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影空來 六月潮如訴5

    那刻,易三能感覺到風獨影清澈微冷的聲音有瞬間的柔軟,他不由轉首凝視,便見她目望夜空,眸光專注,神情柔婉。她的四哥是不同於別人的,他想。

    「那日我們走了一整天路,傍晚時實在走不動了,見路邊有幾堵破牆,也算能擋風,便決定在那過夜。然後大哥、二哥、三哥去江邊看看能否捉到魚,我與六哥便去撿些柴草。等到大哥他們回來時,不但捉了幾條魚,還帶回了一個大活人。」

    儘管已是猜着,易三卻依舊忍不住問一句:「帶回的就是你四哥?」

    「嗯。」風獨影微微頷首,「大哥是在江里撿到的,他們再晚到一就得淹死了。以至後來三哥一口咬定四哥是跳江的,四哥則死不承認,只是失足掉落水裏。只不過看當時四哥被撿回來的反應,倒是三哥的法比較可靠。」

    「哦?」

    「因為大哥背回四哥後放他下地,他就一直躺着一動不動,全身都**的,我們喚他起來烤火,他也不動,和他話,他也不理,給他吃魚,他也不接,就像個毫無知覺的木娃娃一樣。」風獨影嘆氣道。

    易三挑眉,「為何如此?」

    風獨影搖頭,「那晚四哥一直那個樣子,後來我們要離開了,大哥、二哥覺得就這樣不管他也是於心不忍,兩人便輪流背他,如此過了兩日,四哥好像忽然醒過神來,然後自己走路,但還是不話,只是叫走就走,叫吃就吃。三哥有時故意拿話刺他,他也一聲不吭的。只不過六哥當時和我們,四哥身上穿着的衣袍是雲錦做的,平常的富人家有錢也買不到的,所以四哥的出身定是官宦之家。」

    「你六哥那麼眼光就很利呀。」易三笑道。

    「後來我們到了嘉城,三哥不能養個吃白食的,便把四哥從上到下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又對他讓你笑時就要笑,然後領着他上街去。到了賣包了的攤前,他就戳戳四哥讓他笑,於是四哥就衝着那攤主微笑,結果啊……」風獨影到這也忍不住微笑,「那賣包子的竟送給了四哥兩個包子,而得了包子後,三哥再領着四哥去賣餅的攤前,同樣讓他衝着攤主笑,於是又得了一張餅……如此下來,那一天他們回來時,我們很難得的吃了一飽餐。」

    易三聽到這,驀過轉過頭去。

    風獨影看着,於是把那句話還給了他,「別忍了,會肚子痛的。」

    「哈哈哈哈……」於是易三放聲大笑,笑聲清朗,如笛破長空,「豐四朗容顏絕世,乃是天下第一美人,如此看來,果是名不虛傳也!」

    風獨影看着他,繼續幽幽道:「按照你青梅竹馬的評價,你也可以一笑換餅的。」

    笑聲頓時止了。

    風將軍滿意的看着笑容僵在那張俊美如神邸的面孔上。

    「咳咳……」易公子清了清喉嚨,「咱們繼續故事吧。」

    風獨影笑,高姿態的頭,道:「直到遇到了玉師後,四哥才開口話,那時我們才知道四哥的身世。」她微微一頓,收斂神色,抱膝於前,眺望夜海,「當年亂世,天下動盪,但南平、江泉兩郡卻因蘇氏而擁有五十多年的安定日子。蘇氏本是前朝大將,前朝覆滅後,蘇氏擁有重兵,便自立為王,定國號『永蘇』,歷有四代,外不與群雄爭霸,內*穩定,是以那一帶一直比較安康。」

    易三聽着也頷首,「蘇氏最後降了你們,南平、江泉一帶的百姓得以免受戰禍,至今都很感激蘇氏。」

    「不錯,蘇氏降後,大哥封其『良牧伯』,五世襲爵。」風獨影目光悠遠。

    「你四哥便是出身蘇氏?」易三問。

    風獨影頭,「當年四哥的爹在蘇氏為官,官居太常丞,其在朝中有一至交好友官居騎郎將,兩家毗鄰而居親如一家。但在蘇氏至正九年初夏,那位騎郎將因『持刀犯上』定謀逆罪,旨滿門斬首。四哥的爹認定是冤罪,上書為好友求情,不果,反遭貶斥。四哥與那騎郎將家的兒子自情同兄弟,便悄悄把騎郎將的兒子藏在自己房中,結果……不但沒能保住他的兄弟,反是連累自家被貫上『同謀』之罪。他爹眼見如此,知已無轉還餘地,只等第二日蘇王下旨便滿門滿族皆要投入死牢,於是當夜散盡家財,命家中所有親族與奴僕全部沖逃出門去,能活一個便是一個。」

    「人至絕境時,大多會抱着破罐子破摔之念。」易三嘆一句。

    風獨影頓了一下,才道:「四哥被他兩個兄長帶着逃出了南平城,只是為護他周全,他兩個兄長皆身中刀箭,不久便身亡,只活了四哥一個。」

    「原來如此。」易三長長嘆息,「這樣倒能理解你四哥當年的反應了,想來是自責甚重,認定一家皆為己所害。」

    風獨影沒有吭聲,只是靜靜目望前方。


    「那當年蘇氏降國,你四哥就沒……」

    「四哥不是那樣的人。」風獨影打斷了易三的話,「四哥非不顧大局只報私怨之人,況且那早已過十多年,當年的蘇王早已崩逝,繼位且爾後降國的是其侄子。」

    易三靜靜看她一眼,然後淡淡道:「蘇氏於他有滅門之恨,卻不曾報復,只怕是所有憎恨盡攬己身。」

    風獨影心中一動,側首看向易三,看得半晌,她唇角微牽,卻又瞬即化去,聲音清冷如昔:「四哥心中有恨否,無人能知。只是,自到大這麼多年,四哥總是那麼的理智謹慎,他也最厭人感情用事,他做什麼都是再三思量,總是那樣的從容不迫,從來不會出錯,從來完美無缺。」

    「這樣的人……」易三眼眸怔怔望着天上明月,仿佛是呢喃自語,「活得最是心累。」

    風獨影闔目,然後身子往後一倒,仰躺在礁石上,靜靜不語。

    兩人並肩躺在礁石上,都不曾言語,一個怔望夜空,一個靜聽浪聲。

    良久,易三道:「這樣你們已有六人相遇,只餘下兩人了。」

    「嗯,五哥和八弟是最後遇着的,卻也是一起遇着的。」風獨影輕聲啟口。

    「他們又是怎麼遇上的?」易三問。

    「遇上四哥以後,我們順着烏雲江走,然後便到了嘉城。那時大哥、二哥已長成半大的子了,便做苦力掙錢,一天下來兩人也能掙得四五個銅絡,也夠我們一天吃上兩饅頭了,再加上三哥、六哥時常想法子弄錢,嘉城又還安定,所以我們便先在那兒住下。幾個哥哥都起早摸黑的去掙錢極是辛苦,所以我便每天起得最早,去買熱騰騰的饅頭回來,給幾個哥哥吃了再去幹活。然後有一天,我發覺身後跟着一個孩,我去包子攤時他跟在我後面,我買饅頭時他站在我後面,我回來時他也跟着走,但只跟一段便不跟了。第二天,依舊如此,我雖是奇怪,但見他沒有搶我的饅頭便也沒在意。誰知到了第三日,我再去買饅頭時,那攤主跟我你弟弟已拿走四個饅頭了,他你一會兒來給錢,我看你是熟客了便答應了。我自然不承認,沒有弟弟。攤主這兩天都跟在你後邊陪你一塊兒來的怎麼不是你弟弟了。這時我才明白是那孩搞的鬼。」

    「哈哈,你們兄弟一個個那麼都那麼有能耐啊。」易三聽了大笑,「這鬼頭定是你八弟了。」

    「對。」風獨影睜開眼睛,看着天邊亮亮的星子,面上浮起淺淡的笑容。「我回去把這事跟幾個哥哥一,大哥、二哥還沒什麼,三哥、六哥可是當場跳起來了,這鬼頭膽子可真大,敢在他們面前耍把戲,於是他們倆當日也不做工了,拖着四哥叫上我,要去找那孩算帳。我們流浪這麼些年,自然知道無家可歸之人的藏身之處,所以很快便找到了孩。那時候他正撕開饅頭餵躺在地上的一個比他稍大的孩子吃,只是躺在地上的孩子顯然正生着病,昏沉着沒法吃下去,孩一邊哭一邊叫喚着『哥哥你吃呀,吃了就不會死了』那景況可是悽慘了,四哥動了惻隱之心,把孩與生病的孩子都帶回了我們住的地方,用平日省下的那錢請來了大夫。後來三哥、六哥這樣很不划算,不但賠了饅頭還倒貼了錢,所以要把那兩孩也收為自己人這樣才不算虧,於是就有了五哥和八弟。」

    「如此便八人齊聚了。」易三微笑。

    「是啊,我們八人齊聚了。」風獨影長舒一口氣,閉上了眼睛,面容平靜,「我們在嘉城住了兩月,廖裕攻打嘉城時,我們再次踏上逃難之途,依舊順着烏雲江走,一直往南,然後在天支山腳下的一個村子裏,我們遇上了玉師……」

    聽到這,易三猛然坐起身來。

    躺在礁石上的風獨影依舊閉着眼睛,神情靜然,「我們一路走,經過了那個村子,村口有一株百年大槐樹,那日玉師便在那株槐樹下,教村子裏的孩童背書。夏日朝陽明燦,槐樹枝繁葉茂,樹下童聲朗朗,玉師一襲白衣迎風而立,那於當年的我們來,有如畫圖之中的極樂淨土。」她的聲音輕緩如囈語,遙想當年他們初逢玉言天之時,必亦疑似幻夢。

    那刻,面朝大海的易三緩緩收斂起了面上的笑容,眺望夜海,目光悠遠,神色莊重。

    風獨影睜開雙目,望一眼夜海星空,然後再次闔目,幽幽長嘆:「那麼多年的艱苦,而今來,卻不過兩個時辰。」

    易三默然,只是怔怔望着前方的夜海,神思悠遠。

    許久,他低頭去看風獨影,卻見她面容靜謐,呼吸悠長,竟已沉入夢鄉。他微微一笑,伸手替她將外袍拉上一。

    回首,遠處木屋前的兩盞蓮花燈依舊燃着,暈紅的燈火在深沉的夜色里格外的明亮。

    那一剎,他心頭一暖,想到的竟是「燈火休催歸院,殷勤更照桃花面。」[注○4]

    垂眸,看向礁石上酣睡之人的目光頓柔如春水。

    [注○1]張九齡《望月懷遠》

    [注○]蘇軾《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

    [注○]曹*《短歌行》

    [注○4]葛勝仲《蝶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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