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那女生給的票,高坤終於得以進了小劇院,不過他沒有如那姑娘一樣坐到前排,他進門的時候幕布已經拉開了,為了避免影響別的觀眾,他只是尋了最側邊的一個角落,和幾位沒找到位子的學生一道站在了那裏。
這齣戲發生在上世紀三十年代的一個南方城鎮,主角是朱至誠,他在裏頭演一個成衣鋪子的大少爺,雖說是少爺但卻是私生的,過了十五才被老爺認回來,重新教着做生意,但是苦日子過慣了,一身的市井氣卻抹都抹不掉,故事就是說他如何憑着自己那些可謂離經叛道的本事和努力,在風雨飄搖的年代慢慢摸索然後扛下這一家子的重擔。
整幕劇都非常文藝,偶爾有一點小小的黑色幽默,加之大段大段的台詞,很考驗演技,但是不得不說u影的表演繫到底還是名不虛傳,特別是朱至誠,半點不怯場,掌控台面很是遊刃有餘。
不同於他的出場率,李熒藍的戲份就顯得十分短暫了,前後近兩個小時的劇里他一共只出來了三回,他演的就是成衣鋪子的小少爺,相較大少爺的風風雨雨,他自小可謂錦衣玉食,喝着雀舌茶,用着石函硯,十六歲出國,已是看遍了不少的好東西。
李熒藍第一回出場就是他剛從國外回來,給父親過壽的一幕。一身黑色的小西裝,西褲筆挺,上衣口袋還別着一塊淺藍的手帕,眉目如畫,風度翩翩,和他的氣質實在是太搭了。
高坤在那兒能將兩旁悉悉索索的喧譁和議論聲聽得非常真切,不少人都是衝着李熒藍來的。高坤不懂戲,但是台上那個一顰一笑都是光彩的角色和曾經與他一起的李熒藍就好像判若兩人。
小少爺有一個青梅竹馬,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他無心家族生意,他就像一個詩人,寄情於山水,感懷於天地,他對隔壁糧油鋪家小姐的心意日月可表,只等着二十一到就回國娶她,然後兩人一起游遍世界,看人間美景。
小少爺第二次出場就是偷偷跑回來看她的,因為他聽說她病了,國內時局已是開始動盪,父親不允許他隨意行動,他只想待一天,一天後就坐船離開。
兩人約在城內大槐樹的一口井邊,糧油鋪小姐穿着淺綠的旗袍問他國外的各種風土人情,小少爺耐心地告訴她,他住的屋檐下有一大片的粉色玫瑰,如果他們結婚了,他就能帶着她一起漫步花海,看星辰日落,楓林盡染。
糧油鋪小姐只是咳了咳,然後笑着遙望小少爺指引的方向,輕輕地低嘆着:好遠……那裏好遠……
等到小少爺第三幕再出場,已是整場戲的尾聲,無情的戰火摧毀了小城的清淨,無論是糧油鋪還是成衣鋪全都倒在了殘忍的搶林彈雨中,父親去世了,大少爺帶領着一大家子打算繼續南下逃亡,可是他卻沒有告知遠在他鄉的小少爺,直到他自己回來看到一切,看見家破人亡,看見摯愛已逝。
瓢潑的大雨中,高坤就見李熒藍一個人跌跌撞撞地來到那棵已是被炸得奄奄一息的老槐樹邊,看着那早已枯竭的死井。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
小少爺緩緩地坐倒在井邊,摸着身邊的老槐樹,念出全劇最長的一段獨白。
「我以為明朝日久,天遼海闊,我們還有許多許多個未來可以期待……我不怕硝煙瀰漫,貧窮苦難,因為我知道你會一直在。可是,這個要和我相濡以沫與子偕老的人現在在哪裏呢?這個要伴我看盡春秋冬夏的人又在哪裏?為什麼你……不在了?」
這段略文藝略裝腔的話放在平時一定會被人笑死,但此刻在李熒藍的演繹里卻只讓人無邊動容。
他的表情是如此絕望,是歷經生死後的無盡空虛,他搭在樹上的手一直在顫抖,眼角的淚划過臉頰一行行的滴落下來,似乎在懷念往昔的美好時光,又似乎在過去與現在間反覆拉扯,不過一腳就要踏入無底的深淵。
他就保持着這個姿勢十多秒沒有後話,現場也隨着他一道陷入一片死寂中,直到忽然小少爺又抬起了頭,看向了觀眾席,仿佛自言自語,又仿佛在向誰訴說。
「沒關係,我會等的,便一如我當時離開一般所說,我會回來,你信我,所以現在,我也信你。你答應過我會一直相隨,我怎能就輕易將你遺忘。我會等你的,等你回來,如果你不回來,我就去把你找回來,總有一天,我們還能相見……」
那一剎那他的眼神綻放出一種執着的神采,帶着一種視死如歸的瘋狂和深深的不甘。
如此的微表情其實更適合於電視或者電影舞台上,話劇表演要更誇張才能為台下的觀眾更好的領會。但是小少爺最後的這個目光卻穿過層層人潮一下子就擊中了站在角落的高坤心上。
這是入戲。
亦或是,戲中人本就是自己……
高坤緊緊地握住了拳。
最後的結局是大少爺順利領着全家離開的小城尋找新的生活,而從他們交談的話語裏,觀眾驚訝的得知,原本玉葉金柯的小少爺竟然選擇了從軍的路,他說他也要去尋找,至於是去尋找勝利還是尋找更好的人生,卻無從得知了……
全劇落幕,小劇院內大燈亮起,觀眾紛紛起身報以了熱烈的掌聲,演員們一一登台謝幕,李熒藍就站在角落,迎接着各種奔着他來的同學、粉絲的歡呼,他一邊鞠躬致意,一邊用目光在場內搜尋着,結果卻依然沒有看到那熟悉的人影。
同時偷偷摸摸找着什麼的,還有坐在第一排的夏峻桐,他知道頂頭上司不可能就這麼大喇喇地衝到人群里來看戲,學校里的小粉絲們能把他吃了,所以最可能就是在樓上的包間。
戴着厚厚的墨鏡和帽子,趁着大家還把關注度集中在場上,夏峻桐上了二樓,在角落的小包間門口見到了幾個熟悉的保鏢模樣的人。
夏峻桐上前打招呼,對方也算認識他,猶豫了下還是放行了,門一開走進去,便見到卓耀和潘鳴駒都坐在那裏,一邊還有一個中年男人,幾人倒是相談甚歡。
那個陌生男人最先看到夏峻桐,笑着告訴另兩位,潘鳴駒一抬頭就心道要壞事,小明星的小伎倆他們看多了,沒企圖心的他們還不要呢,但是也要看扯到的是誰,這夏峻桐自以為聰明,誰知偏偏踩了卓耀的地雷,如果他乖覺點也倒算了,但是人卻要搞么蛾子。
果然,卓耀看到夏峻桐在這裏,向來比較缺少表情的臉當即就沉了下來。
夏峻桐卻還不知道,和對方禮貌地打了招呼後,就把對付李熒藍的那一套又搬了出來,說是來學習,沒想到李熒藍的演技那麼好,巴拉巴拉的一長串,待到他發現不對時,已是晚了。
「要麼你兩分鐘裏消失,要麼永遠別出現。」卓耀冷冷道。
夏峻桐完全一頭霧水,當即就愣住了。
而一旁的中年男人倒是笑笑的看着對方,出來打圓場道:「新人不懂事,看着也是挺聰明的,阿耀別生氣,多給點機會。」
卓耀卻哼了一聲:「就這款的,外頭隨便一拉就能找着幾十個一模一樣的。」
中年男人也不好多說了,聳聳肩閉了嘴。
還是潘鳴駒心軟了,見着夏峻桐那僵硬的臉,對他揮了揮手:「還不快走,杵這兒幹嘛呢。」
夏峻桐這才後知後覺地連連道歉,然後匆匆地退了出去。
下了樓後,他依舊搞不懂是怎麼回事,整個人就跟中了流彈似的失血過多,在又瞅到不遠處的舞台時,他不僅不明白卓耀發怒的點,反而還想找到李熒藍請他吃頓飯,順便從他那兒修補一下關係,要不然說不準他這演藝路就要斷在這兒了。
夏峻桐覺得自己很機靈,於是急忙往後台去了,結果一到那兒卻不由一怔。
就見一個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人正站在門邊和方才那演大少爺的說着話,夏峻桐盯着那人莫名熟悉的側影,腦海中不由就想到了剛才卓耀的話。
隨便一拉就能找着幾十個一模一樣的……
雖說他夏峻桐出道早混得久,也算有點小作品,但是明星遇着和自己同款的從來可高興不起來,而且還是在大老闆剛丟過威脅之後,夏峻桐此刻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朱至誠本來應該第一時間就和李熒藍去慶祝的,但是他也知道今晚卓耀會到,自己基本是沒有什麼機會了,正打算卸妝結果卻撞上了也想找人的高坤。
那一刻,朱至誠才因為演了戲而暢快了些的心又立時堵上了,他一把攔住了企圖往裏走的人。
朱至誠原來的意思是想直接拆穿對方,問他偽裝光耀助理到底是何居心,結果才開口就看見另一邊走來的夏峻桐。
李熒藍對這位新偶像感興趣知道的自然不止王宜歡一個人,朱至誠對此更是如鯁在喉,不過因為李熒藍的表現始終在一個讓人捉摸不透若即若離的範圍內,朱至誠想追究也尋不到方向,於是一直也只能是不爽而已,卻不想會在這裏見到對方。
然而當對上夏峻桐的臉時,朱至誠卻猛然一怔,他盯着這邊看了片刻,再慢慢轉向一旁的高坤,心內一直鎖着的閘口忽然「啪嗒」一聲,終於斷了。
為什麼……直到現在才發現?!
而一邊的高坤在看到夏峻桐時也微微愣了下,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淡漠,並沒有對此有什麼其他的情緒,他只是說:「我想……找一下熒藍。」
要換做高坤以往的性格,一定是願意在外面等着人也不會冒失的進來,但是他平靜的外表下,心頭也燃着一把莫名的火,因為李熒藍最後的那段話和那個執着如痴的眼神,高坤難得的有點衝動了。
可是他的那句「熒藍」卻讓在場的兩人都有點懵,特別是朱至誠,那表情有一瞬幾乎快要掩不住的扭曲了,但是幸好他強大的演技幫助了他,還是把情緒穩住了。
腦袋速度飛轉,他還能注意到夏峻桐同樣不漂亮的臉色,而且這個態度是對着高坤的,朱至誠不知道這兩人之間有什麼問題,但是他知道他需要這個問題。
朱至誠又看向夏峻桐,夏峻桐也是那句話:「我找熒藍。」
朱至誠眼神一閃,他先對高坤道:「可以,你先跟我來吧,不過你……」他又望向夏峻桐,「後台現在有點亂,大概需要等等。」
夏峻桐自然怒了,圈裏不少都知道他脾氣,這新人可不是那麼好伺候的。
「憑什麼他能進,我要等?!」他差點說出你這狗眼難道認不出我是誰嗎?
而朱至誠卻道:「他是光耀的助理,」說完還向高坤確認,「是不是?大概還是實習生。」
高坤頓了下,沒有說話。
不過這句話顯然徹底把夏峻桐戳炸了,果然這貨是來搶他飯碗的,夏峻桐抽着臉皮眼神如刀般的看向高坤,忽然發了飈。
「他?他算什麼東西?實習生?也配!」
高坤眉頭一皺。
朱至誠卻淺淺的勾了下唇。
夏峻桐又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小子在想什麼,到這裏給我耍威風,你是哪根蔥?你覺得你的位子已經坐穩了嗎?呵,笑話。」
說着,他還上下瞥了眼高坤,就見對方那根本看不出牌子的衣擺上竟還沾了各種油污,那雙鞋也是又髒又舊,鞋邊還有些脫膠。
夏峻桐拿剛才卓耀對付他的一招喝道:「給你三秒鐘,趕緊給我滾,從哪兒狗窩來的就滾回哪兒去,要不然我直接讓你吃不完兜着走。」
朱至誠見着高坤緊繃的臉色,還有夏峻桐那跟被人踩了尾巴似的表情,也有點出乎意料會有這樣的結果,他感受着那忽然就暢通了的心理,正想再添油加醋兩句,卻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聲幽幽的輕問。
「你說……讓誰滾?!」
眾人皆微愕,繼而紛紛回頭,就見李熒藍插着口袋站在那裏,衣服都沒來得及換,臉上則一片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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