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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簌簌,姒錦裹緊了身上水青蓮紋披風,身旁跟着提着食盒的花容,前頭是提着燈籠的陳德安,身邊是扶着自己的雲裳。一行人踏着夜色從頤和軒走出來,涼風擦過面頰,不由裹了裹身上的衣衫。
崇明殿那邊燈火通明,遠遠地望過去,似乎將那半邊天都照亮了。
從後宮往崇明殿的路並不是只有一條,從頤和軒這邊過去只是更近一些。然而長樂宮那邊要去並不用走這條路,所以姒錦儘管抬頭往前看,也是看不到貴妃的影子。
且姒錦特意選了天色微暗的時辰過去,縱然當時她有意跟貴妃撞在一起,總想着分出個高低上下。可是到了後頭,心思漸漸冷靜,就覺得自己何必置這樣的氣,要真比不過貴妃,豈不是丟死臉了?
所以這才決定晚過去一會兒,送個湯而已,想來貴妃不會這麼晚,這會兒自己過去她應當走了才是。
姒錦沒覺得自己這樣有點慫,只是絕對實力下衡量而已。
可這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有那無巧不成書的偶然。
當姒錦拐過彎時,一眼就看到前頭燈火通明的隊伍,不免暗罵一聲冤家路窄。貴妃竟然也選擇這個時辰過來,兩人不巧,就在這崇明殿前寬闊的院子裏撞在了一起。
貴妃坐着軟轎而來,姒錦卻是徒步,貴妃一眼就看到了姒錦,坐在高高的軟轎里,垂頭打量着姒錦,嘴角那淡淡的笑容,就猶如天上的星辰般,疏遠,夾着幾分寒意。
「臣妾給貴妃娘娘請安。」姒錦心裏再如何,此時也得規規矩矩上前給貴妃行禮,她可不想被貴妃扣上一個「不懂規矩」的帽子。
「熙婉儀?」貴妃的尾音拉的長長的,言語之中的冷淡透骨而來,「這可真是巧,不想在這裏遇上了。」
姒錦聽着這一管子聲音,就覺得骨頭都給冷水沖了一遍似的。臉上帶着幾分意外後的笑容,略帶着幾分慌張的回道:「是,臣妾也覺得真是巧,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娘娘。早知道娘娘要來,臣妾就不敢來擾了娘娘。」
長長的睫毛覆住了那一雙眸子,夜色里縱有宮燈在一旁照耀,貴妃坐在上頭並看不真切熙婉儀的面容。只是瞧着她這緊張的模樣,心裏哂笑一聲,這點膽子跟那老鼠一樣也敢跟她爭。不過都已經到了這裏,貴妃也不好趕人回去了,若是被皇上看到難免會落一個不好的印象。
更何況,貴妃也想看看,皇上會如何選擇。
「免禮吧,既然來了,那就一起過去吧。」貴妃轉過頭,再也不看姒錦一眼,讓軟轎繼續前行。
姒錦一行人跟在貴妃儀駕後頭,她甚至於能感受到貴妃身邊那花姑姑冷冽的眼神如刀一般,一下一下的落在她的身上。
和時意遠遠地就看到了這一幕,他也萬萬想不到,貴妃居然跟熙婉儀撞在一起來了崇明殿。當下叫了一個小太監去給她師傅送信,梓錦趕緊小跑幾步迎了上來,「奴才給貴妃娘娘、婉儀主子請安。」
貴妃下了軟轎,對於御前的奴才她一向不怎麼在意,不過奴才而已。此時也只是輕聲應了一下,就問道:「皇上這會兒可還忙着?」
姒錦並未開口,只是對着和時意輕輕一笑,落後貴妃一步,安安靜靜的立在那裏。貴妃家世顯赫自然瞧不上這些做太監的奴才,可是太監雖小,手可通天啊,這群人不能傳宗接代,一輩子只能宮裏頭,最是小心眼愛記仇,要是被他們記上,時不時的在皇帝面前上點眼藥都夠受的。
當然貴妃自然不用怕,以她的家世這些人未必敢弄鬼。但是貴妃能一輩子這麼高高在上嗎?等到她色衰愛弛那一日,這些只怕就加倍的還到她身上。
且,姒錦畢竟心裏還是有着現代五好青年的品德,心裏頭也並未看不起這些伺候人的人。誰人生來願意做奴才呢?不過都是活不下去才走這一步的,與人尊重,人家也會與你尊重,何必為難別人也為難自己呢?
和時意接了熙婉儀的微笑,相比之下貴妃的目中無人倒是讓他心裏有那麼幾分的不悅。若是以前,心裏也不敢生怨憤,可是這世上的事情就不是不能有比較。熙婉儀跟貴妃的態度這麼一比較,頓時就能感覺到不同。熙婉儀是把他們當人,貴妃眼裏他們不過名如螻蟻的奴才。
心思收起來,和時意面帶恭敬的回道:「是,皇上還在正殿批閱奏摺,奴才已經命人前去稟報,貴妃娘娘跟婉儀主子不如先入側殿稍候?」
貴妃自然不樂意站在外頭,就點頭答應了。姒錦每次來也從不在外有等候的,此時也沒有表示異議,跟在貴妃的身後往側殿走。只是跟貴妃這樣同呆在一個側殿裏,難免就有些侷促,矮人一頭的感覺,當真是十分的微妙又尷尬啊。
和時意親自領路送二人進了側殿,又忙着吩咐下頭的人上茶點。
貴妃昂首闊步走進去,打眼一掃,等着雁柔給她除了披風,這才在大榻上坐了。她已經有一年多沒到這裏來了,以前這偏殿是皇帝臨時歇腳用膳的地方,十分的冷清疏闊,怎麼今兒個進來倒是覺得這裏……有些不同了呢?
雲裳也給姒錦除了披風,姒錦自然不會跟貴妃同坐於榻上,規規矩矩坐在錦杌上,就看到貴妃略皺着眉打量這偏殿。她一時間也沒察覺出這裏有什麼不對勁,只以為貴妃許久不來,這才審視一番。
和時意帶着小太監奉上茶來,花姑姑親自接了過來,並不假和時意之手。和時意早就習慣了貴妃身邊人的做派,待花姑姑斷了茶盞,這才將剩下的一盞茶端到了姒錦身前。
和時意這一年多來跟姒錦可是太熟悉了,直接親手遞了茶盞過去。也知道姒錦飲茶的習慣,沖了她愛喝的六安瓜片。貴妃也在和時意自然不會來口隨意說話,只是背着貴妃對上姒錦的眼睛時,輕輕地給她使了一個顏色,然後便不動聲色的倒退出去了。
姒錦接收到和時意的信號,喲,蕭祁的心情不太好啊。記得她離開這裏的時候他還挺好的,怎麼這一下午的功夫是誰又招惹他了?得了和時意的消息,姒錦就覺得運氣不太好,早知道不跟貴妃打擂台來這裏觸霉頭了。明兒個她還要見自己家人,若是弄出個爭風吃醋的風波,惹得蕭祁動了怒就不好了。
越想,姒錦就越覺得等會蕭祁不來只是命人傳話的話,她就立刻拔腳走人。要是蕭祁來了,到時候就靜觀其變,反正不能惹火上身就是。
姒錦垂着頭裝木頭人,貴妃卻是打量着這側殿越發的皺起眉頭來。這臨窗的大榻幾乎佔了這南面的一整排窗子,寬敞明亮,中間擱了炕桌,從這邊望過去,就看到大榻另一邊的角落裏擺着一個柳條編成的針線簸籮。五彩的絲線略有些散亂的擺放在裏頭,上頭壓了一件還未完成的衣裳。明黃的衣料,一看便知道是給誰做的。
緊抿着唇,眼睛又落在了旁邊的博古架上,她記得很清楚,以前這裏多擺放玉器古董,怎麼現在還空出一格來不倫不類的擺放了些……書?好似也不太像是書,薄薄的一冊,誰家的書這麼薄的?
一轉頭,又看到了窗台上擺着幾盆開得正盛的鮮花,其中一盆綠牡丹格外的漂亮,看得出來是被精心照顧着得,修剪的很是漂亮。貴妃不記得皇上有養花的嗜好,記憶里也從不記得以前來這偏殿,能看到開的這樣絢爛的花。
以前這屋子裏總覺得十分的寬闊冷情,現在卻覺得這屋子裏好像東西多了很多,跟記憶中已經是完全不一樣了。
貴妃微蹙着眉頭,這一年多來,這偏殿裏經常來的就只有一個熙婉儀……
想到這裏,貴妃突然轉過頭,就看到熙婉儀正捧着茶杯一口一口的抿着。半垂的頭顱,讓人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但是瞧着她坐在那裏十分的放鬆跟愜意,貴妃的心口就跟堵了一塊大石一樣。
以前一直不把熙婉儀放在心上,可是現在她終於明白花姑姑說的那話的意思了。
貴妃心口起伏不定,正欲開口,就聽到外頭有腳步聲傳來,頓時將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側頭一看,卻是管長安走了進來。
「奴才管長安給貴妃娘娘、婉儀主子請安。」管長安行禮問安。
「管公公起來吧,皇上這會兒可得閒了?」貴妃心氣不順,這會兒開口的話也有些不怎麼開心。
管長安垂着頭,開口回道:「回娘娘的話,皇上這會兒還忙着,讓奴才來請娘娘先回去,待皇上的空了便去看娘娘。知道娘娘送來了湯,皇上讓奴才送到正殿去,今兒個要忙到很晚,娘娘那裏還有小公主要照料,就不讓娘娘在這裏耽誤工夫了。」
貴妃聞言就挑挑眉,輕輕一笑,這才說道:「照顧好皇上的龍體,也是本宮應當做的。」
「是,娘娘素來待皇上周到。」管長安笑着說道。
貴妃又看了一眼熙婉儀,這才慢騰騰的說道:「那熙婉儀呢?」
管長安繼續垂着頭說道:「皇上吩咐奴才將兩位主子的湯送到正殿去。」
貴妃雖然還有些不悅,不過皇上也不見熙婉儀,心裏便舒坦了。站起身來,就看着管長安說道:「既然這般,本宮心裏記掛着公主,便先回去了。」
貴妃一站起來,姒錦也跟着站了起來,微垂着頭並未出聲,一副恭敬的模樣。
管長安笑着往外送貴妃,就聽到貴妃漫不經心的對着他問了一句,「本宮怎麼瞧着這偏殿好似變了模樣般,跟以前可大不相同了。」
「這不是春天到了,皇上便讓奴才挑了幾盆花來,瞧着也有幾分春意,自然就熱鬧了些。」
聽了管長安的話,貴妃哪能不知道他沒說實話,輕哼一聲,系上披風便往走。走到門口的時候頓了頓腳,就看到後頭熙婉儀也同樣系了披風跟了出來,這才繼續往外走。
姒錦自然看到了貴妃的動作,但是微微一偏頭,假裝正理鬢邊碎發略了過去。這小心眼,生怕自己不走似的。
不過,蕭祁果然是個混蛋啊,居然連面都不露,就這麼把人打發走了。姒錦其實也有想過,也許蕭祁會不露面,但是當他真的不露面,她還是有些失望的。
女人嘛,就算是這個男人再不是個東西,但是當需要臉面的時候,還是希望他能靠得住的。
結果,他撤了!
食盒留在了偏殿裏,姒錦跟在貴妃身後,心裏帶着滿滿的惆悵,帶着有那麼幾分的惱怒,看着管長安笑成孫子的一張臉,也只能憋氣的恭送貴妃上了軟轎,然後一同往外走去。
出了崇明殿的地盤,貴妃的軟轎在岔路口一路往長樂宮而去。姒錦頓住腳等貴妃的軟轎先走了,這才直起身往頤和軒的方向走去。
雲裳跟陳德安對視一眼,兩人這才鬆口氣,剛才瞧着貴妃的眼神,都覺得有些腿軟。主子垂着頭沒看到,但是雲裳卻看到了貴妃瞧見偏殿裏那針線簸籮時,那臉色可不怎麼好。應該是和時意瞧見貴妃的軟轎到了崇明殿的時候,讓人把屋子裏主子的零碎東西收拾了一下,不然落到貴妃眼裏的東西更多。
「主子。」雲裳低聲開口,「貴妃那邊怕是會從偏殿瞧出些什麼。」
姒錦側頭看了雲裳一眼。
雲裳就把自己看到的講了一遍,「今兒個貴妃娘娘問了管公公那句話,可見是對偏殿的擺設起疑心了,在那裏主子的物件可不少。奴婢瞧着應該是和公公提前讓人緊着收拾了,只是貴妃去的突然,並沒收拾乾淨。」
姒錦之前滿心裏都是蕭祁躲避的事情,現在聽着雲裳提到這個,眉頭先皺了起來,頓了頓這才說道:「貴妃出了月子,早早晚晚都要去偏殿的。」又停了停,「明兒個你便去偏殿那裏,把我的物件都收拾回來便是。」
姒錦心裏堵了一口氣,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但是就是覺得不開心。
主僕幾人又往前走了十幾步,突然旁邊隱着的暗影里跳出一個人來,把姒錦一行人給嚇了一跳。
「奴才和時意給婉儀主子請安。」
姒錦被唬了一跳,看着和時意就問道:「和公公這也太嚇人了,你怎麼在這裏?」不是應當在崇明殿伺候嗎?
和時意笑米米的上前一步,弓着腰回道:「是皇上讓奴才在這裏候着主子,讓奴才跟您稟一聲,今晚皇上會去頤和軒。」
陳德安跟雲裳聞言頓時開心起來,這可真是天大的臉面,方才的不安全都煙消雲散了。
姒錦抿着唇,心裏一跳一跳的。就知道耍小聰明,躲着貴妃不見面,偏要半夜三更的偷着見人,什麼毛病。不過,心裏到底是舒服了那麼一點,就看着和時意說道:「知道了,和公公辛苦了。」
「不敢言辛苦,這是奴才應當做的。」和時意笑米米的回道。
姒錦從雲裳那裏親自拿過一個荷包遞給和時意,「多謝公公之前的提點,有心了。」
和時意付出的一番心意被姒錦明白知曉,可比拿到這個荷包開心多了。結果荷包塞進袖子裏,對着姒錦一彎腰,「夜冷天寒,奴才就不擋着主子的路了。」
姒錦笑着點點頭,這才帶着人走了。
和時意等熙婉儀離開了,這才抬腳往崇明殿走。走到半路又回頭看了一眼,熙婉儀一行人已經走遠,只有那盞燈火還能瞧得分明。慢慢的回過頭來,和時意再一次認定,這熙婉儀待他們這些小太監可真是和藹,比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主子們強多了。他們雖然低賤,卻也是人,誰還能沒個自尊的……
頤和軒里再度忙碌起來,皇帝要來過夜,自然是要好好的準備的。
但是姒錦還未吃晚膳,就先吃了一肚子氣,回了頤和軒,就先叫陳德安去御膳房傳膳。
陳德安得了吩咐就往御膳房跑去了,雲裳帶着人開始準備晚上的事情,里里外外的都忙了起來。姒錦靠着軟枕瞧着窗外廊檐下掛着的一溜宮燈,將這夜色都映照得紅火起來。
陳德安的動作極快,很快的晚膳就送來了。岳長信現在已經摸得准頤和軒飯菜的口味,這裏沒有特別吩咐的時候,多數送上來的菜色都是姒錦喜歡的口味。她這裏才提起筷子,那邊蕭祁就來了,一陣風般的沖了進來。
黑着一張臉,跟她欠了他八百萬似的。
這節奏不對啊,黑臉的不應該是她嗎?
姒錦滿肚子的火一下子就沒了,因為她看出蕭祁現在的確是心情很不好。心裏仔細思量一下,不會為了個送湯就把他氣成這樣,不然他也不會特意讓和時意半路上等着自己傳信了。
那既然不是她惹得他生氣了,姒錦心裏就先鬆了口氣,看着他說道:「皇上用膳了嗎?沒有的話,我再添筷子,飯菜剛上桌,一口沒吃呢。」
蕭祁聽到姒錦開口,就側頭看了一眼,緊抿的唇微微鬆緩幾分,就點點頭。
姒錦連忙讓雲裳送上筷子來,她心裏琢磨着該說點什麼才能比較安全呢?她雖然是想鬧鬧小情緒,但是明顯在蕭祁黑臉的情況下,她可不想去試探他的耐心。
親手給他盛了粥,又給他布菜,姒錦看着他的神色慢慢的緩和下來,也不多問一句,兩個人沉默中慢慢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姒錦忽然就聽到蕭祁問道:「貴妃沒為難你吧?」
先是愣了愣,姒錦這才笑道:「沒有。」是沒為難,但是態度也不怎麼好就是了。不過你要跟一個皇權為上的男人說態度不好什麼的,有什麼用呢?
「我沒出面也是為你想,落了你的面子朕不忍,抬舉了貴妃,朕又不樂意,更何況你沒必要跟貴妃鬧得這麼難看,再加上當時確實在忙。」
蕭祁是在解釋?
姒錦真是嚇了一跳,聽着他話中我都用上了,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姒錦作為一個現代人,都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皇帝這種生物,生來就是高傲無雙的,你讓他自稱我,這可真是……
而且人家給出的解釋確實給力,姒錦一下子就開心了。
「我現在不生氣了。」蕭祁辣麼坦白,姒錦覺得自己應該也回報人家幾分,於是坦白了幾分心跡。
蕭祁聞言,就放下手中的筷子,抬頭看向對面的姒錦。他雖然是夾着怒火來的,但是也能感覺到姒錦其實並不開心,他又不傻,自然知道是為了什麼。作為一個皇帝,他需要跟別人解釋他為什麼做什麼事情嗎?可是不太願意看着她難過。
蕭祁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讓姒錦很是有些不自在,她知道他為什麼這麼看着她。一時倒是有些害羞起來,頓了頓,這才說道:「女人家有時候就是因為一件不起眼的首飾都能叫起真來,所以其實這也沒什麼,你別放在心上。」
他都自稱我了,這麼個拉近距離的好時機,姒錦哪裏能不好好的把握機會。當然,她也不傻,才不會在這種時候告貴妃的狀呢。貴妃再怎麼不對,那也是跟了蕭祁數年的人,所以姒錦也不願意枉做小人。
一個人好與不好,時日一長,自在人心。
「你這會兒倒是想開了。」蕭祁搖搖頭。
「你來了,我當然開心了。」姒錦笑米米的說道,他來這裏其實就是一種態度了。
蕭祁神色又緩和幾分,姒錦瞧着他沒什麼說話的意思,也就不再開口,兩人吃完了飯,蕭祁就捧了一卷書半歪在榻上。姒錦就進了內室讓雲裳給她拆了頭髮,髮髻鬆開了,整個頭皮都覺得鬆緩了,人也舒服了幾分。
瞧這架勢蕭祁晚上肯定不會走了,但是他這半黑的臉也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姒錦知道他不是個嘴碎的人,他不想說她自然也就不問他,反正估摸着這肯定是件噁心人的事兒,不然蕭祁不能這樣說不出口。
姒錦散了頭髮,自己徑自去洗漱了。蕭祁看了看她,想了想也放下手中的書跟了過去。兩人洗漱完畢上了榻,蕭祁拍了拍姒錦的肩膀,「明兒要見家裏人,早些睡吧。」
早就知道蕭祁不是個縱慾的人,這人守着滿宮的嬪妃都能素上一年多,這會兒被人氣大發了,還有心情做那種事情也就怪了。姒錦點點頭,就閉上了眼睛,今天累了一天,躺下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蕭祁聽着姒錦輕緩的呼吸聲,深深地吸了口氣,想起曹國公上書,隱約提及曲洲蘇回京一事,無功無勞,居然還想讓他賞賜高官,簡直是膽大妄為。當年曲洲蘇家有長輩去世回鄉丁憂,也是他家運氣不好,喪事連續,這才十幾年未曾回朝。他父皇活着時就想打壓門閥世家,因此並無特旨奪情宣召回京任職。
後來他父皇過世,他自然是秉承父志,京里有曹家、楚家、謝家還有李家勢大,怎麼會願意再把曲洲蘇召回京,因此在這件事情一直裝聾作啞。他不提,下頭的人自然也不會輕易提及,現在要不是姒錦得寵,想來曹國公也不會想着把曲洲蘇弄回來。
不過是想着利用曲洲蘇本家壓制姒錦一脈。那蘇家先是丁憂十幾年,後來在他特意的打壓下,曲洲蘇這些年一直沒能回京。恩科再有幾月就要大考,遷丁司大批崗位等着這些寒門學子充任,朝堂上這些世家怕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心思,自然不願意自己這樣做。於是就要拉出曲洲蘇制衡蘇興禹,想要從根本上毀了自己的這一系列行動。
其心可誅!
蕭祁強按下怒火,但是那股子鬱氣怎麼也壓不下。
這群老匹夫,總有一日,總有一日,鎮定要他們知道這天下姓蕭!
第二日一早姒錦就醒了過來,身邊早已經沒了人,姒錦打起帘子喊人進來。
雲裳跟花容帶着金織玉繡進來服侍,她就開口問道:「皇上什麼時候走的?」
「有半個多時辰了。」
姒錦就抬頭去看時辰,卯時二刻了,她起得有點晚了。還要去皇后那裏請安,姒錦就趕緊洗漱梳妝,等到忙完了,外頭也擺好了早膳。匆忙吃完,姒錦這才急匆匆的往鳳寰宮去了。
昨兒個晚上蕭祁宿在頤和軒的事情並不是秘密,索性今兒個早上並未見到貴妃前來請安,說是小公主有些不妥,姒錦鬆了口氣,這會兒對上貴妃與她也不是什麼開心的事情。
皇后早早的就然她們散了,姒錦縱然聽了幾句酸言酸語,也用一臉懵逼的表情假裝沒聽懂,說話的人倒是被她氣了個唇白臉青。
回了頤和軒,姒錦想着今兒個要見蘇家人,腦裏頭不停地再想着原主的記憶,待會一定不能出現任何的差錯。不過她進宮也有兩年了,向來就是有些變化,家裏人也是能體諒的。
深宮磨人嘛。
姒錦專門讓雲裳去前頭迎人,也是給蘇家的體面,不一會兒花容就掀起帘子進來,「主子,蘇夫人跟蘇少夫人到了。」
「快請。」姒錦連忙說道。
「是。」
花容退出去,很快的,帘子再次掀了起來,雲裳親自扶着蘇夫人走了進來。蘇夫人是個面容和善的人,姒錦的容貌倒是跟她有五六分相似,其餘的大概是隨了蘇大人。蘇展氏是個身量嬌小的夫人,柳眉杏眼,膚色玉白,是個美貌的少婦。
「臣婦蘇氏參見熙婉儀。」
姒錦忙伸手把蘇夫人跟蘇少夫人扶起來,「母親跟嫂嫂無須多禮,快快請起。」
本人跟蘇家人並無感情,但是原主跟家裏人感情特別好,姒錦一看到蘇夫人對着她行禮,這眼眶就忍不住的紅了。
蘇夫人是個極有規矩的人,縱然姒錦扶了一把,還是恭恭敬敬的行完禮這才起身。姒錦這眼眶裏的淚珠都要忍不住了,原主這心酸啊,姒錦也跟着心酸起來。
分賓主坐下,雲裳等人上了茶點,便彎腰退了出去,守在門口。
蘇夫人抬起頭打量着女兒,眼眶也早紅了,蘇少夫人含着笑也把姒錦打量了一番,心裏就鬆了口氣,瞧着小姑子氣色不錯,回頭也能跟丈夫說一說好放心。
「婉儀主子在宮裏一向可還好?」蘇夫人開口問道。
姒錦知道她是個守規矩的人,這稱呼上怕是不肯改了,也就沒再多費口舌。輕輕頷首,便道:「女兒一切都很好,母親跟父親身體可還好?哥哥嫂嫂侄兒侄女也都還好?」
蘇夫人笑着點點頭,「家裏都很好,讓主子憂心了。」
姒錦又想落淚了,這情緒來得太洶湧,實在是有些把持不住。
互相問好後,敘了敘這兩年的離別之苦,彼此之間又回到了往昔家中的親熱之感,慢慢的這才講到了職務上去。
「皇上屬意開設遷丁司,這是功在千秋的大事。爹爹對這事兒可有什麼想法?」姒錦現在也還摸不清楚家裏人到底是怎麼想的,這才開口一問。
蘇夫人顯然也有話說,看了姒錦一眼,頓了頓這才說道:「這件事情你父親確實有話想要問一問你,當初從曲洲調往京都,你父兄心裏就惴惴不安。然後又接了這個差事,在朝中是千難萬難。」
姒錦明白家裏人的意思,就看到蘇展氏似有話要說,她就問道:「嫂嫂有話直說就是。」
蘇展氏素來跟姒錦親近,這個時候微微一笑,這才說道:「我不過一介內宅夫人,外頭的事情也不懂多少,不過你哥哥上次受傷的事情我一直心中不安,也不知道以後……」
姒錦沉默了下,這件事情她還真不能保證,便看着蘇展氏說道:「嫂嫂,以咱們家現在的情況,想要在皇上跟前,在京都里掙出一份體面來,並不是容易的事情。」
蘇展氏自然知道,只是擔心丈夫再遭不測,聞言面上一哂,「我也知道,只是心裏終究擔心。」
「我也擔心,那回知道哥哥受了傷,我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出宮去瞧一瞧,恨不能以身替之,可我什麼都做不到。」姒錦想起這件事情也是深感愧疚,若不是她,家裏人也不用受這般的苦楚,可是這也沒辦法,情勢逼着他們不得不繼續往前走。「皇上雄才大略,千秋明君,如今不過是小人當道,總有一日會撥開雲霧,乾綱獨斷。」
蘇氏婆媳聞言俱是一怔,抬頭看着姒錦,心中自有思量。
姒錦想了想就直接說道:「遷丁一事,皇上心意已定,既然點了父親接管此事,不管如何一定要做出成績來,方不負聖恩。皇上不是不識民生艱辛之人,爹爹忠於皇上為君分憂,為民請命,乃是我蘇家之幸……」
蘇夫人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女兒侃侃而談,不想進宮兩載,卻已讓她磨練成這樣沉穩的性子。也不知道在宮裏受了多少的磋磨,才能有今日的她。一時心裏酸楚,面上卻還不敢露出來,只覺得心痛如絞,難以言喻。
蘇展氏跟小姑子相處時間雖不是很長也並不是很短,早就知道她聰慧過人,常有驚人之語,此時聽着她談論朝政倒是跟夫君尋常偶爾跟她所言對的上,心裏對她更是敬佩。小姑子這樣的人,她是拍馬難及,便靜靜的聽她所言。
「曲洲蘇即將來京一事,你可知道?」
「女兒從皇上那裏知道一些,母親不必擔憂,這幾日我思來想去,唯有先發制人,才能不落下風。不知爹爹有何想法?」姒錦也是擔有此事,雖然蕭祁說他自有辦法,但是她還是想儘自己的能力。
「你爹爹也是這般想的,只是這事兒卻有些難度,你也知道不管我們內里如何,外人看來我們都是姓蘇的,殺敵一千,也自損八百。」
古代就是這點不好,宗族之間的牽連比她想的還要深。
輕輕嘆口氣,姒錦也有些頭疼,就道:「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讓曹國公跟本家先出手,不然我們本就處於弱勢,屆時只怕更加舉步維艱。」
蘇夫人對本家的厭惡已經深入骨髓,「我會跟你爹爹轉達。」
姒錦的位份不過一個婉儀,還不能留家裏人在宮中用膳,不好耽擱太久,她從袖籠里拿出自己這幾日寫出來的遷丁攻略,遞給蘇夫人,「母親把這個交給父親,這是我對遷丁一事的些許看法,許是會對父親有所幫助。」
自小蘇興禹就把女兒帶在身邊教養,所以女兒如此行事蘇夫人倒是不意外,但是還有些擔心的說道:「這樣會不會惹怒皇上?」
「不會,不過此事也不宜宣揚,到時候父親也不可說此乃我的想法就是。畢竟我身處後宮,太過張揚並非好事,且外人知道咱家女子參議朝政也不妥當。」
蘇夫人將冊子收起來,就道:「我曉得,你放心就是。」
姒錦又看向蘇展氏,「嫂嫂,母親年事已高,家裏諸多事宜拜請嫂嫂多多費心。卻記得咱們家現在處於風浪尖上,一言一行不好被人捉住把柄,低調做人,高調做事。你轉告哥哥,他既然做了驍龍衛的統領,一顆心就只忠於皇上,別人說什麼,做什麼都與他無關。這是皇上親手建立起來的第一支親衛,不可令皇上失望。」
「我記得了,回去後必然會轉告你哥哥。家裏事情你也放心,這幾年母親一直教導與我,我自然會為母親分憂。」
「我信得過嫂嫂,我這裏還備了給侄兒侄女的禮物,嫂嫂替我轉給他們。待我在這宮裏能舒緩些,便接他們進宮玩耍,侄兒可開蒙了?」
「去歲就開蒙了,家裏請了德高望重的老夫子,夫君說茂兒的性子隨了姑姑,腦子裏總有些奇奇怪怪的主意,與學習上倒也沉得下心,雖不敢說過目不忘,老夫子也言是可教之才。」說起兒子,蘇展氏面上的笑容就多了些。
姒錦點點頭,「這就好,家族興旺,全靠子嗣成才,嫂嫂與學業上切勿做慈母,需要嚴格教導才是。」
蘇展氏自然應了,「你哥哥也這般說,怕我心慈手軟,學業上都是他盯着,不敢懈怠呢。」
蘇夫人看着時辰要到了,就起身告辭,握着姒錦的手,「你在宮裏照顧好自己,不用掛念家裏,你放心,你爹爹跟哥哥會給你撐起腰來的。你年紀還小,子嗣上不要着急,身體為重。」
姒錦哽咽應了,親自送了蘇夫人婆媳出去,回來後想起蘇夫人的話,心裏唏噓不已。原主家人待她確實好,誰家不是巴着女兒入了宮就趕緊生下孩子,他們卻先讓她身體為重。他們為她這般着想,也不枉她為家裏籌謀。
姒錦見了家人的事情在這宮裏也不是秘密,不知多少人羨慕嫉妒。待到下午齊榮華來訪,卻給姒錦帶了一個驚駭的消息。
小公主有些不好,貴妃查出小公主的襁褓被人動了手腳,鬧到皇后那裏去了。
姒錦心口忽然湧上些不安,這件事情來得突然,令人措手不及。
長樂宮裏,誰能插進手去,貴妃意欲何為?
長樂宮裏,誰能插進手去,貴妃意欲何為?
「這可是真的?」姒錦看着齊榮華問道,「長樂宮裏素來水潑不進,誰能有這樣的本事敢伸手進去?」
齊榮華冷笑一聲,「這宮裏能人輩出,貴妃自進宮以來不知道得罪了不少人,誰知道哪位高人呢。」
姒錦蹙眉,看着齊榮華道:「這宮裏怕是要起風了。」
「這才好,貴妃那人,無風還要起三尺浪,也該殺殺她的性子才是。」齊榮華說得咬牙切齒,「更何況,皇后娘娘未必不會推波助瀾。」說到這裏看着姒錦,「婉儀妹妹可要當心。」
姒錦明白齊榮華的意思,是怕皇后拿着她當槍使。皇后為了對付貴妃,自然不會可憐她一個婉儀,沒了她還能扶持她人,對付貴妃的時機可不容易找到。
謝過了她的一番好意,這才說道:「若真有皇后娘娘的旨意,我又怎好不遵。」
齊榮華便看着姒錦,「所以,妹妹今兒個不當心受了風寒,連門都出不去了。」
姒錦一怔,齊榮華竟是要讓她告病躲開這是非?
看着姒錦微楞的模樣,齊榮華半垂下頭,似是自言自語的說道:「若是貴妃有醉翁之意,妹妹可是首當其衝,,昨兒個的事情貴妃可是丟了些許的顏面,自她進宮來就沒受過這些委屈,妹妹何苦搭上自己呢?」
昨日送湯一事並未保密,更何況蕭祁留宿頤和軒,貴妃當然丟了顏面,宮裏知道實屬正常,貴妃自然會惱怒。齊榮華必然還知道了些別的什麼,但是她不肯明言,姒錦也不好追問,只道:「只怕御醫來扶脈,躲也躲不過去。」
要真想病一病也不是沒有辦法,但是姒錦還是想試一試齊榮華,她如此建議,只怕還有後招。
-本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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