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這樣多,你就是不願我去了?」
九月重陽之時,京中各處的菊開得正好,讓身子已經大好的沈月晗心癢難耐,只想出去四處玩耍一回。
她想的很好,只是千算萬算沒有算到自家夫君說什麼也不讓自己出去。
沈月晗臥病後不久,長樂與德勒克夫婦便啟程回了戈雅,原本還是要叫夏侯昊相送,但沈月晗中毒不久,皇帝不免多憐惜這個幼女,也就換了秦王沈珩去。
京中權貴皆是知道純儀帝姬中毒小產之事,也是將嘴閉得嚴嚴實實,單只將什麼大補的藥材流水似的往帝姬府送去,唯恐慢了讓皇帝不快。虧得這些珍奇的藥材,沈月晗不僅好得很快,還比以前胖了些。
「賞菊也不怕晚些時候,」夏侯昊一臉正經看着她,滿是強硬,「你身子還不好,再歇些日子,等你好了,我再陪你去。」
沈月晗哼哼唧唧的,賭氣道:「你倒是會說,菊難道什麼時候都有不成?再過些日子入冬了,上哪兒去賞菊?」
「但凡是你想要,星星我也得給你摘來幾顆。」他笑意都快溢出眼中,「宓兒聽我的就是了。」沈月晗小產之後,他將此事瞞得緊緊的,不然也不知她會有什麼反應。她不知道,但也不能由了她的性子不坐完小月。
沈月晗抬頭瞥了他一眼,見他笑得溫柔,不免眼神有些發直,咳了一聲,低頭:「也罷,聽你一回就是。」又轉頭吩咐紫蘇紫菀,「駙馬不許我出去,你們就去吩咐人給我端些菊來擺在院中。」
當日午後,她的小院之中已然擺好了好些菊花。秋意蕭瑟,但被這些怒放的菊襯得倒是不覺得什麼了。
被夏侯昊抱到小院之中的軟榻上坐下,沈月晗看着滿院子的菊,小眉頭皺得好緊:「怎麼這麼多白的?」未免太晦氣了些。
紫蘇歉意一笑:「也不曉得花農何意,他們只是說,白的和黃的在一處才好看,還有些綠菊,一會子再送來。」
沈月晗心中稍安,撫上夏侯昊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昇明,我不喜歡白菊。」白色晦氣,不像是重陽節,倒像是清明節。「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宓兒詩書倒是很通。」夏侯昊笑着,「菊節氣高堅,我也是喜歡。」
沈月晗一笑,在宮中呆久了,誰還知道什麼叫節氣高堅?從小就秉承「有奶便是娘」的沈月晗一直抱着皇后的大粗腿才活得這麼愜意,不然她英明神武的父皇還沒下朝她就死在誰手上了。
伏在夏侯昊懷中,沈月晗微笑着:「其實我覺得我比姐姐們都幸福,娶了一個小淫賊。」
夏侯昊撫着她的額,又餵了一塊糕餅給她:「是我娶了你,我也是慶幸的。」話音方落,他隱隱聽到帝姬府之外傳來雲板聲,一共四聲,一聲聲仿佛敲在心裏。夏侯昊蹙起了眉,看着懷中沈月晗的笑臉,壓下心中狐疑,對她溫柔的笑。
那日午後,卻見沈笑蕪與紅鸞同時來了。兩人臉色都有些凝重,說不出什麼感覺。沈月晗因為夏侯昊的緣故一向都不喜歡沈笑蕪,現在看了只道是沈笑蕪又入宮去向皇后請安,不耐煩的哼了哼,面上還是笑道:「姑姑怎麼和妹妹一起來了?」
沈笑蕪看着其身邊端着藥正在吹的夏侯昊,心中酸泛不已,還是強笑起來:「姐姐與將軍看來還不知道……」
沈月晗心裏沒由來一慌,又對上紅鸞滿是凝重的雙目,強定心神:「出了什麼事,叫妹妹不惜老遠親自來知會?」
夏侯昊緊抿着唇,沒有說話,舀了一勺藥餵給沈月晗,後者也不張嘴,反倒是接過藥碗。紅鸞看了夫婦倆一眼,沉聲道:「帝姬節哀,今日上午戈雅傳來消息,您的姐姐,長樂帝姬薨了。」
紅鸞說罷,見小帝姬慘白了臉色,手中藥碗合在了衣裙上,琥珀色的藥汁順着裙擺緩緩滴落,那青花瓷碗滴溜溜的落到地上,碎了一地。
「你說長樂姐姐死了?」闔眼後,她追問道,「姐姐回去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會死呢!」
紅鸞也是滿心傷感,低頭還是答得公式化:「奴婢不知,只是戈雅的消息的確如此。」
沈月晗咬着下唇良久不做聲,尚且是夏侯昊起身:「有勞王姬和姑姑親自來通傳此事,還請回去吧。」話中大有你們再不走休怪他趕人的架勢。
紅鸞素來極為敬重定國公府的人,便不好再留,看着神色訕訕的沈笑蕪,道:「恪安王姬,隨奴婢回去吧,您再不回去,安親王妃會着急的。」
沈笑蕪看着夏侯昊,神色那麼淒涼,聽了這話才回過神,強笑道:「好。」戀戀不捨的看了夏侯昊一眼,後者已然攬了沈月晗在懷,神色像是呵護着一個隨時都會破碎的瓷器,沈笑蕪心中酸酸的。
待步出屋中,紅鸞看着滿院子黃白交錯的菊,長嘆一聲,那白色縞素,委實徵兆不好。又見沈笑蕪失魂落魄的樣子,沉了目光:「王姬,恕奴婢多嘴一句,不該想的還是不要想的好,不然有些東西,你丟不起。」
「姑姑?!」沈笑蕪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姑姑的意思……」
「王姬別忘了,純儀帝姬是皇后娘娘一手養大的,皇后娘娘就算心疼王姬,但親疏有別,此事不必奴婢分說。」紅鸞眼中露出譏誚來,「何況,王姬別忘了,純儀帝姬與夏侯將軍,是兩情相悅,當日先後求取對方的。」說罷,她又換上平和恭順的笑容,「奴婢僭越了,王姬恕罪。」
沈笑蕪已然白了臉色,她也沒想到紅鸞將她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正在心中暗嘆不愧是跟着皇后在後宮之中多年的侍女,也只好扯出笑容:「姑姑說笑了,我哪裏會見怪?」
紅鸞笑得沒有一絲虛偽,心中卻對這個小王姬多了分鄙夷。仰慕之事倒也不是沒有什麼,但仰慕姐夫,也得給姐姐留幾分情面吧?
鳳棲宮之中,帝後坐在一處,皆是陰沉着臉色。皇帝也是人,長女薨逝自然也是傷心的,抬眼看一眼皇后,淡淡道:「江蘺。」
「臣妾在。」皇后臉色不着息怒,轉向皇帝的目光格外的溫柔,「皇上有事吩咐麼?」
「你是他們的嫡母。」皇帝看着髮妻,還是沒說出惡毒的話來。
皇后微微鬆動,笑道:「臣妾知道臣妾是嫡母。」
「記得就好,朕不想再有下一次。」皇帝長嘆一聲,想到溫婉可人的大女兒,心裏還是堵得慌,「江蘺,那畢竟是朕的孩子。」
皇后端莊的笑臉忽然出現一絲裂紋,垂眸:「珪兒也是皇上的孩子。」
「朕省得。」皇帝的聲音低得好比狂風的嗚咽,「是朕對不起你,對不起珪兒。」
「皇上不必自責,都過去了。」皇后微笑道,「臣妾現在也是兒女雙全,知足了。」
她說着,笑容卻苦得跟黃連一樣,「婧華臨走前,請臣妾一定要將晗兒的身子調理好的。她終究只有十五歲,不能生養,委實殘忍了些。」
皇帝沉重的頷首,又一嘆:「婧華是個好孩子。」不管這個女兒有再多的小心思,她始終都是為了她的弟妹。
皇后正要說話,便聽門外說是紅鸞回來了,便也閉口不言,只將紅鸞宣了進來。紅鸞與沈月晗給帝後請安之後,皇后已然含笑:「方才你母親在這裏,久不見你回來,便也就去了。」眼角也漫上哀傷來,「也罷,你今日就在鳳棲宮歇下就是了。」
「皇伯母……」沈笑蕪本要說什麼,還是止住了,「多謝皇伯母美意。」又對帝後下擺,「還請皇伯父皇伯母節哀。」
皇帝頷首,吩咐道:「去給王姬置辦吧。」起身,「朕便先行去了,皇后也早些歇着。」
皇帝去後,沈笑蕪也失魂落魄的去了寢殿,她接連幾次見了夏侯昊心疼沈月晗的模樣,又是羨慕又是忌恨,五味陳雜的自己都快瘋了。
兩人都走了,皇后才出聲問道:「純儀帝姬怎麼樣了?」長樂並沒有說錯,對於這個親手養大的女兒,皇后沒辦法完全狠下心來。
紅鸞抿抿唇:「小帝姬很傷心,畢竟是疼愛自己如珠如寶的姐姐。」卻見皇后勾起一個冷笑:「是呢,長樂疼她不假,可是背着她與沈璉設計夏侯昊,那可是腌臢事。」話說到此處,聲音戛然而止,「也罷,我承應了婧華的事,還是得做的。」
「娘娘。」皇后正要去書案前寫些東西,忽然聽到紅鸞的聲音,微微偏頭,發中金翅步搖幾乎要飛起來,「娘娘何必在這麼執着下去呢?長樂帝姬死了,她不會再回來了,娘娘……」
皇后忽然露出一個明艷的笑容:「紅鸞,你素來是護着他們的。」紅鸞看着自家小姐,闔上眼,眼中淌出淚來,「奴婢委實不願小姐如此了……」
聽她叫「小姐」,皇后的神色鬆動了:「我曉得了,你且放心就是。」眼中揚起迷濛的笑意,「要是珪兒還在,就是死了一百個,我也不會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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