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 第85章解開心結引風尚

    火勢越來越大,這個時候,眾人可都是度日如年。

    「咱們先撤一撤,莫等火燒到這邊來……」聞泰來原本也被這大火驚呆,但這個時候,他心中突然想起一事,方才的慌亂緊張全部沒有了。

    他嘴角甚至噙起了一絲冷笑。

    竟然玩出這樣的花招,以為用火燒掉,便可以掩蓋失印之事?

    聞泰來又看了葉暢一眼,這種招數,莫非是葉暢所想?但是不對勁啊,他今日來訪,並未與縣尉單獨相處——那一定是元公路自己想出的法子。

    可笑,可笑至極!

    聞泰來心中已經在琢磨着如何利用縣尉的大印再做些事情,使得元公路失印的事情曝光,就在這時,聽得眾人驚呼:「出來了,出來了!」

    卻是元公路從火場中鑽了出來。

    他灰頭土臉,連鬚髮都焦了,但他懷中緊緊抱着一個盒子,眾人都認識,正是放置官印的盒。

    只不過印盒與平時有些不同,周圍都用封條封上——眾人不由得暗暗笑,這位縣尉心也太急了些,雖然年底封衙就在眼前,但如今就用封條將大印封上——難怪這幾日怠政了。

    只有聞泰來眼睛象是被什麼東西從身體裏擠了一樣突了出來。

    他很想大叫:那只是一個空盒子!

    但是他又不能叫,因為只要叫出聲來,接下來便可想而知,元公路一定會冷笑着問他如何知道那是一個空盒子。

    比起失印,他試圖謀諂上司,更是官場大忌,官司打到哪兒去,元公路最多是個失察,而他最輕也是流徒,甚至有可能在刑訓中直接丟了性命。

    「無妨,無妨,讓他裝模作樣一會兒,再過些日便要關衙封印,那個時候,看他怎麼再裝下去。哼哼,做了虧心事,總有敗露的那一時!」

    聞泰來正咬牙切齒地想着,便見元公路走了過來。

    「幸好,幸好,大印搶出來了。」元公路一身汗水涔涔,方才飲進的酒都順着毛孔滲了出來。他環視眾人,又開口道:「火勢甚大,衙署後的這些屋子怕是保不住了。今日請諸位來,原是圖個歡樂,如今卻只能到此為止,諸位先請回吧。」

    眾人聽得不要他們救火,心中一個個都在暗贊元公路曉事。他們正準備走,就在這時,元公路又道:「啊呀,對了,聞吏!」

    聞泰來一個激靈,身體猛然抖了一下,然後轉過臉:「少府還有何吩咐?」

    「我這邊過了火,怕是今夜無處可宿,我可以去尋個店家暫住,但這官印,卻不可馬虎。」元公路緊緊盯着他:「官印暫交予你,你一定要保管好來,切、勿、自、誤!」

    最後四字,一字一句說出來,而每說一字,聞泰來額上便滲出一層冷汗!

    轉眼間,他便與元公路一般,象是從水裏撈起來一樣!

    「下官……下官怕……」

    「本官信任你。」元公路不由分說,便將那官印盒交到了聞泰來手中,聞泰來情不自禁捧着那盒子,愣愣地看着元公路。

    元公路又揮了揮手:「所有差役聽着,用鐵鈎將這兩邊過了火的屋子鈎倒,免得火勢蔓延。各位吏員,先請回家吧。」

    差役們七手八腳,開始用鐵鈎去鈎房屋上預留的鈎子。此時人建屋,都會留下這鈎子,若是着了火,只要將屋子鈎住然後眾人齊用力拉倒,便可以阻止火勢蔓延。

    聞泰來抱着官印,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此時,旁邊有同僚上前來推了他一把:「烏煙瘴氣,還不速速回去,在這做什麼!」

    「他自然要多呆一會兒,瞧,少府多看重他,那官印不交與別人,只交給他!」

    「正是正是,不曾想咱們當中,竟然是聞賢弟最得少府信用!」

    眾人或羨或妒的聲音傳入耳中,讓聞泰來欲哭無淚,如果可以,他真不需要這種「看重」與「信任」!

    他終究不能在火場久留,只能捧着那盒子走了。待他一離開,那邊元公路蹭的一下便竄到葉暢身邊:「葉郎君,他可會中計?」

    「這不是陰謀,這是陽謀,他想不中也不行。」葉暢微笑道:「你當眾將官印給了他,到時啟封,裏面沒有印便是他私自偷盜,他可背不起這罪名!」

    「當真……當真如此?」

    這個時候,元公路患得患失,雖然明知葉暢所言不虛,卻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絕對把握。」

    那個聞泰來明知妻子與元公路私通,卻不鬧將出來,只敢在背後耍小動作,分明是一個沒有擔待的人物。這樣的人,他回去之後最後的選擇,一定是將真正的官印放入印盒之中。

    「葉郎君,大恩不言謝!」元公路定了定神,向着葉暢便是長揖:「如今天色已晚,葉郎君是回不得家裏了,且隨我來,我定然為葉郎君安排好住宿!」

    有元公路安排住宿,葉暢這一夜住得甚是舒服,倒是響兒小丫頭有些挑床,第二天起來時兩隻眼睛還是迷迷糊糊的。

    兩人才起床,便看到元公路在門前等着,葉暢笑道:「少府起得倒是早。」

    元公路正面對着他,滿眼都是血絲,他苦笑道:「實是一夜都未曾睡着……葉郎君,某想想……今日還請葉郎君隨在某身邊吧,若有個萬一,還要仰賴於葉郎君之智。」

    葉暢知道他心中還是擔憂,既然已經幫他幫到了這個程度,也不在乎最後這一步了。

    跟着元公路回到縣尉衙門前,衙門本身倒沒有受損,但後邊的房屋已經倒了一半。

    他們到的時候,便看到各班吏員、差役都到了。

    「聞泰來何在?」


    上座之後,元公路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問聞泰來。

    「下官在此。」聞泰來有些虛弱的聲音傳了出來。葉暢向他望去,只見聞泰來一夜間仿佛老了十幾歲,兩鬢甚至有了白髮!

    而且,他的雙眼也是佈滿了血絲,分明是一夜未曾睡好。

    葉暢微微搖頭,暗嘆了口氣:此事原是元公路不是在先,勾搭別人娘子,結果被別人報復。聞泰來做出這等事情應該是情有可緣,但自己與元公路有私交,與這聞泰來卻是毫不相干。

    幫親不幫理,乃是人之常情啊……不過想法子勸一勸元公路,莫要報復聞泰來了。

    「聞泰來,昨夜失火,本官為安全起見,將官印託付予你,今日可曾帶來?」

    元公路這是明知故問,聞泰來手中一直抱着一個盒子,正是昨夜元公路交給他的那官印盒。聽得他的話之後,聞泰來的臉上肌肉抽了抽,用類似於哭的聲音道:「帶來了。」

    「呈上來吧。」

    「是。」

    聞泰來走了幾步,將印盒呈上去,元公路一把接過,仿佛是從聞泰來手裏搶來的一般。印盒到了他手中,他一掂份量,便知道,原本空空的盒子裏,如今已有了東西!

    他心中狂喜,但仍然不放心,三把兩把將盒子上的封條撕掉,看到他這模樣,他身前的聞泰來一聲不吭,向後退了幾步。

    只是目光里,仿佛能噴出火來。

    元公路打開盒子,裏面的官印露了出來,元公路用顫抖的手在上面摸了摸,臉上是如何也抑制不住的狂喜。

    回來的不僅僅是官印,也是他的前途,他已經暗下決心,今後這段時間,官印要綁在身上,便是洗澡也不放下!

    抬起臉,用冷冰冰的眼神掃過聞泰來,聞泰來默不作聲低下頭,不敢與他目光相對。元公路冷笑了一聲,正待尋個藉口發作,卻看到對面的葉暢做了個手勢。

    如今元公路對葉暢,可謂既是感激又是信任,一見葉暢那個手勢,他便改了主意:「今日本官無事,要陪葉郎君辦置年貨,各位各自去忙吧。」

    聞泰來慢慢走出衙門,整個人都是佝僂着的,仿佛是一個小老頭一般。看着他的背影,葉暢更為同情。

    待眾人走過之後,元公路抱着印小跑着來到葉暢面前,口中是壓不住的笑:「果然,葉郎君神機妙算,他果然將印拿來了!」

    「以人心去推斷,他如此不足為奇。」葉暢笑道。

    「如今印回來了,某當與他算算這筆賬!」元公路咬牙切齒地道。

    「這個……少府,冤家宜解不宜結,以某所見,少府還是……」

    「葉郎君,你據心仁善固然是好的,你之智計,某也佩服得五體投地,但你待人卻是不及某遠甚!」元公路打斷他的話:「某便是願意與他和解,也要他能相信!況且,他必然能猜到,是葉郎君為某出謀劃策弄回了官印。他如今奈何不了某,但當某離任之後,他必會報複葉郎君!便只是為了替葉郎君除後患,某也要對付他!」

    官印回到手中,元公路說話的底氣十足,甚至敢當面指責葉暢性格上的弱點了。葉暢無言以對,雖然感情上他同情那聞泰來,但理智上,他承認,元公路說的才是真正的事實。

    聞泰來沒有用什麼怨恨的眼神來看他,也沒有說什麼終究將報復的話語,但從他盜走官印後能忍而不發便可以判斷出,這其實是個極隱忍的人物。這樣的人物,今後有機會,必將報復!

    「還是……還是給他留一條路吧。」葉暢想了會兒,還是堅持自己的原則:「罪不至死啊。」

    說這話的時候,葉暢自己的臉都紅了。

    罪不至死是不假,也就是說,只要不弄死聞泰來,元公路用其餘法子去收拾他,斷絕他今後進行報復的能力,那都是可以的。

    元公路此時心情大好,又感激葉暢這一奇計,因此沒有再爭執:「某也不是說定要讓他死路一條,只要他去職便可,此事就不煩勞葉郎君了。」

    二人又說了會話,葉暢終究是興致不高,元公路便與他告別。送他出衙之時,元公路忍不住又道:「葉郎君,你奇計百出,為人又膽大妄為,但唯有一點,就是莫太過婦人之仁。」

    葉暢頷首苦笑,他的性格受另一世影響更大,有些事情,並不是真的婦人之仁,而是一種本能。

    在譚家鋪子裏取出自己寄存的年貨,葉暢領着響兒,一路向北,往吳澤陂行去。雖是只在外住了一夜,葉暢卻覺得,自己有些想念臥龍谷了。

    「郎君為何悶悶不樂?」走到半途,響兒有些迷惑,她歪着腦袋,騎在驢上向葉暢問道:「馬就可就到了咱們家呢!」

    「若是郎君做了錯事,比如說,幫了壞的人,你覺得怎麼樣?」

    「郎君是說幫了那元少府?元少府不壞,他當官挺好的,不僅待咱們家好,待別的百姓,聽村里人說,也算是少有的和氣,郎君幫他幫得對,他並不是壞人!」

    沒等葉暢再說,響兒又道:「而且,元少府待郎君好啊,他待郎君好,那就是好人!」

    葉暢猛然驚覺,自己還不如這小姑娘想得開啊。

    元公路確實對不住聞泰來,但正如聞泰來所為罪不至死一樣,元公路的錯,也不足以讓他丟掉一切前途。聞泰來報復得過頭在先,元公路又與自己友善,自己幫他,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給自己尋着了藉口,葉暢搖了搖頭,便將此事拋開。他看着馬身上背着的年貨,很快活地道:「回去之後,咱們先寫好春聯!」

    「春聯是何物?」響兒不解地問道。

    葉暢又是一愣,然後想起,對對子雖然很早就有了,但是寫春聯,似乎是王安石才開始的事情,最早也不會超過五代之時。此時人們在牆上貼的,還不是對聯,而是「桃符」。

    「就是桃符啦。」

    「那不是正月初一才寫的麼?」

    「正月初一……從今往後,咱們家的桃符,大年三十便要貼好來,不等到正月初一了!」葉暢將煩惱完全拋開:「我要再做一回引領風尚之人!」

    他說的什麼「引領風尚」,響兒是不懂的,但他心情又變好了,響兒卻是能清楚地感覺到。在驢背上,響兒忍不住伸手去抓了一下葉暢的手掌,郎君的手很溫暖。

    這就好,別人如何,與響兒沒有任何干係,郎君快活,這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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