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誰能告訴我我的家為什麼成了這幅樣子?」
空落落的庭院裏迴蕩着年輕女子悲切蒼涼的哽咽聲,仿佛把所有不甘和心酸揉捏在裏面一樣,斷斷續續的聲音迴蕩到庭院外,顫抖的尾音格外辛酸。
白衣翩然的東琴姑姑站在庭院走廊盡頭看着瑟縮在庭院柱子下的姑娘,慵懶的眸子裏充盈着晶瑩淚珠,轉轉悠悠就是掛在眼眶裏,硬生生憋得泛紅。
空曠的庭院裏只有婉轉飛起的塵埃和枯枝爛葉,灰暗的庭院裏就連院中的一點鮮綠都渺小的不起眼,從廢棄假山縫隙里堅強鑽出來的一點生綠也顯得蔫蔫兒的。
「娘娘,馬車上的那個異族姑娘開始起燒了。」
貼身丫鬟急急忙忙在廢棄的院子裏找顯眼的一點白色,慌張的臉蛋兒幾乎要揪在一起。
東琴輕輕揮揮手讓丫鬟退下,步伐沉重的走到庭院中縮着的一團嫩黃身邊。
「人生不如意十有**,你可以哭,但你哭完還要繼續。」
溫柔的女人聲音沒有什麼安慰意味,就像是在訴說什麼再怎麼平常的話,淺薄陽光下的女人臉上帶着淡漠的表情,微紅的眸子裏濕潤淡然,微微勾起的唇角就像上天派下來的仙子,悲憫慈愛。
地上濺開的的小水珠浸入庭院的青石板里,慢慢抬起頭逆光看着一臉悲憫的女人,雲降雪幾乎不能順着氣兒說完一句話。
「姑姑,這是老天懲罰我,是不是,是不是……」
「我們可以找到下弦月和雪月,再沒有聽到答案之前你看到的還能是你的臆想,孩子,如果你的夥伴沒有背叛你,那麼你在這裏的所有自怨自艾都沒有意義,要對你的夥伴有足夠的信任,降雪樓不是一座房子,而是你們所有的人勾成的一個家,懂嗎?」
只要有家人在,那麼房子的存無並沒有多大的意義了。
如今除了這樣安慰這個可憐的孩子外還能怎樣?
作為羅剎宮左右臂的降雪樓沒有了,羅剎宮必定受到一定的影響,雲姑娘抹乾淨臉上的淚漬,用拐杖掃着地面不停摸索,臉上是從來都沒有的冷漠與沉靜,東琴看着雲姑娘的樣子不由得擔心雲姑娘是不是承受不了這樣的突變。
畢竟她受的災難太多,看着雲降雪一點一點成長的東琴姑姑就像她的娘親,心疼雲降雪小時候沒有父母疼愛的悲哀,心疼雲降雪正是驕傲恣意之時失去內力,心疼雲降雪青春年少之時失去她的青梅竹馬,心疼現在的雲降雪失去自己辛苦拼搏成立的事業。
「降雪,你在找什麼?」
雲姑娘還有些哽咽,她順着氣兒勉勉強強說:「東琴姑姑,麻煩你先出去等我一會兒,待會兒我們去天瀾寺,好嗎?」
東琴看着薄熙下的雲降雪臉色蒼白像只鬼,心裏擔心也扛不住雲降雪的央求,於是點頭答應,離開的時候輕柔的撫摸雲姑娘的髮髻,就像小時候安慰練武受傷時的雲姑娘一樣:「雪丫頭,不要擔心,無論如何東琴姑姑都會在你身邊,永遠不會離開你。」
獨自離開的東琴姑姑看着庭院裏孤寂蕭條的身影心裏針扎一般刺痛。
雲降雪穿的是她給買的嫩黃色羅裙,是京城小姐們最愛的新款式,本來看上去應該是生機勃勃的,但如今在微薄的陽光下卻顯得如此刺目。
馬車裏的異族女孩不僅發燒,還在咳血,侍女丫鬟用絲帕給她擦拭着,鮮紅的血液幾乎把整條絲帕浸透,一滴一滴往下落,在降雪樓階梯下地面上點上幾點紅色,東琴姑姑剛從階梯上下來便被一個丫鬟低喚。
「娘娘,怎麼辦,止不住咳血啊。」
東琴看着咳血咳得臉色發青的異族女孩痛苦的縮成一團, 從馬車裏的鏡奩里拿出一卷銀針,抽了一根食指長的銀針直接按住女孩,在她骸骨外上兩寸地方的梁丘穴慢慢扎進去,認真的樣子仿佛之前慵懶的女人不是她。
拔出針後的東琴把針交給丫鬟,自己從鏡奩暗格里拿出一個琉璃瓶,打開木塞的一瞬間苦澀的味道飄飄灑灑出來,周圍的侍女紛紛不自覺後退,一臉嫌棄瞥着琉璃瓶子裏綠油油的汁液,沒有人端着不該有的好奇心去問那是什麼東西。
面不改色把瓶子裏的藥汁餵給異族女孩的東琴把女孩扶起身子,兩根白皙修長的手指狠狠點上她的脊背,然後順着人體脈絡劃拉,動作柔中帶剛,周圍侍女侍衛也是第一次見識傳說中的醫妃救人,一個個睜大眼睛去看,看着東琴凌厲的動作都不由驚嘆。
最後收手,身體虛弱的女孩終於不再咳血,靜靜靠在東琴姑姑懷裏昏沉入睡。
正當所有人手忙腳亂給女孩收拾染血衣衫之時,從階梯上緩緩摸索着下來的雲姑娘神色憔悴,她沒有說話,靜靜的上了馬車靠在一個角落裏,迷離的視線依舊找不到任何焦距,東琴本想安慰她,但看着雲姑娘神遊物外的樣子只好放棄。
馬車掉頭繼續向東,出了洛城東門就是上了官道,也就是唯一一條上淮安山的大道。
四周綠林油綠包裹着中間一條緞帶一般的淡褐色道路,來往商販行客都要走這一條路,來來往往竟然也算得上熱鬧,雲姑娘目光朝着馬車浮紗外模糊的紅色,隨着馬車漸行漸遠,紅色也越來越小,但她一直不肯移開目光。
歲月靜好,物是人非。
紅樓仍在,歡心已故。
茭白月光在木黑天空中瑩白鋥亮,就像黑色絨布上聚集的碎水晶,健碩的馬匹載着身姿欣長的人,他們清一色漆黑,幾乎與夜幕融為一體,其中一個人還抱着一個漆黑的糰子,快如閃電的穿過官道,繞着京城城牆轉過城郊下馬。
「主子吩咐過,不到迫不得已不能暴露身份,全部給我低調行事。」手持權令的緣央一臉冷漠,自從西域回來之後緣央從未笑過,不知道是任務趕得緊還是心裏掩着事。
「主子現在在哪裏還不知道,我們現在回侯府還是現在外面守着?」奔波一天的暗夜魔騎裏面只有千花籮和半夏最小,這麼折騰的兩個孩子臉色都難看極了,若不是以往武功底子好一些,怕是早嗝屁了。
「你們解決,我帶着琦琦先去一趟万俟山莊,把這孩子安全送回去再說其他事。」
妝容精緻的弄花鏡把懷裏用黑色披風包裹住的孩子抱在懷裏,這麼帶着也是把他一條老命給耗的不行,說句話都是帶着喘氣。
如今夜半,年紀尚小的万俟琦窩在弄花鏡懷裏睡得安穩,稚嫩的小臉本該安逸,卻因為臉上一道疤痕顯得猙獰,因為臉小,疤痕就越發明顯,現在還無所謂,長大後要因為這麼一道疤吃多少苦?
兄弟們說男孩子帶疤也無所謂,男孩子一些,每次談及此弄花鏡只是尷尬笑笑,只有他知道懷裏這個稚嫩的孩童是個小女孩。
本該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臉上多了一道疤,以後的生活該怎麼辦?
這本是主子飛鴿傳書帶來的消息,把万俟琦送到江湖魔教羅剎宮,交由北畫照養,但是他們嘴上說是給万俟山莊送過去。
弄花鏡微挑的眉眼不自覺瞥向絞魂,然後不着痕跡收回目光,抱着黑糰子扯了扯馬韁,匆匆道別便開始上路,繞過京城奔向雲州,再從雲州過去西城。
這是眾所周知的路程,弄花鏡從江州管道上走的時候刻意偏北,避過某個人的目光之後他掉返馬頭,直接朝東一路狂奔,沒有任何彎道便能到鬼鏡,主子吩咐過,進了鬼鏡只要躲避境內安琪就很好進入羅剎宮正院大門。
看着弄花鏡離開的背影,半夏跟隨弄花鏡時日長了自然不捨得,下意識問了一句:「她還能趕在主子回京前回來嗎?」
「主子還會回京嗎?」
如今京城到處官兵遍佈,就是要抓伯虞候這個不孝子,如果主子這個時候回來就是自投羅網,那是自覺往刑部或是大理寺裏面送。
千花籮厭煩揮手,隨意道:「別說了,我們先去和南書老先生回合,主子吩咐過南書老先生會交代我們接下來做什麼,你們糾結個屁啊。」
半夏聳聳肩:「說的是。」
「所以呢?」絞魂挑眉。
「當然是進京回府了,就這幾個兵蛋子還想攔我。」千花籮咧咧嘴,下了馬就像輕功翻城牆過去。
「等等。」刃血懶洋洋的叫住蠢蠢欲動的兄弟們,邪魅一笑:「我們來比賽吧,誰先進涼院見到南書老頭兒誰贏,贏的人可以讓輸的人去做一件事。」
說着,他的目光悠悠的落在了絞魂身上。
絞魂敏感注意到刃血詭異的眼神,於是滿不在意冷哼:「好啊,比就比。」
正好他們兄弟姐妹們很久沒比賽過了,看看身手都退化到什麼地步了。
「預備,倒數一二三啊……預備……」
所有人下馬做出預備輕功的樣子。
「預備……三!」
話音一落,刃血身影眨眼掠出去老遠。
「王八蛋!」眾人紛紛墊腳起跳。
夜幕里只能勉強看到幾個在房頂飛掠的身影俊俏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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