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虛陵現代篇 第354章 歸去

    第356章歸去

    雨霖婞說什麼都不幹了。

    就她那性格,一大早看邊上莫名其妙多了兩人,糊裏糊塗也不知道為什麼,這簡直就是憋死她,一疊聲地在那嚷嚷着要一個解釋。

    等到那種僵麻的痙攣感漸漸消散,師清漪這才舒適點了,看見雨霖婞現在精神頭十足,頓覺昨晚上和洛神守了一夜算是沒白守,乾乾脆脆地說:「行,現在就解釋。不過你一定要答應我們一件事。」

    「什麼?」雨霖婞急得催她。

    「你得換個地方住,今天就搬。」

    雨霖婞一愣,顯然這個提議讓她有點亂。

    師清漪就把從昨天風笙過來找她們開始,發生的一系列事詳細地跟她說了一遍,還拿了拍到的照片給她看。等說到後院銅壺滴漏底下還藏了一個詭異的銅壺滴漏,還有那位向姨的意圖,雨霖婞臉白了,最後說到半夜裏她還拿着槍夢遊,雨霖婞臉又青了。

    「……等等。」信息量有點大,雨霖婞認為自己應該冷靜地緩一下:「讓我先消化消化。」

    洛神順手就拉着師清漪又坐下了,氣定神閒地等雨霖婞自己在那把這些事捋順。

    不一會,雨霖婞攤了下手示意:「好了,消化完了。」

    師清漪道:「原來你消化能力這麼強,胃挺好的。」

    雨霖婞呸一聲,臉色卻認真了許多:「我懂你們意思了。你們覺得我家有問題,可能潛藏着許多對我不利的因素,甚至危險,怕我出事還特地守了一晚上,現在讓我先換個地方避避,這沒問題,今天搬就今天搬。」

    這回師清漪倒是沒料到雨霖婞答應得這麼快,這才過幾分鐘呢,就一路火花帶閃電地做了決斷,打趣說:「這麼快就做決定了?我們是讓你搬家,不住在這了,你在這住了這麼多年,還是你父母要求你住在這的,突然說不住就不住,你不帶猶豫的麼?」

    「有什麼好猶豫的。」雨霖婞嗤之以鼻:「你倆看過恐怖片沒?」

    洛神不置可否,師清漪笑道:「我們這生活就跟恐怖片似的,昨晚上看你從走廊一路拿槍夢遊到樓梯口,那算不算恐怖片?」

    雨霖婞:「……」

    「別扯亂七八糟的。」雨霖婞決定要好好教育眼前這兩個人,於是繼續把話題轉回來:「我跟你們說,就是恐怖片裏的常見情節,比如說一家人因為某些原因住到了一棟老房子裏,結果有人警告他們說,這房子不乾淨,有問題,要他們換個地方住,那這家人究竟會有什麼反應呢?」

    她還特地來了個問答式講述風格,力求繪聲繪色,師清漪和洛神相互覷了一眼,又瞥眼看她,心照不宣地一致認為這問題幼稚得根本懶得回答,不過為了照顧雨霖婞的脆弱心靈,她們也不打岔,只當聽雨霖婞在那講相聲了。

    雨霖婞道:「那反應當然是一水的不相信,他們偏不搬,偏要在那住。跟着悲劇就一件一件地發生了,提醒他們別住,他們還住,提醒他們別臉探草叢,他們還臉探草叢,這是什麼樣的精神?這是作死精神啊!」

    雨大師看起來就像是自己已然領悟了超凡脫俗的人生哲理:「這些恐怖片的套路告訴我們,人作死,就會死。」

    師清漪:「……」

    你好像說的是廢話。

    雨霖婞說得眉毛都要飛了:「那都是些作死的人,可是我不是,如果有人提醒我房子可能有危險不能住,那我就不住,我是他們那樣作死的人麼?」

    針對最後那個問題,師清漪和洛神同時用一種輕飄飄的微妙眼神盯着她。

    雨霖婞:「……」

    雨霖婞咳嗽一聲,想為自己挽回那麼一星半點的面子。

    師清漪雙手交疊在膝蓋上,笑說:「既然你說起恐怖片套路,那影片裏有些提醒也並不是都正確的,仔細分析,深思熟慮一點才會更安全。」

    先前還扯得沒了邊際,這時雨霖婞卻突然正經了起來,看着她們兩的眼睛,道:「可是現在是你們在提醒我。」

    她說:「我相信你們,你們是我最好的朋友。」

    師清漪頓住,轉而又笑得更開心了,洛神基本沒怎麼說話,眸光幽邃地看了過去,唇邊浮了個淺漪弧度。

    「哎。」雨霖婞手指立刻指過來,又教育起來了:「聽我這麼說,你們兩小同志可別跟我在這樂得翹尾巴,我不是這麼膚淺的人,除了交情,也是要看證據的,你們跟我說的那些話,看的那些照片,那就是依據,不然我會在這麼短暫的時間裏做出這麼英明的決定?如果你們跟我說我家突然闖進了一個外星人並且此外星人意圖將我綁架到母星上當新娘擇日和外星人舉行婚禮,你們覺得我會搬嗎?如果是這樣,就是再鐵的朋友,我也要先打你們一頓再說。」

    「是,是。」師清漪道:「司令英明神武,雷厲風行,作戰方針永遠正確。我們兩個小同志只是遞請建議,一切還看司令定奪。」

    洛神也終於面無表情捧場:「且想來這般英明神武,自是不會被外星人抓走做新娘的。」

    雨霖婞:「……」

    整個過程師清漪特地觀察了雨霖婞的表情變化,發現她對向姨還有銅壺滴漏的事表現得很驚訝,對搬家也並不猶豫,說明她也認可了這房子和向姨或許有問題,但是她一直都沒有再談及她夢遊的事,師清漪便更加確定雨霖婞應該是早就知道自己夢遊,並且她不想討論這個,在有意迴避。

    兩人怕這時候問詢夢遊的事會讓雨霖婞不自在,於是就顧及她的感受,暫時沒有再提,看之後有沒有合適的時機。

    坐着說了許久話,師清漪和洛神這才出去了,洗漱整理,再把睡懶覺的長生拎起來,千芊一早就起了,等雨霖婞姍姍從樓上下來,一行聚在一起吃早餐,為之後的一些事做了個大概安排。

    雨霖婞得給自己換個住處,她名下房產眾多,搬家看起來好像是小菜一碟,但是出於綜合因素挑來選去,也就一處地段適合,那地方在師清漪小區以及千芊房子的中間段,萬一有什麼事,三方都好照應,雨霖婞手底下的一批親信都會悉數轉移過去。

    至於向姨那邊,雨霖婞沒有什麼特別表示,向姨是她父母那時候就安排下來的人,從她很小的時候開始一直在照顧她,她也不好做什麼,就只是自己暫時搬出去,向姨還是留在雨家,靜觀其變。

    這決定一下,風笙和蘇亦立刻就陀螺似地轉開了,雨霖婞換地方住對他們來說是大事,有許多瑣碎要安排。

    心裏到底捨不得,雨霖婞就將現在這老房子前前後後地轉悠了一遍,那些曲折的走廊,隨處可見的詭異樓梯,就在眼前一擰一折地這麼後退過去了。

    「我從出生起,就住在這。」雨霖婞一向是個恣意的人,這次站在臨後院的一條敞開式走廊上,罕見地傷春悲秋般感嘆起來:「這些年裏,我去過很多地方,有時候甚至會離開這裏好幾個月,但那都是因為外出辦事,我知道我總會回來的,這是我的家。從來也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出於顧忌它而選擇遠離它。」

    千芊道:「你那位向姨,舉止的確很古怪,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真的不用做什麼,就只是將她留在這?」

    雨霖婞顯然是有些為難的:「我爸媽早年就去世了,臨走前他們對我千叮嚀萬囑咐,要好好對向姨,不管發生了什麼,一定要將她當親人一樣。爸媽都走了,就剩她一個親人了,現在我能怎麼辦,只能先躲了,不過這邊我會派人監視她。」

    「有時候,你曾住了很久的地方,卻並不一定是屬於你的合適地方。曾和你一起住在那裏的人們,也並不一定算是你的真正親人。」師清漪倚着欄杆,怔怔地盯着後院樹上探過來的幾根枝葉,眼珠幾乎沒怎麼轉:「也許都是假象。」

    她似乎是自言自語般輕喃:「雖說都是假的,有的假象致命,有的假象或許沒有惡意,只是被另外的假象蒙蔽了。被假象蒙蔽的『假象』,當做工具,想必也是可悲的。」

    洛神眸子瞥向她。

    走廊上一時寂靜,風把枝葉搖得沙沙響。

    「師師,你是不是想到師家了?」雨霖婞斟酌了片刻,忍不住說。

    師清漪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今天我會去一趟師家。」

    「那要不我們都一起去吧?」雨霖婞提議:「人多方便。」

    師清漪道:「又不是龍潭虎穴,不至於,各自去忙各自的吧,尤其是雨霖婞你要搬家,事情多,讓千芊和長生過去幫你。」

    「那行。」

    午後,師清漪在洛神的陪同下去了一趟師家別墅。

    天已經開晴了,泛起暖意,師夜然坐在草坪的椅子上曬太陽,那太陽依舊蔫蔫的,其實也沒什麼好曬的。

    旁邊趴着鬼狼,尹青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過來的,也坐在那。有時她像是難得拋卻自己嚴肅似地看一眼師夜然,奈何師夜然眼神放空沒看她,於是她就只能和鬼狼來個大眼瞪小眼,但是她又害怕鬼狼,只得立刻把視線移回來。

    師夜然並沒有怎麼跟尹青說話,她像個從高峰上跌下來的失敗者一樣,收起了她曾有的領導者的凌厲風姿,只用更為凌冽的寒槍冰劍將自己自我保護了個嚴嚴實實,這些天她幾乎都不怎麼開口,這種凌冽反倒更有了些頹喪的意味。

    她是個高傲的人。

    一心只為自己認定的理想,認定的正確道路而前進,固執到無所畏懼,如今她發現她曾認為的所有正確其實不過是一場可笑的虛妄,她糊裏糊塗甚至不知道究竟為什麼而存在於世,等她想給自己找個答案的時候,卻發現這答案也許只是為了充當一個工具或武器,這種不值得一提的廉價令她幾乎崩潰。

    察覺到面前有人出現了,師夜然翻了翻眼皮,看見了師清漪,也看見了那個好像是永遠陪伴在她身側的清冷女人。

    這女人站在那,也不說話,只在師清漪開口打招呼的時候跟隨頷了下首,作禮也淡淡的。她似乎和這個喧囂世界格格不入,有種冷眼睥睨,臨風登去的味道,可是她和師清漪並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卻又是那麼渾然的妥帖,連帶着將師清漪也牽扯得似乎並不屬於這個繁華塵世了。

    尹青沒料到師清漪會來,頓時有點尷尬,或許她也拎不清自己現在是以一個什麼立場坐在師夜然身邊,感覺自己看起來像是個多餘的補丁,只得梗着脖子說:「阿清你來得及時,正好我坐了挺久的,也要走了。」

    「才剛來,就要走?」師夜然終於開口了,卻是拆了尹青的台。

    尹青:「……」

    尹青只好硬着頭皮,不走了,不過她看起來挺不高興,沉着臉,像師夜然欠她很多錢。

    師清漪拉着洛神坐在師夜然對面,中間隔着休閒木桌,桌上擺着茶水點心。

    鬼狼親昵地跑過來,挨在師清漪腳邊上趴着,又蹭她的腿。師清漪摸摸它的大蘑菇尾巴,才收回手來。

    「你打電話說要過來的時候,我很驚訝。」師夜然或許是找不到開口的委婉話題,於是直接選擇了開門見山。

    師清漪不語。

    師夜然看着她:「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被人操控不自知,連條狗都不如?」

    師清漪仍然沒有立刻接話,倒是尹青冷哼:「你就不要侮辱狗了。」

    鬼狼應聲狂吠起來。

    尹青曾經吃過鬼狼的虧,頓時嚇得臉色慘白,師夜然看了鬼狼一眼,說:「閉嘴。」

    鬼狼嗚咽幾聲,安靜下來。

    師清漪就着桌子上的茶倒了兩杯,其中一杯遞到師夜然面前,終於說:「以茶代酒,姐,我們倆喝一杯吧。」

    師夜然愣住了,手指僵硬地彎曲了一下。

    她略有些顫抖地伸手接過來:「你還願意……叫我姐。」

    師清漪十分坦然:「只在洛神和長生她們面前,我會叫你的名字,可是你在我面前,我還是叫你姐,不是願意叫,是想叫,有些東西變了,有些東西我希望它並沒有變。」

    師夜然低下頭,再抬起來的時候眼圈略略有了點紅,半晌,她說:「我也希望,它並沒有變。阿清,神之海那時候我朝你開槍,我真的不是……」

    「都過去了。」師清漪搖搖頭:「我知道不是你的意願。」

    師夜然表情五味雜陳,似乎要說點什麼,還是沒吭聲。

    「喝了這一杯茶。」師清漪舉起杯來:「姐,你該放下了。」

    師夜然知道她的意思,舉起來的杯子沉甸甸的,她將杯子湊近嘴邊,保持這個動作保持了很久。

    「放手吧,不要再卷進這個漩渦裏面來了,你並不屬於這裏面。」師清漪目光清澈,聲音輕柔,說的話卻像帶了千鈞分量:「我那天看見了,知道你們三個都有鬼主下的什麼東西在體內,可能就是一種蠱,無法控制。我身處這個漩渦,即使我不去找鬼主和姜仇,他們總也會有來找我的時候,那種蠱我會想辦法幫你們去掉的。不要再追尋了,沒有師家,沒有你所說的家族責任,這一切都毫無意義。」

    師夜然閉了下眼。

    「我希望你會明白。」師清漪說完,將茶水一飲而盡,擱在一旁。

    師夜然頓了頓,終於也將那杯茶喝了。


    可她雖喝了茶,卻並沒有明確地表什麼態,師清漪深知她的性格,心裏隱隱有些不安,不過能說的都已經說了,至於師夜然是否真的聽進去了,她也拿捏不准。

    「去看看輕寒吧,她很掛念你。」師夜然說。

    師清漪站了起來。

    洛神抬眸道:「我在此等你。」

    「好。」師清漪點了點頭,微笑。

    洛神這次跟她一起過來是擔心她的安危,等到觀察判斷之後覺得是處在安全的範圍,她總是會給予她合適的空間。

    尹青這時候卻又尷尬了,她知道不方便過去,可也不好在這戳着,師夜然還什麼也沒表態,何況旁邊只剩下個不知道是不是從珠穆朗瑪峰峰頂下山來的冰塊,於是臉色更加難看,心裏直冒火,像師夜然又欠了她很多錢。

    「你在這等我。」就在尹青左右為難恨不得即刻拂袖離去順便在心裏抽了師夜然一個大耳刮子的時候,師夜然對她說。

    尹青一愣,之後看起來沒什麼好臉色地含糊應了:「好。」

    師清漪和師夜然離開,留下洛神和尹青坐在原地,尹青不敢再和鬼狼大眼瞪小眼,轉移視線投向洛神,洛神只是低頭安靜抿茶,淡然若風,連大眼瞪小眼的機會都不留給尹青。

    尹青也是心氣高的人,她有時候就是根軸,卻又拉不下臉來跟旁邊的冰塊搭話,眼看着要坐不住了。

    這時洛神抬起頭,問她:「教授,遛狗麼?」

    尹青:「……」

    鬼狼耳朵豎起來,大尾巴開始搖。

    「閒得沒事幹,我為什麼要做這個?」尹青一臉人民教師氣質。

    「我覺得我現下的確閒得沒事,原來教授並不是閒得沒事麼?」洛神看起來不得了的實誠。

    尹青:「……」

    洛神瞥她一眼:「倘教授會遛狗,以後若來找師夜然,想必你也不用怕狗了,可以常來。」

    尹青:「……

    她的臉色看起來又好像洛神也欠她很多錢了。

    早些天師輕寒為師清漪擋了一槍,加上她身體本來就很差,恢復起來慢,幾乎是半死不活地在那吊着。等師清漪去房裏見她時,發現這個原本溫柔美麗的女人已經被傷病摧殘得憔悴不堪,房裏的垃圾桶里積了一點還沒有來得及處理的醫療廢料和紙,師輕寒又吐血了。

    師清漪見她這樣心思難免沉重,不想打擾她休息,除了必要傳達的一些話,她並沒有與師輕寒多說什麼,倒是師輕寒見了她,看起來很高興,勉強打起精神與她交談。

    師清漪避開鬼主不談,只說起師輕寒她們三個體內可能潛在的蠱的事。

    師輕寒面色很平靜,獨有一種大限將至之人的釋然,道:「阿清,我沒關係的。」

    她的手指交疊着輕輕搓了一會,說:「我知道她在我身體裏種了蠱,卻並不恨她。只是她不知道,即使她不用蠱蟲控制我,我也會……儘量都聽她的話。」

    師清漪聽了,並沒有表現多少愕然,心裏卻油然升起一股無能為力的酸楚難過。

    無須再問,她仿佛已經知道師輕寒所抉擇的道路,師輕寒的身體如今接近油盡燈枯,而心底也無法得到救贖了。

    師輕寒笑意蒼白:「阿清,我知道你恨她,你和她的糾葛,我也並不是很懂,但是我不想騙你。我不能恨她,也恨不起她,即使我是她撿來的,她也是我的母親,我從小在她身邊長大,就只是看着她,我曾發過誓,她要我做什麼,我會去做的,我依她,根本不需要蠱蟲來控制我,只是……只是她不懂而已。她不懂。」

    「我瘋了,對不對?」師輕寒生性溫柔,骨子裏其實頑強又倔強,受到再痛苦的折磨也不會哭,這下子卻滾下淚來:「我知道我說這些,是對不起你,可我不想騙你,也不想騙夜然。」

    師清漪沉默着。

    師輕寒捂住了臉擋住眼淚,白削的手背上滿是治療時紮下的針孔,都發紫了:「我不會……傷害她,我永遠不會傷害我的母親,可我也永遠不會傷害你和夜然。我不知道怎麼辦,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她看上去也許是真的瘋了。

    處在左右艱難卻又沒有退路的無盡夾縫中,沒有自我,死亡或許才是對她真正的恩賜。

    師夜然無聲地揭開她的手,替她拭去眼淚,眼底複雜。

    「幸好。」師輕寒眼圈泛紅,又輕輕笑起來:「很快,我就可以不用為難了。」

    一抔黃土蓋下,永遠睡個好覺。

    師輕寒看着師夜然說:「不過在此之前,我覺得自己還有用,夜然和錦雲身體裏的東西,我會替你們清除,你們不了解我母親,只有我……稍微比你們了解得多一點,機會也多一點。這是我最後的請求,如果我做到了,夜然,你就自由了,也該放手了。阿清,你也不要再到師家來了,這樣我母親對師家的控制於你而言就少了很多影響,你會更安全。」

    師夜然面無波瀾,努力掩飾她緊咬的牙關。

    師清漪依然垂眸不語,心底像憋着一口氣,吞不下,吐不出。

    此刻仿佛說什麼都是多餘的,兩人心裏都深深明白,這個病床上的女人沒多少時間了,死神正悄無聲息地和她同行,她此刻說的話,是正確的,也是她最後最想做的事,再說什麼都是多餘。

    「聽夜然說你剛才和她喝了一杯茶。」師輕寒含着眼淚笑道:「阿清,你也跟我喝一杯吧。」

    「……嗯。」師清漪起身走到桌子旁:「茶太濃了對你不好,我們喝水。」

    將水遞給師輕寒,沒倒多少,師輕寒手有點抖地將杯子捧了,師清漪看着她,一飲而盡,師輕寒也慢慢將這小半杯水喝完了。

    與君共盡一杯酒,再會不知何日期。

    「小姨,你休息吧。」師清漪最後說。

    師輕寒目送她們倆離開。

    兩人回到之前的草坪,遠遠地看見洛神依然端坐在椅上,似乎在閉目養神,只是不一會,鬼狼顛顛地叼着一隻飛盤過來,再穩穩放在她的腳邊上。

    隨後尹青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劈頭蓋臉對洛神質問:「為什麼我扔的飛盤,它老是叼給你。」

    「你給它餵食了麼?」洛神淡道:「先前我餵了。」

    尹青:「……」

    尹青沒想到和狗套個近乎還這麼麻煩,頓時恨不得在心裏對着鬼狼罵一聲好孽畜。

    看見師清漪過來了,洛神沒再說話,站了起來,見師清漪神色隱隱有些低落,也明白師輕寒想必是情況不好,便沒有開口問詢什麼。

    師清漪看看情況,道:「教授,你已經不怕狗了麼?」

    尹青鴨子死在田埂上,嘴硬:「本來我也不怎麼怕狗。」看樣子是把剛才洛神教她遛狗的事人為地拋在腦後,藉此保留她人民教師的面子。

    師清漪點點頭,一臉純善地認真說:「那就好了,你不再怕狗,以後可以常常來看我姐,她也不會寂寞。」

    尹青:「……」

    師夜然:「……」

    寒暄過後,也該告別了,師清漪回過頭,看見尹青和師夜然的背影漸漸遠去。

    放眼望去,那棟棟樓房,綠草坪,還有那些縱橫交錯的水道,就連遠處的山巒輪廓都聚在了眼底。她在這裏住過的時光,有過驚懼不安的,茫然的,失望的,也有過快樂的,溫暖的,煩雜百味隨這些熟悉的景色一起打成碎片,又重新在心底凝聚起來,終於變成了無滋無味的一杯水,最後將沉入回憶深處,復不再提。

    這裏一切都沒有變。

    她卻已經不再是曾經住在這裏的那個她了。

    車子往市中心開,一路再開去祝錦雲家,洛神依然靜靜等在門口。

    來應門的是祝和平,師清漪進去後沒有和祝錦雲說話的機會,因為祝錦雲一直在睡。

    師清漪向祝和平問情況,祝和平一問一答的,十分木訥,不過得到的情況還算是好的,祝錦雲並沒有大礙。待在這恐怕也會打擾祝錦雲休息,師清漪放下禮物,在她邊上靜靜坐了一會,又跟祝和平交待了幾句,尤其是蠱的事,說有什麼事就電話聯繫她,之後起身離開。

    送走了客人,祝和平回到房間,對床上的人道:「她走了。」

    祝錦雲慢慢坐了起來,眼角紅紅的,並沒有一絲睡意。

    「本來你可以有機會跟她說話的。」

    「……我身體裏有東西,不能讓她靠近我,會害了她。」

    祝和平坐在了她身邊,祝錦雲看着他的臉,看着看着,頭低了下去,祝和平看起來就是一根大木頭,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只能像小時候替她緩解打嗝那樣拍她的背。

    「謝謝哥。」祝錦雲笑。

    恐怕不能再見了。

    可惜的是告別酒也沒喝一杯。

    想着雨霖婞今天搬家,回去路上師清漪和洛神去採購了點東西,到時候也好給雨霖婞送去。買完提着一堆東西步行去泊車區,路上經過一個小吃店,賣的是各色糰子,糰子外面裹了粉,軟軟糯糯十分可愛。

    師清漪也去買了一份,邊走邊吃。

    她曾經覺得這種閒散的生活離她很遠,那些分崩離析將她壓得窒息,苦痛仿佛看不見盡頭,現在她在路上走着,卻又覺得身輕如燕,心如明鏡。

    她如今清醒得不能再清醒,放眼過去是無比清晰的世界,曾經發生過的一切被平靜地接納,就像是神之海坍塌的那些巨石,落地時哪怕再濺起多少碎塊,揚起多少塵埃,最終都會平靜下來。

    她需要地是向前看。

    洛神手上拎着東西,顧着矜持也就不願意吃,只是說:「去何處?」

    師清漪覺得她這話問得沒頭沒腦的,說:「問什麼傻話,現在當然是回家了。」

    「你今日是與她們告別了麼?」洛神眸光深沉,天光這時仿佛落不進她的眼:「既是告別,當有去處。」

    師清漪這才明白她的意思,良久,她笑道:「歸家。」

    洛神一怔,又輕輕笑了。

    師清漪心裏一動,讓她站住,叉着個糰子遞到她嘴邊。

    也許是一個猝不及防,整個糰子被洛神含了進去,這糰子雖然不大,卻也不是能一口吞下的。

    師清漪見她腮幫略略鼓了起來,也像個軟糰子,忍俊不禁,心裏忍不住想去捏她的臉,又怕捏壞了,說:「慢點。」

    旁邊有行人經過,洛神趕緊背過了身。她平素注重儀態,在師清漪看來,無論她私下對她多不要臉,在外面她還是十分要臉的,大庭廣眾之下尤其還是在路邊上這樣食物塞滿嘴咀嚼的事絕對是做不來,就見她轉過去,繃着臉慢慢把那糰子嚼咽下去,耳根都紅了。

    師清漪也跟她一起背過去,手上擰開一瓶水等洛神喝,又看了看面前綠化帶的灌木叢。

    樹叢里一片春日的嫩青色,依稀可見花綴其中。有些開了,有些還是嬌澀的花骨朵。

    春花漸好,正當歸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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