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會化光為火?」
善直跟在葉暢身後嘮叨,雖然葉暢已經解釋了許多遍,可是他仍然聽不明白。
「我曾於冬日取冰,無意中發現,表面為凸弧的冰可以將光聚而為一,外型為三棱的冰條可以將光散而為三……
葉暢一邊說,一邊在想如今宮裏會發生什麼事情。
這是風氣比較開放的大唐,人們的包容性極強,所以葉暢並不擔心,自己說出此事,會被人視為妖孽。
「讓人去冰窖里取冰。」皇宮之中,李隆基對高力士道。
當陳玄禮趕到的時候,冰也取來了,先是一個凸鏡,如同葉暢所言,竟然真的將太陽光聚為一點,而且稍許時間之後,便取火成功。
「果真有此事……此方外之事,召吾婿張培來……翰林院今日孰人當值,一併召來。」
發現不僅僅是水玉球能引火,冰凸鏡也取火,李隆基開始相信,這並非什麼妖術了,只是和水往低處流、樹往上面長一般,自然的道理。
不一會兒,張培便出現在他面前,只是翰林院當值之人,卻還沒有到。
「今日翰林院誰人當值?」李隆基問道。
「李太白。」張培回答。
「人呢?」
張培心裏有些惱,他哪裏知道,應噹噹值的李太白到哪兒去了,倒是高力士,在旁歪了一下嘴:「李學士喜歡熱鬧,是不是也去看市賽,流連其間?」
「便是我也想去看。」此時李隆基對李白還算寬容,他笑道:「既是如此,便遣人去市賽之處召他來。」
張培不動聲色地聽着李隆基的安排,心中卻有些嫉妒李白了。
「賢婿,你主持翰林院,可曾見過這個?」
「這個……是哪來的妖術?」看到蟲娘在一邊,又想到今天市賽發生的事情,張培頓時明白,這一定是葉暢弄的鬼,而且,他通過蟲娘向皇帝獻這個「寶」,定然是想着討李隆基歡心,好能夠得到一官半職。
想到這裏,張培向着李隆基行禮道:「陛下,此乃妖術,豈可存於宮中,且須治獻此妖術者之罪」
李隆基捋須而笑:「這不算什麼妖術吧?」
「這如何不是妖術?」張培聞言愕然。
皇帝極忌宮中有人以妖術惑眾害人,漢武帝雄才大略,還因為巫蠱之事殺了自己的太子,李隆基在這方面,性格接近於漢武。
「賢婿不知道這個的緣由?」李隆基懶得與他辯說,又問了一句。
張培一心想着如何借這事情將葉暢兜進去,哪有心情細思,搖了搖頭:「便非妖術,亦為奇技淫巧耳,實非天子、士大夫所能聞也。」
這就掃了李隆基的興致,特別是李隆基看到蟲娘可憐巴巴地站在那兒,想到自己方才嚇着這個小女兒了,他笑着擺手:「賢婿,你還得多做些學問。」
先是凸透鏡聚火,然後是稜鏡分光,這兩者中,楊玉環對後者甚為感興趣,此時笑着向他道:「三郎,若是梨園歌舞之時,用這稜鏡分光,照於台上,豈不更添顏色?」
「卻需隨樂而動才好……」
他二人興致勃勃討論如何利用稜鏡分光的打扮舞台,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得小太監們吭噗吭噗的聲音,緊接着,便見兩個小太監扶着一個人走了進來。
還隔着老遠,便嗅到一股酒氣。
「李卿果然是酒中仙啊,片刻離不得酒。」李隆基笑道:「醉成這般模樣,也不知還能不能說話。」
「臣未醉,不過是有些倦罷了。」卻見那人將扶着的小太監推開,搖搖晃晃地站住,向他施禮:「今日市賽,共是有四十七種美酒,往日裏一一沽取,須得耗時耗力,今日湊在一處,臣便犯了饞,還請陛下恕罪。」
他眉細目長,風神俊朗,飄逸瀟灑,顧盼間雖是醉態可掬,卻醉而不倒。
正是李太白。
「李卿既是未醉,且說說這是怎麼回事。方才朕問過張學士,他亦不知,以為妖術。」
李隆基向高力士示意,高力士指使着小太監,再次去取了冰來,以凸透鏡取火,以稜鏡分光。
其餘人見到這一幕,都是驚呼連連,李白用惺忪的醉眼瞧着,卻是微笑不語。
「李卿?」李隆基問道。
「凸透鏡取火,此必修武葉暢之手段也。」李白第一句便讓眾人微笑,但第二句,卻是有些驚人了:「軍中所用陽隧者,亦同其理,《禮記》所載,『左佩金燧,,亦其類也。《淮南萬畢術》中亦有言,『削冰令圓,舉以向日,以艾承其影,則火生,。」
說到此處,李白斜看了張培一眼,又笑着道:「張學士通於翰墨,此等閒書,非學士所長也。」
張培默然無語。
他原是視為妖術的東西,沒有想到,竟然有這般典故。
他也算是博學,否則坐不到現在這個位置,但是與李白相比,還是差之甚遠。李白博覽群書,而且記憶力又強,這樣的典故,信手拈來,仿佛書卷在側一般。
不過李白雖是好意為他開托,他卻不領情。
他垂下眼,不再看李白,李白心思疏漏,沒有在意這個細節,又指着那個稜鏡分光,開口道:「國朝孔穎達注《禮記》,於《月令》中蝕hl旁註,『日薄漏日,日照雨滴則虹生,。莫非雨滴亦為棱狀,故得分日光為虹也?
他侃侃而談,文章掌故,揮灑自如。說完之後,他忍不住笑道:「旁人只道臣在翰林院中,日日飲酒,卻不知臣亦有博覽群書。臣非常人,酒越從,智越深,還請陛下賜酒。」
這幾乎是他的常態了,每草擬一詔,或是寫成美文,或者備李隆基顧問之後,便要向李隆基討酒。李隆基哈哈大笑,心中甚是欣喜,同時也有些嘆息。
原來並不是葉暢有什麼妖術,而是前人都明曉的事情,只不過前人雖是明顯,卻沒有將它利用起來。
「卿為何一見便知是葉暢所為?」李隆基笑着問道。
「世人庸碌,唯葉十一心思靈巧,能於古書之中,尋着這些道理。他又是好事之人,看着這道理,必去踐行。」李白道。
「卿與葉暢相識?」
「神交久矣,素昧平生。」
李隆基點點頭,心中忽然一動,葉暢這些巧心思,對於他的梨園諸伶,倒是很有幫助,或許自己該給這小子一個機會?
但看了看在一旁一臉笑容的蟲娘,李隆基又改了主意。
不能給這廝有接近蟲娘的機會,雖然蟲娘年紀尚小,可是這廝在長安呆久了,蟲娘再有兩三年,不就要開始長成了?
「既神交久矣,朕就命卿替朕做件事情吧。」李隆基看着李白:「請卿替朕去見一見這葉暢。」
李白心中一喜,他早就有意結交葉暢,方才也想借這機會向李隆基舉薦葉暢,現在聽李隆基口氣,當是要召見葉暢,因此免不了替葉暢歡喜。
張培則完全是另一種心情了。
一個李白在翰林院,已經讓他覺得倍受威脅,再多一個葉暢的話,他更覺得可能會影響到自己在李隆基面前的地位。
更何況,葉暢與他的不和,是擺明了的。
因此,他聽得李隆基讓李白去見葉暢,心中便是打翻了壇山西老陳醋,酸得沒有邊。
若不是知道李隆基剛愎,他真想此時開口,將李隆基的旨意阻住。
李隆基略一沉吟,然後笑道:「就不必宣旨,你替朕問一問他,朕讓他回鄉,怎麼又跑到長安來了。」
此話一出,李白愕然,張培則喜形顏色。
「陛下……葉暢有奇才,陛下……」
「不過是些奇技淫巧,陛下斥退此人,堯舜不及也」這個時候,張培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此輩慣於故弄玄虛,以新奇之物惑弄君上,某日齊恆之鑑,陛下當思之慎之」
好一番義正辭嚴,李白雖是有辯才,可張培是他的頂頭上司,而李隆基又明顯心意已決,他也沒有想到會有這種轉折,愣了一下,終究壓着心中的不快,搖頭道:「陛下若是拔舉葉暢於塵埃之間,臣願為奔走,但若是斥退葉暢,自有張學士可供效勞。」
明確拒絕去趕葉暢走了,張培聽得心中又是一喜。
李白這廝的性子,哪裏象是個大臣模樣,天子之命,還能挑三撿四打折扣?雖然現在陛下榮寵於他,但遲早會惹陛下生厭,那個時候,現在李白的言行,就全是罪責了。
「臣願奉詔。」李白既然拒絕於這活,張培自然當仁不讓,上前向李隆基行禮。
旁邊的蟲娘嘴巴扁了扁,看着張培的目光,甚為不善。
當初安祿山對她無禮,殺了她的內侍,李隆基原是要小懲一番,結果就是張培進言,李隆基轉怒為喜。現在要趕走葉暢,又是他屢進讒言,當真是個小人
不管怎麼說,蟲娘心裏,是恨上張培了,哪怕張培是她所謂的姐夫。
李隆基覺得張培留在眼前也沒有什麼用處,當下便讓他去驅走葉暢,張培出門時向高力士使了個眼色,高力士會意,悄悄向陳玄禮呶了呶嘴。
向陳玄禮玄了幾名軍士,張培心中非常興奮,若是能乘機將葉暢斬殺當場,那就好了。
出了宮,他才相起,自己並不知道葉暢身在何處,回去尋蟲娘問,又怕被李隆基責怪行事沒有章程,想了想,他便直接衝着王縉府邸而來。
王縉既然與葉暢作對為敵,那麼這廝總是知道葉暢在何處的。
就在張培到處尋找葉暢的時候,葉暢自己卻哼着不成調的曲子,已經出了長安城門。
和尚嫌馬車裏氣悶,坐在了車外,他有些不滿地回頭:「恁的着急,那胡施主不是請咱們吃酒麼?」
「那酒有什麼好吃的,何況此時不走,待人趕麼?」葉暢歡歡喜喜地道:「事情辦妥了,得了玉真長公主兩座田莊,又得了王元寶三萬貫,咱們此行收穫甚豐,早些走,免得意外。」
他倒沒有想到張培會來找麻煩,只是長安呆久了,實在想回修武。他姐姐懷胎已久,再過一個多月便要生產,他當然要趕回去。
這年頭,婦人生產,有如過鬼門關,雖然他已經提前做了準備,卻也擔心會有意外。他在身邊,憑着另一世的見聞,總能好一些。
馬車是自延興門出了長安,此時天時漸暗,按着葉暢的計劃,先在此前住宿的逆旅安息,待天亮後改乘船,順着韋堅重新開鑿的運河,直接回武陟。
來的時候有焦遂、杜甫在,倒是熱鬧,可現在焦遂回自家去看了,杜甫留在長安城中準備科舉,只剩餘葉暢與善直。
然而就在逆旅在望時,突然間,在他們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之聲。
善直回頭望去,「咦」了一聲,他看到十數人縱馬而來,看模樣,都是豪強的家丁,但無論是騎馬的姿態,還是神情,都剽悍得緊。
這群人在離他們百步左右的時候,開始散開。
「郎君……情形不對,他們……他們不懷好意」
趕馬車的車夫有些慌了,他只是出租車子,在長安城附近倒是見過權貴家的僕人橫行。雖然韓朝宗上任京兆後要好些,可也只是限於長安城內,在城外,權貴家欺凌百姓的事情,可不少見。
葉暢也從馬車中探出頭來,向後望去。
這十餘人,他都不認識,可從他們冰冷兇悍的神情判斷,他們不但不懷好意,而且是凶氣騰騰。
葉暢心念一轉,自己在長安城中得罪的人可不少,莫非是哪家遣刺客來了?
無論是不是,這些人都必須避,否則只靠着和尚一人,怕是保不住自己
「快走,快走」他催促道。
然而就在這時,看到對方人群中,已經有人彎弓搭箭了。
馬車車夫頓時明白,一翻身就從馬車上滾了下去,他可犯不着為這兩位客人而失了性命。
和尚倒是機敏,搶過韁繩,連連催促馬。只聽得身後嗡嗡聲不絕,然後就是篤篤的聲音。
在車箱中的葉暢,看着四五枝利箭穿透車廂,險些射中他,頓時伏在了地板之上。
「該死,是要我們性命的……和尚,入林子」
馬車進入林子雖然不便,但至少可以藉助樹木來躲箭矢。而且,葉暢記得,穿過這片林子,就是逆旅所在,到了那兒,這伙刺客應當不會如此大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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