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停了。
稍有活力的竹林一下子失去生機一般變的死氣沉沉,亭內之人站起來輕輕一揮手,垂紗自動掀起掛在亭柱的掛鈎上。
立於亭內的翩翩佳公子俊逸非凡的臉上是邪氣魅惑的笑,他腰間別着一把摺扇,銀色發束起一頭黑髮,一身白衣似雪如霜,衣擺處的蝴蝶暗紋倒是與雲姑娘的盤扣形狀極為相似。
竹林幽綠,男女相對,一襲白衣,相應若揭。
「在下封十三,仰慕雲樓主風姿許久,特請樓主前來品茗好茶,若有失禮之處還望海涵。」氣質矜貴的公子拱手鞠躬,端的是一派貴家公子模樣。
就和那個人一樣。
「封......封十三?」雲姑娘的忐忑與期盼一下子破滅,面部表情控制了許久才掛回原本坦然自若的微笑:「封公子見諒,剛剛是我失態,封公子長得......很像我的一位故友。」
「是嗎,雲樓主剛剛表情如此詫異,定是與那位故友很要好吧。」
白衣若雪的公子請雲姑娘就座,原木桌上放着小火爐,上面煨着陶泥茶壺,陣陣清香縹緲清爽,雲姑娘單看茶杯擺置便知對方是個品茶的行家。
雲姑娘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平心靜氣跟對方說話,面前的男人除了臉和蘭華風不同外,渾身氣質一模一樣,尤其是封十三紈絝子弟一般的模樣和臉上風流不羈的笑容簡直與蘭華風如出一轍。
「封公子找我來僅僅為了喝茶?」雲姑娘端起茶杯,細細打量陶泥茶杯上描繪的蘭花圖紋。
「是想一睹雲樓主風姿,江湖盛傳降雪樓樓主雲降雪有着一葉知秋的好本事,又有着傾城絕代的容顏,在下不過是個俗人,喜愛美人再正常不過。」封十三一邊沏茶一邊將放蕩不羈的目光鎖定在面前人身上。
「傾城絕代?那封公子可是失望了,我這張臉和接我來的那位姑娘一樣,封公子可是覺得這筆買賣不划算?」對方不拘禮教的話雖然放肆,但也讓雲姑娘慢慢沒了尷尬和陷入回憶的悲涼。
一杯冒着熱氣的清茶送至雲姑娘面前,謙而有禮的公子目光溫柔:「溪兒妖媚惑人,樓主出水芙蓉,各有其美,何必比較?」
說她好看的人很多,但帶着善意調笑的卻只有蘭華風一人,如今聽到對方用那種極為熟悉的語調對她稱讚,雲姑娘不由自主去想那個放蕩不羈留戀花叢的紈絝公子。
「你認識蘭家公子嗎?」雲姑娘望着四周掛着紅色琉璃燈籠的竹子,心中泛起的苦澀幾乎要漫過喉嚨。
神情和善的封公子眸底一暗:「出生於官宦之家,徘徊於江湖之上,死於東涯之手的蘭公子?」
「是。」
雲姑娘從來不知道一個字說出來是那麼吃力。
四周竹葉婆娑,颯颯出聲,寒氣森然,再涼涼不過心底一片傷。
封公子溫和清亮的嗓音宛若神明:「我與他是至交,我知道他甘願守護雲樓主安慰不惜性命,這片竹林涼亭是他託付我做的,他說,如果哪天他不幸命喪黃泉,請我把你帶到這裏,這是他承諾贈與樓主的生辰禮物。」
「他總是記得,我都忘了多年。」雲姑娘神色淡然看着四周紅綠相間,眼前卻是逐漸朦朧,眼角微濕。
「雲樓主不必傷感,他既是保護你去世,那便是走的無怨無悔,若雲樓主一直這般放不下,怕是他在黃泉之下也難以安然。」
一塊柔暖面絹放在雲姑娘面前。
雲姑娘堅強的很,唇角一揚,就算眼眶裏滿是淚花,面兒上也能高傲自若。
「封公子,我可以冒犯問一句你是什麼人嗎?」
悲傷漸淡的雲姑娘腦子逐漸清明,思量片刻才緩過來自己思維一直跟着對方走,這樣子對自己極為不利,如果是談生意,那麼她便無法從對方手裏拿到相應的利益,她的婦人之仁早晚會害死自己。
鎮定自若的封公子帶着人畜無害的微笑,聲音乾淨如清泉:「我不過是個江湖閒人,偶爾與江湖幫派做些小生意戶口罷了,不敢和降雪樓相比。」
「封公子說笑了,能在這洛城尋出這麼大的竹林,又掛上紅琉璃燈籠,還能在竹林深處建造這樣一個涼亭,若說封公子僅僅是個江湖閒人,做小生意,那是什麼樣的『小生意』才能給封公子如此大的權財?」
不要怪雲樓主咄咄逼人,她只是不想受到任何關於蘭華風的傷害,她更不想再因為蘭華風的事情而苦苦掙扎於『她害死他』內疚的悲哀之中。
所以只要關於蘭華風的事情,她都要真而重之。雲姑娘自從擺出一張虛偽和善的微笑面容,很少再像之前那樣做事囂張,說話帶刺,態度惡劣,不可一世。
封十三好像極為習慣女子刁蠻任性,好這脾氣帶着笑回答道:「人命生意,雲樓主該是明白的。」
「人命生意?你是殺手?」雲姑娘笑得很歡,臉上梨渦透漏着欣喜,她只是認為像封十三這樣看起來玩世不恭的貴家公子哥兒竟然也能當殺手,難不成用**?
「我不是,但我的手下是。」
白衣公子搖着他的這扇,額前一縷黑髮飄啊飄。
「白溪?她除了一身強勁的內力,我看不出她會絲毫武功。」雲姑娘雙眸微眯,想起之前白溪對她的態度,雲姑娘瞬間想起了之前她猜測的,白溪喜歡的人喜歡她,那麼白溪喜歡誰?
雲姑娘感覺自己找到了答案。
「她是在下的朋友,增些內力為她保身,雲姑娘多慮了,姑娘家細皮嫩肉的如何做哪些打打殺殺之事。」
封公子話音剛落,雲姑娘頓時笑容僵硬,他什麼意思?女孩子不能打打殺殺,難道她就不是女人嗎?
「說些實際的,上次白溪陷害我偷到骨灰之事,你作何解釋?」
「是在下唐突,想要見識一下雲姑娘的本事,因此才想出那樣一個辦法來試上一試,若是給雲姑娘添了麻煩,在下給姑娘賠禮道歉。」
手持摺扇的公子站起身來作揖鞠躬,謙和有禮的模樣讓雲姑娘根本無法生氣找茬,這樣一個公子和蘭華風再相像不過。
「我該原諒你嗎?」雲姑娘十指交叉撐起下巴,微微傾斜着腦袋笑容可掬。
被雲姑娘孩子氣的動作逗笑的封公子大氣揮袖:「雲樓主大可提出賠償,只要在下賠得起,哪怕傾家蕩產在所不惜。」
「我不稀罕你的錢,也沒有要殺的人,這樣吧,你給我彈奏一曲我便原諒你。」
雲姑娘不會趁機讓對方幫忙找回刃血琉璃弓或者誅心決,不相熟的人她不願多說一點關於她要找三大秘寶的事。
而且,這次她來赴約就是一單小生意。
她赴約,封十三交出她想要的東西,也就是蘭華風的骨灰,這樣她便可以得到一樣秘寶。
封十三二話不說從桌子下拿出剛剛放起來的古琴擺在桌子上,十指修長附於琴弦之上,輕輕撥動便是清麗脫俗。
沉浸於琴瑟之音,低沉共鳴之聲讓她想起那個美若妖精一般的男人,還有他古琴一般沉穩磁性的嗓音,他紅潤的唇瓣,他美麗傾城的容顏,他攝人心魂的笑容,每一絲記憶都能讓人回味無窮。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想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紈絝公子彈得一手好琴,婉轉動聽的琴音足以繞樑三日,更珍貴的是哪一首盪氣迴腸的《鳳求凰》,當真是如怨如訴,餘音裊裊,不絕於耳。
一曲終,餘音夾雜在竹葉颯颯里,空靈輕巧。
「封公子弄琴之術當真一絕。」雲姑娘不吝讚賞。
「雲樓主謬讚,在下聽蘭公子說起雲姑娘十二歲便能彈琴作畫,較雲樓主,怕是我這樣的琴藝不過關公面前耍大刀罷了。」
封公子本是迎合,可雲姑娘卻表現的格外冷淡。
「我三年未曾撫琴繪丹青了。」
喜笑顏顏的封公子表情略過一絲僵硬,雲姑娘並不點破,也不願多想,仰頭看了看天色,竟然已經黃昏,身邊的陶泥茶壺已經呼呼大叫,輕巧精緻的壺蓋被茶氣頂開,清爽額茶香縹緲而出。
「天色已經不早,我也該回去了,還請封公子履行承諾,把那樣東西給我。」雲姑娘撫平白色長褂上的摺痕,唇角帶笑卻神情冷漠。
「自然。」
不會多挽留一下的公子從桌子下拿出青瓷密封罐子,沒有任何花紋的罐子沉甸甸的,他把罐子交給雲姑娘:「在下送雲樓主回樓。」
「不用。」拿過罐子的雲姑娘好像看到自己親人一樣緊緊抱住,眼神渴望欣慰。
笑着拒絕對方提議後迅速施展輕功往外飛馳。
獨留竹林之內的封十三坐回竹椅,從懷裏掏出銀色面具戴回臉上,眸子裏皆是溫情寵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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