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口吃的人都格外的聰明。因為他們說的少想的多,好比煮餃子的茶壺,肚子裏有數,做事情就格外有譜。
聶從風不口吃,但也差不太多。
所以,他的心理素質有時候還真能強大的讓人沒治的地步。比如,在他十分熟悉的我面前,無論我怎樣的表情,他都把他該吃的和想吃的吃完了。剩下最後一顆蝦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問我:「你不吃麼?」
「吃!」我撿起那顆冰涼的蝦,心裏也是哇涼哇涼的。
經此一役,從此以後,怕是再也鎮不住這個屬下了!
相對無言,唯有蝦皮魚骨成堆。
吃飽了飯的聶從風看了看我身後,說:「你媽和王姨都走了。」
「介紹人不都是這樣麼!」我悶悶的啃着僅剩的一顆黃金饅頭,好像那是一根狗咬膠。
「我以為你會轉身就走呢!」聶從風笑了,眉開眼笑的那種,對着這張笑臉,我實在沒法把手裏的饅頭當武器扔出去。
好吧,我承認,我太慣着他了。
我給自己找場子:「那樣你不就沒飯吃了麼。跑的怎麼樣?霍久的事情,你不會只給我一句話就讓我相信你吧?」
話題轉到工作上,我覺得自己也正常起來了。
聶從風這次低下了頭,非常有心情的把眼皮低下的蝦皮魚骨一一復原:「唔,現在還不能說。不過,我不會瞞着你的。」
「需要我做什麼,就提前講,讓我有個準備的時間。我不喜歡突然襲擊。」
「嗯。」
談話又陷入沉默。
其實我們雖然很熟,但是除了正常的工作交流是一句隨一句的,平時也多是這樣悶着,偶爾蹦出兩句驚世駭俗,也不能替代彼此習慣的沉默。
這樣的沉默通常不會讓我難受——除了今天。
今天的一切都是例外!
我覺得腦子裏有個小人拿着把大錘砰砰砰的敲着我的腦殼,不是頭痛欲裂,而是瀕臨崩潰。我努力維持着若無其事的樣子,告訴聶從風吃完了結賬,順便開張□□。
想了想,我又叮囑一句:「你可以給我,但我不會給你報的。」開玩笑,□□可以抵稅,我幹嘛不要;但是給他報銷?做夢去吧!
這點壞事,我還是做的出來的。
老闆做到這個份上真悲哀!枉我一向覺得自己以前還挺成熟的,今天不過是相親對象變成自己的金牌助理,就一切都不一樣了!
唉,認命吧!認命的人,才能過好自己的人生。
聶從風沒吭聲,他的面前已經擺了若干條魚蝦的屍骨。
走出飯店,我才想起來,今天來的時候,我娘已經把車鑰匙拿走了。若干年前,她就說過:「就算對方看不上你,你也應該想辦法讓他送你回家,這是訓練你如何施展女性魅力的最好機會。」
這麼多年,她堅決執行了這一條,而我也默默的賠進許多不敢聲張的出租車費。
我習慣性的四下張望,尋找出租車的影子。身後有人說:「我送你吧。」
對了,聶從風也知道我娘是怎麼訓練我的,他甚至比我還清楚我賠進去多少出租車費。因為我都把這些票教給他貼好拿到所里抵稅了。。。。。。
上了車,可能是累了。我的情緒分外低落,連車窗外也不看,半眯着眼睛養神。
良久,聶從風說:「我不是故意的。」
他真是我肚子裏的蛔蟲。
我肚子裏有兩條蛔蟲,一條是我媽,一條是聶從風。
你能跟自己的蛔蟲說話麼?不能。因為不用你說,他都知道你要講什麼,何必再費口舌!更何況——我、正、不、高、興!
天晚了,霓虹閃爍,華燈璀璨,人也許就會變得和白天不大一樣:比如不太理智,比如會耍耍小脾氣,比如會放縱一下緊繃了一天的情緒。
我有些孩子氣的轉頭看向窗外,卻透過玻璃,看到聶從風開車的側面。刀削斧鑿一般的輪廓,有着和他本人不一樣的凌厲。
我忽然有種錯覺,也許我平時認識的那個聶從風和鏡子裏的這個聶從風不是一個人!
聶從風繼續說:「王姨很早就跟我說要幫我介紹對象,我也答應她隨時候命。只不過今天她臨時告訴我的時候,我才知道是你。」
沉默,代表一切——不滿。
聶從風又說:「對不起,我本來應該先告訴你的。但是我覺得——」
他頓住,不再說話。鏡子裏的人嘴巴抿成了一條直線。即使模糊不清,也能隱約感覺到,他的面部肌肉正處於某種情緒導致的緊張中。
我忍不住開口,儘量讓自己顯得語重心長:「你覺得很好玩是吧?耍我很好玩兒是麼?!」
就在開口的一瞬間,一種詭異的感覺順着我的話鑽進我的腦海:我好像插話了。因為聶從風在那一瞬間,也微微動了動嘴,但在我說完話以後,他的嘴已經閉的更緊了。
女人的直覺向來很準,其實很多律師也相信自己的直覺。但是如果你習慣了在工作中使用直覺,那在吃飽喝足快要睡覺面對熟人的時候,直覺會比你的身體更早進入睡眠。
此刻,我懶得多想。其實,本來,我可以問一句:「你想說啥?」
但我什麼都沒說。
又是沉默。
車開回我自己住的地方。下車,關門,我打算頭也不回的離開。
跑動的腳步從身後傳來,我應該置之不理的,可是我停下來,還多餘的轉過身,看着大燈下,已經面目模糊空餘一副高大身架的小助理。恍然覺得,以前一直把他當小孩當菜鳥甚至當小弟看,其實,他已經是個很成熟的男人了。
聶從風見我等他,便不再跑動,以進一步蹭三步的蝸速慢慢靠近,而我居然還有耐心等他。
因為我是老闆,我的有風度。
我居然給自己這麼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爛理由,還持之為圭臬,指導自己的行動——站那等他!
終於等他靠近了,開口了:「那個——你一直嫁不出去,我、我、也不好找對象,能不能——能不能——試試?」
他聲如蚊蚋,在馬達的轟鳴中簡直不可聽聞。而我,就那麼神奇的聽見了,還聽清了,更聽懂了。
於是,我很認真的想了想,終於重重的嘆了口氣:「小聶,你不覺得向你的老闆提這樣的要求很過分嗎?我可以扣你獎金的!」
聶從風低下頭,影子裏,就像無頭傑克。
我走上前一步,告訴他:「不過,看在你工作那麼辛苦,而我正好閒着也是閒着的份上,就答應你吧!」
聶從風猛的抬起頭,我好像真的看到他的眼睛在閃光。於是,我很高興的捶了他肩膀一下,豪氣干雲的說:「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教你怎麼和女孩子相處!雖然我嫁不出去,但是經驗太豐富了,一定會讓你交上心儀的女朋友的!」
「什——什麼意思?」聶從風的聲音有點模糊。
我扒了一下頭髮:「不過,你不能和所里說啊!對,也不能告訴別人。雖然咱們是假的,說出去也不好聽。」
「等等,老大,什麼是假的?」聶從風終於跨前一步,甚至抓住了我胳膊。
我掙了一下,沒掙脫,便說:「你要我做你女朋友,不就是要我假裝你的女朋友,教你怎麼克服說不出話的毛病麼?」
想想也是,只有在我面前,他才能放的開。要想學把妹,當然不能跟一個讓他緊張的人練習啦!
然後,我又有點失落,抬頭看天,很悵惘的說:「看來,我這輩子也就是教教別人談戀愛了,想自己來一場——」無比惋惜的搖搖頭。
人不能總是看不好的地方,惆悵歸惆悵,惆悵完了該幹啥幹啥。我抽出胳膊,又拍拍聶從風的胳膊:「小聶,放心,我一定配合好你的。不過,你明天要仔細介紹一下那個姑娘的性格脾氣和行事習慣,我才能裝的像一點,有的放矢。」
「我沒看上誰!」聶從風大聲的否認,嚇了我一跳。
「沒看上?」我想了想,又恍然,「你就是想先練練手,模擬一下男女私下相處的場景麼?就像學校里的模擬法庭?哦,那也對。沒問題,更容易了。」我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哈欠,「難得早下班,你要沒別的事,我先回去睡覺了。」
聶從風沒吭聲,我擺擺手,走進小區。
我說他怎麼突然想相親,還故意和我相親,搞半天是想模擬戀愛啊!
一頭栽在床上,我放鬆的沉入夢鄉。在失去意識前的那一刻,一種悲哀的情緒倏然而逝:看,你的助理,那麼帥,都要嫁人了!不再屬於你了啊!
不再屬於我了啊!
孤獨,不是不可以,只是真的很需要勇氣。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個走開,看着人群中不再有可以打招呼的人,怎樣的淡定,都纏繞着一絲與生俱來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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