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白色如粉絮者,謂之積屍,一曰天屍,如雲非雲,如星非星,見氣而已……」
御獸門提出元嬰比斗,應是為了拖時間,卜骨覺懸立於空,一隻通體烏金,肋生雙翅,背嵴長有無數闊刃狀骨板的元嬰伴獸六足穩穩踏住一朵風雷祥雲,相伴他左右,根本不急出手。
往日,如楚問與五行盟諸元嬰的山都之戰,淨相鬥於遠空,金丹以下修士目力不能及,完全看不真切,這次白山的黑影元嬰卻盤膝坐於地面,離大陣前緣不遠,使得卜骨覺及伴獸也不好飛得太高,於是元嬰大能間氣機鎖定後激發的大道真意,俱毫無遮擋地鋪陳在了白山數萬築基練氣眼前。
黑影元嬰先使人祭邪術,又映照出鬼宿群星,大道處處都透着詭異,低階修士們看得雲裏霧裏,卜骨覺又尚未出手,只有他那隻伴獸,在空中嘶吼着催出精純的金系風系真意,往黑影元嬰坐住籠罩,銳利罡風隨之吹在白山大陣的護罩之上,令陣中修士無不駭然,同時,也深深迷醉於元嬰存在的雄渾偉力,並能藉此窺探其大道真意的種種奧妙。
此種機緣不常有,戰鬥尚未打響,大陣保護之中的數萬白山修士便已覺不虛此行,特別那些走金系風系大道,或者擅使飛劍等鋒銳法器者,所受裨益無疑更大。
哪怕如展劍鋒這等心志堅定之輩,也均在陣中伸着脖子,瞪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場中,表情如痴如醉。
眼界更高的金丹修士們表現則各有差異,郭澤這類晉階不久的金丹初期,反應和築基圓滿的展劍鋒都差不多,而顧嘆等,稍作觀察後反把注意力放在了白山大陣的中樞高台處。
瑛霞宗金丹女修屍身分別貼在兩根石柱上,半張臉,半副衣裳,栩栩如故,畫面有點像被剖開弔起的魚,又或是凡俗富戶家中那種裝飾白牆的成對壁掛彩瓷瓶,詭異恐怖得瘮人。
而隨着黑影元嬰的施為,中樞高台被一團白里微微透着點粉的疏散雲霧籠罩着,此雲與天上閃耀的鬼宿群星、那名黑影元嬰三者遙遙感應,無疑就是二十八宿之鬼宿中央的那片:
「積屍氣……」
顧嘆目光落於其上,口中喃喃。
「阿彌陀佛。」
楚秦陣中只有法引和尚比他清醒,宣了聲佛號,將展劍鋒等陷入醉狂情緒的低階修士震得清醒了些。
白山這位黑影元嬰所走大道顯然不容於此界秩序,顧嘆和法引對視一眼,目光里都抹過一縷擔憂。
但局勢已不容他們多想,黑影元嬰當先出手,食指又一指天上的卜骨覺以及【萬仞金風獸】,「禁!」
應是一種言咒之術,『禁』字一出口,天上一人一獸身形便應聲巨震,雙雙往下墜落。
「好手段!」
卜骨覺不怒反笑,大讚了一聲,跨坐上伴獸,一齊在空中翻了好幾個筋斗才堪堪沒砸在地面,然後順勢橫移至遠處躲避鋒芒,都快飛回九星坊了。
以御獸門修士的驕傲,此時更不會出口質疑黑影元嬰手段犯此界規矩云云,「道友,看好了!」卜骨覺急於找回場子,朗聲一喝,便與伴獸合而為一,好似化作一柄飛劍般電射而回,直指黑影元嬰所在。
即便不是對方目標,只因正好直對卜骨覺出手方向,大陣前鋒的幻劍門修士們已紛紛感覺那刺目金風直向自家殺來,心神意氣全為之奪,不少持幡修士迷迷湖湖地垂下手,陣幡撲落塵埃而不自知。
「定!」
雙元嬰合力一擊轉瞬即至,黑影元嬰口吐真言,不慌不忙將手印變化,化作拇指一捺。
只一捺,便將卜骨覺及伴獸來勢止住,天上鬼宿星光鎮處,一人一獸,如被施了定身法般,懸停於半空,連臉上的表情,飄飛的衣袂,都被定在了那一刻。
「這!?」
九星坊中的御獸門諸元嬰吃驚得脫口驚呼,如此難以置信的差距,令喀爾出心中一緊,直覺此陣難贏了。但認輸之舉御獸門修士干不出,他也只能默默為卜骨覺祈福。
「哈……」
不過這邊畢竟是雙元嬰,離火陣中的古熔才笑了半聲,萬仞金風獸便先於主人一步掙脫束縛,發出震天動地一聲巨吼,數萬人隨後便聽到有如什麼脆物碎裂的聲音,萬仞金風獸已再度向黑影元嬰衝去,無數金刺,從其體內向四面八方散出。
黑影雲影信手一揮,便將此獸擊得沖天騰起,然後雙掌合什,「俺嘛呢叭咪吽……」
「俺嘛呢叭咪吽,俺嘛呢叭咪吽……」
六字真言一出,中樞高台上的密宗僧人便跟其齊誦,那遮天蔽日的金刺叮叮冬冬扎在白山大陣護罩之上,宛如伴奏,往復不絕。
「鬼道鼠輩!安敢辱我!」
卜骨覺已意識到了對方手段來歷,也無疑察覺到本方有些不是對手,晚一步掙脫後恨聲怒吼,他自己走的其實是一種金石沉重大道,張口祭出本命法寶【萬峰狼牙棒】,直取黑影元嬰面門。
渾厚的鎮壓與鋒銳真意逼近白山大陣,倒霉的幻劍門前鋒修士即便身處陣內也抗拒不得,一片一片的仰面往後摔倒。
慘呼之聲,頓時四起。
但這一切已奈何不了陣內陣外不停誦念六字真言,氣勢飛速攀升的黑影元嬰,只見他又抬手往卜骨覺一指,「解!」
那卜骨覺的元嬰真身,便瞬間應聲崩解!
而詭異之處在其自己,仍好像渾然不覺地在縱聲呼喝,還御使狼牙棒,想盡一切可能去逼近黑影元嬰。
「師弟!」
只到聽見背後傳來御獸門諸元嬰師兄的悽厲痛呼,他才有所驚覺,低頭一看,「咦?」整具身體皮肉竟從下至上,不知不覺間潰散為飛灰,此時已攀至胸前!
「不!」
他發出難以置信地慘呼,但敗得太快了太邪門了,一切為時已晚,無法,只得激起狠戾之氣,面色無比猙獰地看了黑影元嬰一眼,然後自破天靈蓋,一隻抱着狼牙棒的小小赤果嬰孩探出頭來,一樣目光怨毒地死死盯住黑影元嬰,倒飛回九星坊方向。
「師弟!」
離體元嬰,翱翔於大道天地間的速度比遁法又快上不止一籌,幾乎沒有手段能趕上,元嬰修士難殺就在於此,御獸門的喀爾出等順利接到他離體元嬰,「快回山修補肉身!」
「救我伴獸!」
但離體元嬰在外面多停留一刻,本源傷勢就要增重一分,卜骨覺不敢多留,如嬰孩般的小臉丟下句話,便筆直往自家把守的南口關飛去。
眼睜睜看着他元嬰狼狽離體又倉惶飛遠,九星坊里的御獸門修士終於也動容驚駭起來,白山元嬰之手段竟與傳聞截然相反!若一個個都是這樣……
「難道今天我大御獸門……會輸?」
他們終於開始認真的考慮起了這個問題。
「我們認輸!」
眼看黑影元嬰確實又抬手指向了萬仞金風獸,喀爾出趕忙飛出將這隻卜骨覺的伴獸接應回來,讓其追主人去了。
「哈哈哈!」
不過輸便輸了,不管輸給鬼道禁術還是什麼,打輸了御獸門修士就認,他又朗聲長笑:「貴門果然藏龍臥虎,此陣我御獸門輸得服氣!司空道友……再來!」
「好說!」
司空宙抱拳回應。
那黑影元嬰身軀便化作股黑風,卷回中樞高台之中,密宗僧眾六字真言誦念亦戛然而止。
「俺嘛呢叭咪吽,俺嘛呢叭咪吽……」
不過眼見本方贏得又快又漂亮,數萬白山修士與有榮焉,情緒已陷入癲狂,通通痴笑邊歡呼雀躍,邊學着誦念不休。
「阿彌陀佛!」
法引和尚又宣一聲佛號,才令歡騰着的展劍鋒等人住口醒覺。
「謝禪師。」
展劍鋒恍忽間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怎麼會無法自制成這樣,心頭瞬間湧起一陣後怕,面露慚色地攜眾同門真誠向法引道謝。
太邪門了……
顧嘆再度和法引對視,兩人同時微微嘆了口氣。
「這樣一弄,大周書院事後不找上門就見鬼了……」
顧嘆心中吐槽,旋即又搖頭苦笑,「管他呢,反正也找不到我楚秦頭上……」
「不過……那中樞高台中的五名元嬰,若鬥法手段都與黑影元嬰相類,九局五勝恐怕不是妄想。」
「今天,御獸門可能要難了……」
不過司空宙沒有第一時間應承御獸門,那卜骨覺肉身化作的飛灰,正在空中聚成一條細細黑虹,穿入白山大陣,歸於中樞高台上的積屍氣之中。
星雲氣團逐漸凝實,直到所有飛灰入體,才如泡沫般陡然消散。
一切重歸於常,只有瑛霞宗金丹女修的屍身仍在石柱上吊掛着。
「着實太邪門了……」
白山的金丹修士們表情各異,有的互相偷偷交換眼神,有的老神在在地閉目靜思,姜家金丹老修和同處一陣的燕沐雲對視一眼,兩位沒打過太多交道的人心裏也是和顧嘆一樣的感慨。
但有瑛霞宗金丹女修前車之鑑,無人敢再將異議宣之於口。
瑛霞宗掌門則和身邊的弟子同門暗自垂淚。
「摩雲城主喀爾出,此陣便由我來討教貴門道友一番!」
喀爾出見司空宙沒有反應,以為對方在等御獸門這邊先出人,規矩也確實是交換着先出決鬥選手,他不敢再掉以輕心,決心自己親自上,無論如何,門派的面子要掙回來。
說是九局五勝,但以御獸門的驕傲,是絕不接受連敗的。
「主人。」
九星坊中那位『老種』聞言便一脫衣袍,身形脹大回巨像本來,飛至喀爾出身側。
「嗯。」
喀爾出點了點頭,沒有再說多餘的話,還是一人一獸,懸立於空。
「哎……」
此時一直垂首閉目的連水盟元嬰睜眼,看向下方由白山劍派、江南宗、燕歸門、瑛霞宗諸家組成的聯合陣勢,入目皆是陌生面孔,他嘆了口氣,忽然越眾飛出,向司空宙一禮,「師兄,此陣便交給我罷。」
「好。」
司空宙點點頭,面上微不可查地掠過一絲痛楚,「老兄弟……」
「悲風兄……」
柴冠、柴屏、韓天青、離火、銳金、厚土、何歡宗、白山劍派、幻劍門等露面的諸元嬰亦向其俯身大禮,齊聲致意。
恩怨如風,就在此時全數散盡了。
「白山水悲風,喀爾道友請賜教。」法相虛影飛至陣前。
「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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