尋常的問題。
對視片刻,風獨影垂眸轉頭。
易三搬過一旁的凳子也坐在廊下,兩人中間隔着那三尺寬的木階,一左一右的倚着廊柱,倒真似是看門的。
坐了片刻,易三從袖中取出竹笛,隨即便吹奏了一支曲子,那曲子柔媚多情卻又帶着淡淡的憂愁,十分的動聽。
風獨影亦不理他,只是坐着,目光怔怔望着前方。
不一會兒,一曲吹完,易三卻又順着那笛曲的調子輕聲唱了起來:「叔于田,巷無居人。豈無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他的聲音低沉輕緩,倒似是含着十分的情意,「叔於狩,巷無飲酒。豈無飲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叔適野,巷無服馬。豈無服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注○1]
那一支歌,他唱到最後,卻是反反覆覆哼着一句「不如叔也」,當他唱到第八遍之時,風獨影猛然抬頭,惱恨的瞪着他,「閉嘴!」
易三卻不惱,道:「是嫌這句不好聽?那我換成『奈何許!天下人何限,慊慊只為汝!』如何?」
風獨影已握起的拳頭聽到這一句時,猛然頓住,然後呆呆看着易三。
他念着的這一句,當日在北海玹城時她也曾聽大哥念道,那時滿心慌亂,而此刻忽從易三口中聽到,卻是滿懷酸澀。奈何許!天下人何限,慊慊只為汝……當日這話,又是為誰而念?一時間,她呆坐如泥塑。
易三見此,倒是收斂了笑聲,然後輕輕嘆息一聲。
聽到這聲嘆息,風獨影回過神,轉過頭移開目光,靜默了許久後,才問:「你為何知道?」
這話卻讓易三沉默了,看着風獨影漠然的面孔,心頭莫名的生了些惱意,於是道:「我怎麼知道,可我就是知道了。」
風獨影側目望他一眼,然後又移開了目光。
「你有什麼想不透的?」易三忍不住又問道。
風獨影沒默了會兒,沒答反問:「你是什麼時候發現喜歡上你的那個青梅竹馬的?」
這話倒問住了易三,他想了片刻,才道:「不知道,反正跟她幾乎是記事以來便在一起,在我還不知道媳婦兒是什麼意思的時候就知道她會是我的媳婦,等明白了意思後也沒什麼不樂意的,畢竟她可是我們那裏最聰明美麗的女孩兒。」
風獨影睨他一眼,頗有些鄙夷的樣子。
易三攤手,「這怎能怪我分不清,要換作你肯定也一樣,你如今不也有想不透的麼。」
風獨影靜了片刻,然後搖頭,道:「我分得很清。」
她眼眸望着前方,目光空濛,仿佛眸中有着萬千過往。
「我們雖是一起長大,可是十二、三歲時我便知道四哥與其他哥哥是不一樣的。我看到他,就會格外的開心;他看我一眼,我就會緊張得動都不敢動一下;玉師教我們的功課,他總是第一個學會,總是做得最好,於是我也就拼命的學,只為他念詩時我能續下一句,只為他吹笛時我能知曲中意,只為他出劍時我可與之折招,只為他知《六韜》、《三略》我便要知行軍佈陣……他學了什麼我便要學會什麼,這樣便可與他並肩而行,這樣才能一直站在他的身旁,才能永遠的與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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