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槍匠和約翰選擇在山洞中休息。
吃飽喝足後,約翰恢復了體力,但他精神上的疲勞恐怕是無法治癒了,如果說世界上有種人連睡覺時都睜着一隻眼,那約翰無疑已經加入了這支隊伍。
槍匠沒有提出輪流守夜,他知道食人族的土著是不會在夜間進行搜索的,因為那樣做事倍功半,而且有很高的風險,捕獵者不到萬不得已時,不會做這樣的選擇。
黑暗是文明與原始的分界線,現代社會的人們也許能藉助先進的設備在黑夜中一邊隱藏自己一邊安靜地潛行,但食人族的野人們在夜間行進的唯一方式就是火把,自然界中只要是長了腦子的獵物都會被那玩意兒的光和熱嚇跑,更何況是已成驚弓之鳥的約翰。
超過一半的雨林動物都是夜間覓食,但人類做不到這點,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人類沒有被賦予夜間行動的能力,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的生物鐘生來就適應白天的生活。在這種特定的蠻荒環境下,物種與生俱來的能力比任何複雜的工具都可靠。
這是槍匠在雨林度過的第二晚,他依然沒睡好。
槍匠原本只需要考慮如何獨自穿過叢林回到外面的文明世界。而現在,身邊多了個沒有任何裝備、且已身心俱疲的探險家當累贅;先前挖出的神秘金屬塔尖是何情況,他也是瞎子望天窗,不明不白;雨林深處還有一群樹大根深、兵強將勇的食人族土著隨時可能在暗處給自己來上一鏢。
身陷如此境地,恐怕也只有遭遇鐵血戰士這種發展,才能使事情變得更糟了。
當然,我只是說個構思而已,沒打算真的這樣寫。
槍匠睡得不熟,他又做夢了,還是小時候的事。那也是個夜晚,寒冷的暴風雪之夜,在一間屋子裏,壁爐前,他裹着毯子,等待爺爺歸來,這天小查爾斯感冒了,所以沒跟爺爺一起出去打獵。
最初他的心中滿懷期盼,希望爺爺今天的收穫能讓他喝上熱騰騰的肉湯,但太陽逐漸被烏雲遮蔽,天空變得陰霾,暴風雪不知何時已然降臨。從中午到晚上的這段時間,期盼變成了擔憂,好在並沒有變成絕望,因為爺爺還是回來了,當老羅爾打開門的瞬間,凌冽的強風沖入屋內,老人用他高大的身軀擋住了身後的風雪,重新抵上了門。
壁爐中閃動的火光再次趨於平穩,一大塊捆綁着的獸肉被扔在了地上,老羅爾顯然遇到了難纏的獵物,而惡劣的天氣使他無法帶回大部分戰利品。那天,老人失去的不僅是大半具野獸的屍體,同時還有他的右眼,當他回到家的時候,眼眶中流出的血水都早已凍成了冰……
「嘿,查爾斯,醒醒,查爾斯!」約翰叫着槍匠的名字。
劣質的睡眠換來立竿見影的頭疼,他迷迷糊糊地回道:「什麼事兒?」
約翰基本也沒怎麼睡着,但他似乎挺有精神的:「我聽到外面有聲音,可能是食人族追來了。」
一聽到食人族這三個字,槍匠也精神了,人這種生物,小嚇提神,大嚇丟魂,驚嚇沒準能造成心梗。
「我出去看看。」槍匠說罷,一個鯉魚打挺,起身便疾行而去,待到洞口時,稍稍探頭張望了一下,沒見到什麼異狀,他抓起幾個石子兒,朝着三四個不同的方向,呈扇形投擲出去,樹林裏很快就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聲音。
他回頭對約翰道:「不像人的動靜,可能只是動物,你剛才聽到什麼了?」
約翰回道:「我也不確定,哦,對了,是從樹上傳來的,會不會是這幫野人派人爬在樹上偵查?」
槍匠便把視線上移,又扔了幾塊石子兒,這次是朝着高處飛行。飛石除了驚起幾隻鳥兒外,並沒有什麼其他的活物做出反應。
「可能只是猴子,亦或者在我第一次扔石子兒時打草驚蛇了,他們已經逃走。」槍匠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儘快趕路,前進是擺脫追捕最好的方法。」
約翰對此建議自然是舉雙手表示贊同。
二人出了山洞,根據太陽的方位來判斷方向行進。前一天晚上他們已經達成一致,繼續朝西走,因為約翰的探險隊最初是由西向東探索的,當然,那時他們的指南針還沒有壞。
有槍匠在前面開路,他們在林間穿梭的難度驟減,約翰是專業的探險家,身體素質和生存技能方面自然都強於普通人,他本來就沒受什麼傷,也未感染疾病,經過一晚上的休憩喘息,體力已恢復了七八成,跟在槍匠後面,趕路變得十分省力。
即使在這陌生環境中,他們的行動也絕不會比食人族土著要慢。根據約翰的經驗判斷,只要像這樣走個三天左右,即便仍未走出雨林,食人族的追捕肯定也已停止了,原始部落的行動範圍一般不會超出自己的領地,交通基本靠走的這幫野人,對於腳程太遠的地方,他們是斷然不會去的,對他們來說,走出領地就跟哥倫布當年朝「世界盡頭」航行一樣需要勇氣。
行了半日,一路上也未發現有人在追蹤他們的跡象,看來上午確實是約翰太過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了。
離那部落的村落越遠,二人的安全就越有保障,因為僅僅從生存層面來講,他們沒有太多值得擔憂的東西。
到中午時,二人沒有停下生火,為了防止預留的肉在潮熱的環境中變質,昨晚已經烤至七分熟,這樣做也能方便今天趕路。所以他們只是稍作休息,啃了幾口沒滋沒味兒的蝙蝠肉乾,就繼續上路。
要說這些蝙蝠也真夠倒霉的,它們本來住在那個地勢較低的山洞裏,沒招誰沒惹誰,偏偏遇上了槍匠,他扔東西是例無虛發,甭管天上的鳥,河裏的魚,被他發現一般都逃脫不了魔掌。
到了下午,兩人的神經基本都鬆懈下來,他們趕了大半天路,過沼澤、趟小河,披荊斬棘,幾乎沒怎麼停下,這時速度便慢了下來。
就在一個毫無徵兆的時刻,槍匠在一次無意識回頭想和約翰說話時,眼角突然瞥到了一些東西。
他的表情不由得變了,他知道自己看到的景象絕不是幻覺,所以此刻,他只覺得毛骨悚然,因為剛才閃過的那條黑影顯然不是叢林中的動物,而是個人。
「約翰,有個黑影跟在咱們後面。」槍匠直接就開口說道。
約翰的臉色瞬間就白了,他立即轉身,戒備地注視着四周:「在哪裏?是食人族嗎?」
槍匠道:「不……那個……怎麼跟你形容呢……」他稍稍組織了一下語言:「我說是『黑』影,並不是因為我沒看清,事實上,我看得很清楚,只不過,『它』是黑色的……就跟在後面不遠的地方,在一棵樹上……我懷疑早上你聽到的聲音就是它發出的。」
「什麼意思?它到底是不是食人族?什麼叫黑色的?」約翰的慌亂全寫在臉上。
槍匠已經拿出了骨槍,直覺告訴他,眼前的事物,可能比食人族更加兇險:「身高像十歲的孩子,但身形上看無疑是成年人,不過又不是侏儒,很奇怪……就像是個小號的人,而且全身上下從頭到腳都是黑色的,不是黑人能有的那種膚色,而是油漆才能噴出的那種漆黑。七成可能是全身每一寸都塗了黑色的染料,兩成是穿了一種特製的服裝,還有一成可能……他天生就是這種樣子。」
槍匠一邊跟約翰解釋着自己看到的,一邊也在分析那東西究竟是什麼。
約翰緊張地回道:「你要做什麼……如果它沒有直接危險,我覺得我們還是不要主動去惹不明的生物,快點逃才是吧。」
槍匠道:「沒什麼危險?那它一路上跟過來是想向你求婚嗎?」
約翰漸漸退到了槍匠身後,壓低了身子,仿佛隨時會有毒鏢朝自己射來似的:「查爾斯,現在可不是開玩笑損人的好時機。」
槍匠不禁笑了:「改天我介紹個人給你認識認識,你可以領教一下什麼才是損人……」
最後一個字沒說出口,他就扣下了扳機,骨槍的響聲驚了一大片雨林中鳥獸,下一秒,一條黑影就從茂密的樹杈間落下,摔落在地。
約翰抬頭張望了一下,道:「你是怎麼打中它的?我什麼都沒看見。」
槍匠沒有回答這問題,只是揮手示意約翰跟上,他一邊向那不明生物靠近,一邊道:「我打的是腿,這能讓它活下來,卻無法逃走。」他笑了笑:「如果它真的只是想向你求婚,它依然可以單膝跪地給你送上戒指。」
約翰撇了撇嘴:「這笑話第二次就不那麼好笑了。」
當他們來到那樹下,眼前的景象確實不那麼好笑了,因為那不明生物並不在此地。
「看來它膝蓋中槍也能逃走不是嗎?」這次輪到約翰說風涼話了。
槍匠朝四周掃視了一圈,那黑色生物已經無跡可尋,他蹲下,凝視着地面上的一小灘黑色液體,也不敢冒然用手去碰,只是湊進聞了聞:「你覺得這是它的血嗎?」
約翰也觀察了一番周圍的環境,回道:「如果是血,它逃走時,會一路滴落,但你看,沒有腳印,沒有黑色的血滴,連爬上樹的痕跡都沒有。」
槍匠接道:「所以……它在幾秒內就完成了止血,然後悄無聲息地飛竄出去,直接逃出五十米以上的距離。」
約翰攤開雙手:「還有一種解釋,只要它的一部分中彈,整個身體都會頃刻間蒸發,最後只留下這麼點兒黑水。」
槍匠站起身:「接着趕路吧……希望你才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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