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完了東市,葉暢又去了西市。
西市對他來說是故地重遊,時隔一年,再回此處,讓他不禁感慨。
除了朱雀大街之外,全鋪了水泥的就是西市,這使得西市變得潔淨起來。西市也比東市要熱鬧,感覺上往來的客人足足要多出一半。
幾家琉璃店亦是如此,人來人往,駐足者不知凡幾。想想也應如此,因為水泥鋪就的緣故,西市比起東市要潔淨得多,特別是在這久旱無雨的仲夏,洗過一遍街道後便沒有灰塵,自然招來的客人就多了。
這也是王元寶挑起市賽的原因,若不如此,他在東市的琉璃店根本無法與西市競爭。
店裏的夥計同樣熱情,看得出,他們是憋着一口氣在與王元寶競爭的。
與琉璃鋪子在一起的,還有各種珍玩擺設鋪子,轉完這幾家後,葉暢一邊琢磨着怎麼樣拆王元寶的台,順便就拐到這兒來了。
「此水晶乃西域奇珍,價值千金,娘子果然好眼光,一眼便瞧中了這個」他才進來,便聽得店鋪里的夥計竭力向人推銷着自己的商品。
葉暢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女子背對着他,正在看那古董架上的珍玩。
那一面古董架全是水晶寶貨,經名家巧匠打磨之後,這些珍寶在燭火照映下反射堊出晶瑩剔透的光芒。那女子一件件拿起把玩,又一件件放下去,愛不釋手。
「小娘子你瞧,這件水晶盤,若是將葡萄盛於其中,當真是晶瑩剔透此盤只賣八十貫,若是小娘子要,咱們還可以九折……」
聽得那夥計如此推銷,葉暢情不自禁笑了一下,導購在任何時代都是一副德性啊。
他上前了兩步,看着古董架上的水晶器物,大多都是些裝飾擺設。
不過頂上一個水晶球,卻吸引了葉暢的注意。
這水晶球打磨得甚為光潔,看上去珠圓玉滑,而且水晶品質非常好,幾乎是完全透明。它有拳頭大小,放在一個錦盒之中,仿佛一顆巨型的夜明珠一般。
葉暢心中忽然一動,正準備將它取來觀看,就在這時,一個老婦人進了鋪子,張口便道:「仙娘,你怎麼跑這裏來了」
手中正把玩着一個水晶盤的女子聽得這一聲叫,嚇得渾身一抖,轉過身來。
偏偏葉暢正在向前,離她原是很近,她這一轉過身,胳膊便撞在了葉暢的手肘之上。葉暢倒沒有什麼,那女子嬌弱力小,手免不了一松,然後手中的水晶盤便摔在了地上
鐺鋃聲中,水晶盤在地上連着跳了幾跳,轉了幾圈,才停了下來。
這店鋪地面,也如西市大多數店鋪一般,鋪就了水泥
水晶盤摔落在水泥之上,沒有完全粉碎,已經是僥倖,但也不可能完全無損。不僅底下出現了明顯的裂紋,而且還碎開了一角。
便是再請巧匠,這水晶盤也是廢了。
那女郎嚇得臉上慘白,毫無血色,店鋪的夥計則是愣住了。
葉暢也是呆了呆,沒有想到會出現這等情形。
「賠來,小娘子,你不能走」夥計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過去將門一擋,若不是那小娘子是女子,只怕要伸手去抱住她了。
「怎麼……怎麼會如此?」衝進來的那老婦喃喃說了一聲,然後勃然大怒:「你這小賤皮,帶你來西市,綾羅綢緞不去看,偏偏來看什麼珍玩,如今好了,如今好了」
葉暢這時才仔細打量那女郎,約摸是十五六歲的年紀,雙眸含珠,玉面蒼白,顯然是被嚇得不輕。
不過那老婦罵聲中,她雖是含淚,卻半點看不到消沉,而是挺起腰,待老婦罵完之後,她向老婦下拜道:「某為姥子,已十歲矣,願以此身,為姥養老之資,且請姥為某銷此賬。」
她自稱為「某」,卻不是一般女子常用的「奴」,再聽她的話語,葉暢心中一動:這女子頗有烈氣
摔落水晶盤,老婦人有責,這女子有責,葉暢也有責任,但這女子二話不說,便將全部責任攬了過去,根本不與葉暢計較,其性格由此可見。
葉暢不是那種濫佔便宜之人,而且對現在的他來說,八十貫錢,並不算一筆太大的開銷。
「掌柜,地上這水晶盤,還有上邊這水晶球,合在一處是多少錢?」葉暢開口道:「貓兒,這筆賬,你替我付了。」
他隨身自然不會帶這麼多錢,此處為西市,正是賈貓兒的大本營,因此便讓賈貓兒付賬。那掌柜的認識賈貓兒,見他點頭,便笑着道:「既是賈郎之友要買,兩件合起,二十萬錢。」
這價錢還算公道,葉暢點了點頭,就在此時,那邊的女郎卻上前向葉暢施禮:「此物為某所摔壞,豈能由郎君賠償,郎君好意,某心領了……」
「你這娘子,休要不識好歹,葉郎君既然說了,那便由我付錢。全長安城裏,不知多少人巴不得替葉郎君付錢呢」
賈貓兒有些不耐,開口將那女郎擋開,那女郎還待堅持,旁邊的老婦已經迫不及待過來,用力拉着她的手,將她拉到一邊去。
「母親為何拉某?」那女郎問道。
「那邊可是球市大主事賈郎,賈郎都曲意奉承的,必是了不得的人物」老婦咬着她耳朵道:「而且此人又是翩翩少年,風流多金,女兒,當拿出手段來。若是能成,女兒這一世也有着落,便是老身,也有了依靠」
女郎抬眼看了看葉暢,心中也是微動。
她原非良子女,自幼被老婦收養,目的就是等她長大成人後可以招徠浮浪子弟,獲取纏頭賞錢,以為養老之用。既然終究是要賣的,賣與那些粗鄙肥胖的豪商,何如賣與這個翩翩少年?
不過看到眼前這少年郎目光停都不停在自己身上,只是看着那顆水晶球,她的心頓時冷了。
微微搖了搖頭,她再度上前,向着葉暢行禮:「既是如此,郎君解然之恩,某必深記在心,不知郎君尊姓大名,何方人士,來日某必有所報。」
葉暢對於這個女郎的回報沒有什麼興趣,他擺了擺手:「不必如此,若非我,水晶盤也不會摔着,娘子並不欠我什麼。」
他堅持不說自己的身份,那女郎也無奈,出了門,見幾個伴當在門口守着,想必就是屋裏賈貓兒的隨從。那女郎心中一動,拉着老婦嘀咕了幾聲,那老婦原本就慫恿着她去勾搭葉暢這個凱子的,當下歡喜上前,向那幾個伴當施禮。
「幾位郎君請了。」
「老姥有何事?」
「老嫗見裏邊那位跟着賈郎君身邊的小郎君有幾分眼熟,象是老嫗一位遠親,只是不敢冒昧相認。故此向幾位相詢,這位小郎君姓名籍貫,還請不吝賜告。」
「哈哈,老姥你可說笑了,若是你家有小郎君這般的親戚,那可就發達了。」伴當聽得她這話,忍不住大笑起來。
「我那親戚家姓葉……」老婦不動聲色地訛道。
幾個伴當頓時不笑了,相互對視:「莫非真是,小郎君真姓葉,乃修武人…」
「啊呀,可就是那位夕陽無限好的葉十一郎?」老婦還沒有反應過來,那邊女郎驚呼了一聲問道。
若說去年葉暢寫下此句時還只是長安城中的二三流人物,但經過天子賜金還鄉、球賽流行之後,葉暢的名聲就已經直達一流了。
便是女郎這樣的閨閣女子,也聽說過葉暢的名聲,只不過沒有想到,這位修武葉十一郎竟然會如此年輕。
看上去才十七八歲的模樣
「正是他,原來小娘子也聽說過他的名聲?」那些伴當中有好事的便接口道:「只不知是不是小娘子的親戚,若是的話,只須葉十一郎點撥一下,日進斗金,有何難哉?」
「竟然是他」老婦昏黃的眼中閃動着貪婪的目光,足球賽日進斗金之事,在長安城中不是什麼秘密,市井中人,稍有眼光者,都看得出背後巨大的利益。
她回到女郎身邊,嘮嘮叨叨想要繼續唆使女郎去勾搭葉暢,那女郎卻只是沉默離去。
她們走了之後,葉暢夾着裝有水晶球的盒子走了出來,又四處轉了轉,覺得看得差不多了,這才重新回到胡記琉璃齋。
胡記琉璃齋,便是西市牽頭與王元寶進行賽市的豪商,為了準備這次賽市,其內里的院子正忙碌着。葉暢這次轉回來,便見一個留着長須的老人端坐於胡床之畔,呆呆地看着許多工匠在此忙前忙後。
「胡東家。」賈貓兒人面熟,認出了這人,招呼了一聲。
那長須老人起身還禮,目光中卻帶着隱憂:「賈主事怎麼來了,今日鋪子裏亂,招呼得不周,還請賈主事見諒。」
「聽聞賽市之事,也不知情形如何,看胡東家神色,莫非……」
「別提了,我聽聞王元寶那邊有特殊手段,此次賽市,怕是負多勝少。」那胡東家苦笑道:「王家的琉璃鋪子,這幾十年來生意越做越大,便是宮中,據聞也在他那邊訂貨。我們這幾家則是越做越小,好不容易西市整治一番,生意有好轉,他便提出了賽市當真是不給我們一條活路啊。」
聽得這個大腹便便的豪商訴苦,葉暢與賈貓兒只信了一半。
長安城乃是百萬人口以上的巨城,而且城中多富貴人家,天下財富,會聚於此。王元寶就是獨佔了長安城琉璃市場的七成,剩餘三成,也足夠讓其餘幾家維持下去了。
「此次市賽,不知如何分派,你們胡記是搭綵樓?」賈貓兒問道。
「正是,這不在忙着麼。」
所謂綵樓,乃是在朱雀大街的十字路口處,搭起類似於坊門的臨時木樓,以花木綢緞裝飾,越是五彩繽紛,便越能吸引眾人注意。兩邊斗市,先鬥綵樓,一般而言,哪一方的綵樓更吸引人,哪一邊士氣就會更高漲。
「除去鬥綵樓之外呢?」
「自然是競歌,說起此事,便有些氣人,東市離平康坊近些,讓王元寶先下手為強,坊里的名伶妙伎,竟然為王元寶所惑,無人願意替我西市效力。」
平康坊因為離皇城東的尚書省官署近,因此乃是各地進奏院(駐京辦事處)會聚之所,趕考的舉子,待選的官員,多在這附近租屋居住,因此也就成了諸伎家集中的地方。用葉暢的理解,這裏便是長安城中最大的紅燈區,而長安城的伶人歌妓,也以平康坊最多最佳。
「這一項,看來是必輸了,情形不妙啊。」賈貓兒嘖了一聲:「再有呢?」
「懸寶相競,我們二家,各出琉璃奇珍,懸在綵樓之下,供人賞玩。」
這是斗寶,也就是真正比雙方的商品。懸於綵樓之下的,只是最出色者,還有許多琉璃珍玩,會架在道路兩側的古董架上,由專人看護,供遊人賞玩。
葉暢在旁聽得津津有味,他還是第一次接觸到古時商人之間如此競爭,雖還未親眼見到,但只要想想,便可知市賽之時的熱鬧了。
「賈主事,你可是咱們西市出身,若有何妙計,千萬要拉老朽一把。」那胡東家知道賈貓兒此來不會沒有目的,因此起身向他又施一禮:「若得賈主事相助,我等西市數家琉璃鋪子,實在是感激不盡」
「求我卻是求錯人了。」賈貓兒笑道:「若我有什麼妙計,早就拿出來,還至於當年一般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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