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虛陵現代篇 第355章守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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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二章——守夜(下)

    古人那時候並沒有現在諸如鐘錶這樣精確的計時方法,普通的老百姓通常都是看天來安排自己一天的事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過那時候也早就出現了一些計時工具,比如銅壺滴漏等,大多是各地官府和權貴有錢人家才能使用得到。

    其中屬官府的銅壺滴漏最為準確,代表着那時候政府的時間校準權威,還有專門的司壺吏負責每天準時懸牌公佈時辰,並且按時往銅壺裏添水,保證水量恆定。等到了晚上,就有更夫根據銅壺滴漏的時間在街上打更,告知夜間時辰變更。

    水滴落有一定的時間間隔,古人就是根據這種原理髮明了銅壺滴漏,不過這種滴漏工具即便再精巧絕倫,也難免是有誤差的,追溯史料記載,再玄妙的銅壺滴漏一天裏也有大約八到十分鐘的誤差。

    師清漪聽風笙這麼一說,自然起了極大的興趣:「你說你們這個銅壺滴漏特別准?准到什麼程度?」

    風笙道:「就是准到沒有誤差。」

    三個女人的臉色同時微妙了起來。

    千芊笑道:「竟然沒有誤差?那的確是稀奇,得去看看才不虛此行呢。」

    說着就讓風笙去領路,風笙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一邊走一邊還頗為自豪地回憶:「我也知道銅壺滴漏難免是有誤差的,不過雨家這個還真的沒有,可能就是因為它那麼准,所以才一直在用吧。小時候我和小姐還有蘇亦常去滴漏那邊玩,有一次晚上小姐好奇想看看滴漏是不是真的那麼准,三個人約好半夜在那等,一直等到十二點,發現那個浮箭標真的就剛好不偏不倚升到正子時的刻度,後來陸陸續續也驗證過,時間也都可以對得上。」

    「那果然有趣。」千芊笑得眼角像灌了蜜似的,一點一滴都能媚死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風笙聊着,師清漪一路聽他們倆談話,試着從風笙的回答中套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洛神只是看着前方道路,靜默沉斂,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小徑幽深細長,這種輕細的聊天聲在冷夜裏聽起來尤為空寂,師清漪傾聽的同時,目光偶爾會往四周的花樹叢掃過去,那裏更是靜得可怕,就像是蟄伏在草葉深處的蟲子都已經徹底死去了似的。

    洛神突然停下了腳步。

    師清漪見她停住了,下意識抬頭一看,就見手電光投照的那片狹長的光域末尾,站了一個人影。

    那人影佝僂着背,下半身在光里,上半身籠在晦暗不明的陰影中,身上是舊式的藏青色棉襖,一絲不苟地扣着盤扣,如同凝固在這夜裏。

    沒防備出現了這麼一號人,倒讓師清漪想起了之前晃過去的人影。

    是這人麼?

    風笙看清楚了,也趕緊停下來,將手裏的手電筒換了個方向,光從那人身上滑過,最終照亮了那人有些僵硬死灰的蒼老面容。

    「向姨,晚上好。」風笙十分有禮貌地向這位老婦人打招呼,看得出他對這人並不親近,只有某種敬畏。

    向姨沒有吭聲,只是朝風笙點了下頭,大概是表示她聽到了。

    跟着她扭動了下脖子,轉過臉來,慢慢地看向了師清漪等人。

    師清漪與她的眼睛對視,發現她的眼睛有點空洞,像無底的深淵一樣,禁不住打了個寒戰。以前到雨霖婞家裏來的時候,她也曾見過這位向姨幾次,但是都是遠遠看着,相貌甚至都有點模糊,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與她接觸過,更別提說話了。

    「向姨是吧?」千芊一貫自來熟的模樣,大大方方地走過去握住了向姨的手:「你好,我是雨小姐的朋友,初次見面,請叫我千芊就好了。」

    師清漪:「……」

    大概是千芊從來都沒臉沒皮的,只知道「騷」字怎麼寫,從來就不知道「臊」字為何物,這向姨渾身上下就寫着「閒雜人等迴避肅靜」八個大字,一看就惹不得,她初次見面還敢上去跟人握手——還不管人家答不答應就先下手為強。

    師清漪心裏抽搐了一下,頓時對千芊這種革命烈士獻身精神肅然起敬。

    果然那向姨原本就冷的臉更是一下子凍到了冰窟,立刻甩開了千芊的手,也不說話,徑自邁開蹣跚的步子離開了。

    留下千芊站在原地,卻一點也不覺得尷尬,她的手甚至還保留着懸空的那個握手姿勢,意味深長地捻了捻手指,臉上帶着笑意。

    風笙和向姨一樣都是雨家的,但凡雨家人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丟的可是雨霖婞的臉,風笙一看剛才那場面,忙不迭上前道:「千小姐不好意思,向姨她脾氣是有點古怪,這麼多年都是這樣的習慣了,她並不是有意的,你別往心裏去。」

    「不會。」千芊收回手,毫不在意:「她是長輩,願意跟我握手,那是她賞臉,不願意,也沒什麼要緊的。」

    風笙見她神色如常,這才稍微放下心來,說:「銅壺滴漏就在前面了,地有點滑,幾位小心。」

    說罷在前面繼續打着手電領路,遠遠地還能聽見幾聲向姨的咳嗽,最後在層疊的花樹陰影中散去了。

    洛神打着傘默默走到千芊邊上,輕聲道:「如何?」

    師清漪也走過去,和洛神一左一右,將千芊夾了。

    「握她手的時候,發現一點有意思的事。」千芊勾勾手,兩人心領神會地湊過去,千芊低低說了一句話。

    師清漪和洛神聽完,眼裏泛起了些許波瀾,不過都沒再有什麼明顯表示,回歸原位繼續往前走。

    前面的風笙沒有聽到,只一路將她們領到了後院一處角落。

    這偏僻地方種了一棵大樹,樹齡一看就不小了,樹幹得幾個人合抱才能抱得完,部分老根都伸出了地面,在地上拱起形成許多盤根虬節的小丘。底下一層厚厚的落葉,昨天夜裏和現在都下了小雨,空氣濕潤,一走近這樹就有一股水汽和腐爛樹葉泥土的混合氣味撲面而來。

    靠樹右邊的位置建了一所狹小的房子,只有一層,修得如同一個祠堂似的,從外頭斑駁的時間變遷痕跡上還能依稀看到曾經青瓦白牆的舊影。小房子只有一扇木門擋着,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也沒有落鎖,看起來就是個擺設,只能擋擋外面的一點風雨灰塵。

    風笙把門推開,幾個人把傘收了放在外面,走了進去。

    手電光照出一片亮堂來,這地方雖然舊,卻收拾得很乾淨,只有滴答滴答的滴水聲在裏面寂寂地迴響。

    一下,再一下,永無休止。

    師清漪站定了,看着這裏頭唯一的一件擺具——銅壺滴漏,繞着它來回端詳細看。

    聽聞壺數越多,那麼滴漏也就越精確,但是工藝要求也就越複雜,很難成功。元仁宗那時候的一套日月星壺滴漏共有四壺,已經是不得了的寶貝,而眼前這套銅壺滴漏一共由五隻依次層疊銜接的銅壺組成,每隻壺佔據一層石階,由下往上看,加起來大約有一人半高。水滴從最上面那隻壺裏按照恆定的規律滴出,流到下一層壺裏,如此一層一層地往下傳,流到最底下第五隻受水壺裏,水平面慢慢上升,壺裏的浮箭標隨水面上浮,指向壺裏的時辰刻度。

    古人的時辰並沒有現在這種分秒的精確劃分,這套銅壺滴漏也只在十二時辰的大劃分下均勻再細分了刻度而已,如果不是剛好指向整時,是難以一眼和現在的時間作對照的,師清漪低頭看看手錶上的時間,再和受水壺刻度尺上刻度劃分的比例作一個對照換算,發現這個時間的確是準的。

    「師小姐,是不是很準?」風笙問師清漪。

    師清漪笑笑:「的確是如你所說。」

    她話鋒又一轉:「不過這個小房子和木門只能做到最基本的保護,而流體尤其是水最容易受到環境溫度,濕度等的影響,外面颳風下雪,日曬雨淋,裏面的水體自然也會發生變化,這是恆定的自然規律,加上滴落時的累積損失,那麼這個銅壺滴漏實際上是不應該準確的,除非有人每天都來為它做校準。剛我們看見了向姨,看起來她是從這方向過來的,難道她過來給銅壺滴漏做校準?」

    風笙點頭道:「是,銅壺滴漏從我懂事起就是由向姨一個人打理的,別人不能插手,向姨負責每天為滴漏灌水和校準。」

    千芊在旁打趣:「你們雨家也有意思,留着這麼一個了不得的古董,還特地配了向姨這樣的司壺吏。」

    風笙認真解釋道:「其實這都是上一輩們的習慣,我和小姐雖然不大明白,卻也是按照以前的老規矩辦,咱們這行,可不能壞了祖上規矩,不然就得倒大霉。向姨只喜歡做這個工作,一做就是許多年,也不想休息,就隨她了。」

    洛神一個人走到銅壺滴漏後面,低頭往那方陰影里看。

    地上嵌着一隻石盤,盤面懸着一根鐵針,上面也標註了時辰刻度,圍繞圓心共分為十二環,每個刻度佔據一環,倒像是個小型日晷。她眼底幽邃地盯着看,偶爾用手指輕輕撫摸那些刻度,一聲不吭。

    看了許久,洛神將目光轉向四周,細緻地打量起這片束手束腳的小區域。

    地上鋪着光滑的地磚,顯然才被細緻地清掃過不久,看了一會,她在西南角一個角落裏蹲下了。

    這角落的地面上有個看起來很奇怪的黑褐色印記,依稀是一圈圓形,只是多個地方有殘缺,像個半缺不缺的月亮,她戴上手套用手指在地縫裏輕輕抹了一下,手套指端立刻沾上了一星半點的黑色粉塵狀東西,湊近聞過之後,這才將那點粉末放到展開的餐巾紙里,小心地包了起來。

    「發現了什麼寶貝?」

    耳邊冷不丁傳來一聲輕語,洛神抬起頭,看見師清漪朝她笑。

    師清漪是彎腰湊近的,洛神之前單膝跪地蹲着,正好被罩在了她那片投過來的柔和陰影里。

    「好香。」師清漪吸了吸鼻子,看着她說。

    洛神順勢保持了這個姿勢,抬了手,將包粉末的紙巾遞到師清漪面前。

    師清漪打開紙巾,如今她的五感如同輕風環繞,仿佛隨手在那輕風中一抓一握,就能捕捉到色彩,聲音,氣味等中的哪怕一點不同。

    黑色粉末靜靜地躺在白色紙巾中,那股似有似無的香氣越發明顯了,散在她的鼻息間。

    「這是木薰香灰。」洛神道。

    師清漪把紙巾重新包好:「所以雨霖婞身上泥土裏摻的那種真的有可能是木香剩下的灰?」

    「有可能。」洛神站起來:「不過不能確定是哪種木香,我未曾聞過這般。」

    師清漪若有所思,又說:「你看了銅壺後面那個日晷了麼?」

    洛神點頭。

    師清漪道:「我剛才檢查了一下,發現那個日晷,它好像能動。」

    洛神眼眸清亮,只是看着她,微微一笑。

    師清漪之前見她在那日晷處看了好一陣,估計她早就知道了,也不多做解釋,只是拉着她往那邊走,說:「那些時刻盤看來得用點力氣才能轉得動,我沒敢亂動,萬一不小心轉錯了碰到什麼機關就不妥了。你過來看看。」

    千芊和風笙也正蹲在那日晷邊上觀察,千芊百無聊賴說:「這位置也沒有多少陽光照過來,根本用不上日晷的,這東西只是個擺設,出現在這很不合理。」

    洛神淡道:「這銅壺滴漏也是個擺設,亦不合理。」

    風笙訝然:「洛小姐?」

    洛神反問風笙:「向姨校準這個銅壺滴漏,使用的時辰標準是什麼?」

    「它和我們現在的時間絲毫不差,特別准,當然是用的北京時間。」

    「這便是了。它的時辰與我們如今的時辰分毫不差,我們時辰顯示是如何,它便顯示如何,可如今看時辰諸多方便,鐘錶手機網絡等皆有,在哪裏看時辰不是看,為何一定要如此大費周章地日日來校準此滴漏?它校準的意義何在?」

    風笙一時有點啞口無言,頓了頓,他還是給自己找了個理由說服自己:「也許是向姨不想讓這個滴漏荒廢呢,既然它是個很精巧的寶貝,可能上一輩的人想繼續發揮它的計時功能,免得它長久不用有所損壞?」

    洛神看他一眼,諱莫如深:「那倘若真是這般,她還當真是個分外執着之人。」

    這時候盯着日晷轉盤刻度的師清漪突然又問他:「向姨每天校準時間是固定的麼?是否分了幾個時間段?」

    風笙道:「的確是固定的,她每天都會在早上六點,中午十二點,下午六點,晚上八點,半夜十二點過來校準,小時候我和小姐還有蘇亦十二點好奇守在這看滴漏準不準,那時候還真的撞上向姨了,她每天這幾個時間都來,風雨無阻,絕無延遲,就像這是她的命。」

    說到這他好像想起了什麼,神色有點不舒服:「記得有一次小姐發高燒,非常危險,她小時候一直照顧小姐,卻也沒有第一時間來看她,而是去校準她的這個滴漏。我那時候想,即使……即使雨家有人死了,她也只會先管她的滴漏時間準不準吧。」

    洛神道:「所以她這麼多年好似傾盡了她生命的所有,對家中人死活視而不見,只為將一個銅壺滴漏的時辰校準為我們現在隨時可見的通用時辰?」

    「這……」風笙聽出洛神的意思,答不上話來。

    洛神低聲道:「也許,她不顧一切按時過來,並不是為了校正這個作為擺設的滴漏。」

    師清漪看了她一眼,兩人四目相接,師清漪清楚她的想法,指着日晷上幾個刻度說:「這些刻度,一個刻度佔一圈刻盤環,每個刻盤環都可以旋轉,你們看這幾個刻度,仔細摸的話會感覺到它們的表面比其餘的刻度要光滑一點,說明它們被人觸摸的頻率會高一些。早六點,午十二點,下午六點,晚上八點,半夜十二點,這是向姨每天過來校準的時間,剛好這幾個對應刻度,卯時,午時,酉時,戌時,子時,相對更加光滑,我們可以試着旋轉這幾個刻度。」

    風笙身在雨家,多少也明白一些風水堪輿的知識,聽師清漪這一說,再瞧瞧這個日晷,頓時恍然大悟,臉色有點白,說:「我要不要叫小姐也過來看看這個機關?」

    師清漪道:「你說她狀態不好,尤其是晚上,就先不要驚動她給她增添負擔,天亮再說。」

    風笙想想覺得在理,原地沒動:「那這幾個刻度應該轉到一個什麼位置?如果轉錯了,後果有可能不堪設想。」

    師清漪其實早就想到了破解的方法,但是她又擔心這種應對是否過於簡單,所以也不敢貿然轉動。

    洛神看着師清漪道:「越是固守某些規律的人的機關,便越好破,因着他們熟悉各種對應規律,倘若規律用不對,他們便會無法接受。反倒是不拘一格的人的機關,隨意為之,難有規律可循,要難上許多。想來向姨,是屬於前者。」

    師清漪明白洛神是猜到了她的觀點,頓時也輕鬆了許多,說:「我在想是不是其實就很簡單,這地方是人為所建,就暫時先不考慮理論上的方位五行,而是根據十二地支和機關設置者原本就擬好的五行參照,卯木,午火,酉金,戌土,子水,卯時要對應人為木參照方位,也就是外面那棵古樹的方位。」

    她說着,使力撥動了卯時的刻盤。

    在場的人都盯着她的手指動作,這方窄小空間裏除了那滴水的規律聲音,別無它響。

    滴答。

    一滴水濺起漣漪。

    那刻盤緩緩旋轉,終於對上了木位。

    師清漪背上冒了點虛汗,在沒看見結果前,她其實也不敢完全保證什麼,等到卯時刻盤對應好後,並沒有什麼異變,她這才暫時鬆了口氣。

    「五行參照物應該都是這房子附近的東西,這銅壺滴漏金水均沾,是同一方位?」千芊道。

    師清漪點點頭,有了之前的試探,這次她把酉時和子時都轉到了銅壺滴漏所在方位。

    還好目前一切正常。

    「那土呢?」風笙有點忐忑:「房子內外都是土石,範圍太大了,每個方位都有,並沒有特別參照。」

    「那先別管,維持原狀,我們先看看火位。」師清漪道。她心想五行八卦算起來本質就是一個圓,既然身邊全都是土位參考,充滿了每個位置,圓的起點本來就是終點,也許戌土位本來就不需要改變。

    「燈火燈火,參照是門外面的那盞園燈麼?」風笙問她。

    師清漪搖搖頭,千芊笑道:「那些可不是古代貨真價實的燈火,裏面可都是led燈管呢,這也能叫火?」

    「那這裏並沒有哪個地方是有火的啊。」風笙皺眉。

    洛神看向她剛去過的西南角:「那裏有火。」

    西南角此刻卻空空如也,遠遠看去,一塵不染。

    洛神道:「我在那裏縫隙中發現木香熏過的灰,積了些時間了,熏木香時必須焚燒木香,而那處地上有一塊不甚規則的黑色印記,想來是有人曾多次在那個方位焚燒木香,盛放木香的容器遇火受熱,久而久之便在這地上烙出一點印記來。雖然這個位置已經清理乾淨了,不過那人曾多次在此焚香,她開啟機關時那個位置必定是有火的。」

    師清漪轉動時刻盤,將午時調到了西南那個方位。

    很快她就聽到一陣細小的摩擦轉動聲,跟着整個房子地面震顫起來,幾個人連忙退開避讓,就見這銅壺滴漏所在的地板同時和滴漏一起緩緩下降,只聽一聲悶響,估計是銅壺滴漏和下面的什麼地面已經相接了,房子地板露出一個洞口來。

    而那銅壺滴漏原本由五個銅壺組成,如今卻剛好成為了下去的五層台階,洛神往下覷了一眼,確認沒有問題之後,第一個跳到了最上面那銅壺頂面,沿着這銅壺滴漏代替的台階走了下去。

    師清漪趕緊跟上,腳下滴漏還在滴水,她在這種規律的滴水中,竟然聽到了另外一種同樣極其有規律的滴水聲。

    兩重滴水聲交疊在一起,一重一輕,一急一緩,催人心魂。

    底下是另外一間房子,看起來也並不大,大概是處在底下,氣味多少有點刺鼻。

    裏面也只有一件孤單的擺具。


    另外一個銅壺滴漏。

    地底下這銅壺滴漏比地面上的規模還要大一些,一共由七層銅壺組成,青銅材質,上面的銅鏽都是陳年了的,厚厚的一層,並不像是上面那個一樣被擦拭得鋥亮。師清漪本想再走近去仔細研究,結果突然發現眼前的空氣好似泛起了光澤,某些位置甚至切出了類似反射的光線,連忙道:「大家先不要靠近。」

    其他人立刻停住了。

    師清漪再定神瞧了瞧,就見這套銅壺滴漏外圍其實還罩了一層類似水晶的透明材質,只是這種材質比水晶要來得清透百倍,乍一看幾乎可以完美地隱藏在空氣中,如果不是它在某些角度上會反照出光,她也很難察覺到。

    也許這東西是用來保護銅壺滴漏的,藉此來規避外界環境對裏面流體的影響,只是找了一圈,也無法打開外面這層近乎透明的保護,估計只有掌控這個滴漏的人前來才能做到,沒有辦法,只得站在外圍看。

    除了精巧的隔絕保護,這套七壺滴漏上還陽刻着圖案,最上面壺上刻着茂密的樹冠頂端,接下來的壺上依然是樹冠的樹葉,枝椏,之後每一個壺上都繪製了樹的一個部分,集合七個壺整體來看,便能得到一株大樹圖案。

    這雕刻的大樹看起來枝繁葉茂,分支也是綿延無盡似的,雖然是刻上去的圖,可那氣勢高可參天,枝可蔽地,吞日月,攬四海,看着看着,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像是要被它遮擋起來,窒息到壓抑。

    渺滄海之一粟。

    師清漪看着它,覺得自己可能就是那一顆粟了。

    「這樹的氣勢,像之前我們在神之海見過的窮桑麼?」千芊提醒道。

    師清漪看了一會,還是否認了:「神之海那些延綿的巨木都是窮桑亞種,並不是真的窮桑,這和它們一比,比那些要大上無數倍。」

    「難道是那真正的萬歲一食之樹?」千芊的臉色也有點變了。

    「無人見過真正的窮桑。」洛神道:「現下還不好妄測,它或許是別的我們從來也不曾知曉的物事。」

    師清漪沒說話,她心裏總覺得這樹如果真的存在,或許比真正的南海窮桑更可怕,也不一定。

    風笙這輩子沒少下過墓,什麼風浪沒見過,但是突然發現自家家底下竟然還別有洞天,可能是想到這些都有可能威脅到雨霖婞的安全,關心則亂,他一晚上都心神不定的,現在看見那第二個銅壺滴漏,更是有點懵了。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風笙喃喃道:「向姨她要做什麼?上一輩的人都應該知道向姨的所為,難道……難道是他們想做什麼?」

    洛神瞥一眼那滴漏,道:「現下你可明白了,向姨拼盡她所有,並不是為了校準上頭那隻銅壺滴漏,而是為了校準最底下這隻,保證這隻的時間準確。其餘,都是幌子。」

    師清漪端詳起滴漏的受水壺刻度,也說:「的確,如今世界上分了那麼多時區,我國幅員遼闊,原本也是跨了很多時區,為了統一方便,這才規定了北京時間,全國的時間都在根據授時中心的標準進行校準。這就意味着本來很多地方的時間就不同,尤其是在古代,國土還未統一的那些時期,每個地方的時間都是不一樣的,每個地方都有各自獨特的標準。向姨所需要的,並非我們如今眾所周知的時間,而是這隻銅壺滴漏所代表的時間。這個時間,恐怕不單單是像現在那種時區的區域區別,它更多的,應該是時間本身衡量度的區別,它自有一套校準標準,估計也只有向姨她知道了。」

    說到這,她又道:「這個銅壺滴漏上的時刻表很奇怪,上面的符號從來沒見過,你們看,水位已經到這了,但是這代表了什麼時辰?還有這裏另外有一個刻度,好像是另外一種度量時刻表。」

    她所指的是銅壺滴漏的側面一個小角落,那裏陷了進去,卡着一個可以活動的浮標,浮標周圍是紅色的刻度,間隔有窄有寬,現在浮標距離某一條紅色刻度已經格外接近了。

    千芊湊近來端詳,沒說話,師清漪再看看洛神,洛神也沒有給出答案。

    誰也不知道。

    師清漪只好把這銅壺滴漏的各個細節都拍了照,存在手機里,過來的時候集體手機靜音,現在一看,每個人手機都有雨霖婞的未接來電提醒。

    「小姐她在找我們。」風笙擔憂道。

    「你太緊張了,放輕鬆點,很快我們就回去。」千芊徑自往另一邊走:「這還有一個門,你們來看看。」

    進去一看,發現裏面還有一個內室,只放了一張床,一個柜子,一張小桌子,很簡陋。床上,柜子裏,還有桌面上沒有任何東西,乾乾淨淨的,看來是經常有人打掃。

    幾人互望一眼,開始敲敲牆壁,捶捶地板,分頭找線索,除了一點殘餘的黑色木香灰痕跡,卻再沒什麼發現。

    一行人在底下待了好一陣,每一處都仔細檢查過,見沒有另外的什麼機關暗格,的確只有地下這一方隱藏的小空間存在,只得作罷。

    最終走了出去,將一切回歸原位,沿着後院小徑往回走。

    回到樓里,雨霖婞兜頭就迎上來,劈頭蓋臉地一陣抱怨:「你們幾個跑哪裏去了?電話也不接。」

    師清漪笑着抱歉:「手機靜音了,沒聽到。」

    雨霖婞哼一聲:「你手機靜音了,難道你,還有你——」她一手點卯似地從千芊指到洛神,最後到風笙:「阿笙你手機也敢靜音?」

    風笙立在那,冷汗都出來了。

    「阿笙你快說,你被她們帶出去幹什麼了?」雨霖婞質問。

    洛神輕描淡寫道:「我們帶他出去做了一會賊。對不住,將你的人帶壞了。」

    風笙:「……」

    「好了,好了,又沒什麼事,讓風笙帶我們去後院轉了轉,看看風景。」師清漪趕緊岔開話題:「長生呢?」

    「玩弓玩得餓了,她在吃夜宵呢。」

    師清漪一聽,立刻作勢繃起臉:「大晚上吃夜宵對身體不好,不知道夜不能食麼,越來越不聽話,我要去教訓她。洛神,千芊,你也去教訓。」

    「好。」洛神和千芊欣然應允。

    然後三人一起走了。

    雨霖婞見身邊這三人突然就像陀螺一樣轉眼給轉沒了,頓時懵了,也顧不上問風笙話,跟着過去一看,結果氣不打一處來。

    那三個人和長生一起圍着桌子,正正經經地吃起夜宵來,雨霖婞過去的時候,正趕上師清漪笑眯眯地給長生夾餃子:「餓狠了吧?」

    雨霖婞:「……」

    「吃吃吃!剛才誰說的夜不能食!」雨霖婞氣得拿起一碟醬料,拿餃子蘸着吃。

    師清漪笑道:「一般情況下是夜不能食,但是凡事有特殊,今天晚上得吃飽點,不然漫漫長夜,很容易餓。」

    「怎麼今天就特殊了?」

    洛神擱下筷子:「今夜是到你家坐客,我們心中激動,恐夜不能寐,輾轉難眠。」

    雨霖婞:「……」

    餐桌間笑鬧了一陣才去休息,幾個人的房間都被風笙安排在雨霖婞的隔壁,師清漪和洛神同睡一間,沐浴過後,關燈入睡。

    師清漪一直強打着精神,眼睛雖然閉着,耳朵卻沒有閒下來,密切地注意外面的動靜。

    萬籟俱寂。

    外面那片被死寂攥緊的黑暗在她的感知中被無限放大,就像是浩淼的深海,哪怕是驚起一個水波,都能炸開她的毛孔似的。

    最開始的確是沒什麼聲響的,就像是荒蕪的海底,水流連流動都是無聲的。

    漸漸的,她越沉越深,感覺自己的身體也越來越不堪重負,直到她聽到了一種極其細小的聲音,那聲音好像是什麼曲子,曲子仿佛化成了蛇,糾纏着鑽進她的耳中,勒得她生疼。

    誰……

    誰來了?

    師清漪大喘一口氣,像瀕死的魚,從床上彈坐了起來。

    黑暗中只能看到她孤單的影子,她感到心臟甚至都絞成了一團,歇了一陣緩下來,她往旁邊摸了摸,發現身邊的被單早已涼透,空空如也,洛神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在了。

    她突然慌了,胡亂抓起衣服穿上,推門跑了出去。

    外面就是走廊,師清漪拿着手電照過去,走廊銜接的幾條樓梯如同巨獸張開的爪子一樣延伸到底下,手電光照到樓下,樓下只有一片青白猙獰的交錯光影,沒有半點響動。

    師清漪把手電方向切回來,沿着走廊往前走,雨霖婞的房間在二樓深處,她轉了個彎,看見前面的長椅上筆直地坐了一個人。

    那人身上圍了毯子,看起來比夜色更寂寥,頭低着,長發遮着半邊臉,溫柔地散落而下,似乎是睡着了。

    師清漪頓時鬆了一口氣。

    也許是聽到了響動,長椅上坐着的洛神立刻轉過頭來,靜靜地看着師清漪,如果她剛才睡着了,也可想她的睡眠有多淺。

    師清漪怕手電照到她的眼睛,忙將手電光偏了偏,走過去,輕輕坐到她身邊。

    「你回房睡罷,我在此便可。」洛神低聲道。

    師清漪坐着沒動。

    洛神也沒再說什麼了,將抱在懷裏的巨闕擱下,放在一旁,拿毯子將她的身體包裹起來。等觸到她身體冰涼,似披着寒露,便低頭去看,發現她竟然是赤着腳的。

    雨霖婞家的木地板每天都有人專門擦拭得一塵不染的,不穿鞋倒也沒事,就是難免腳冷。

    實在太冷了,師清漪只好把腳並在了一起,不知道該怎麼擺,剛好被洛神看到,她突然就窘迫起來,連帶着玉葡萄般的腳趾都紅得更厲害了似的,腳趾彎了彎,左腳往裏縮,藏在另外一隻腳踝後貼着。

    「為何不穿鞋?這麼急?」洛神彎腰將她的雙腳捧起來,用毯子包好,放在自己大腿上,隔着毯子搓揉。

    師清漪好一陣手足無措的,卻被洛神扣住,她只得曲起膝蓋,任由洛神將自己裹成一隻毛茸茸的兔子。

    「我好像聽到什麼聲音,醒來一看你沒在邊上,我以為……」師清漪蜷了蜷,低低道。

    「我給你留了字條,說會在霖婞房間附近守夜,你沒有看到麼?」

    師清漪抬起眸看着她,搖搖頭。

    「是你太緊張了。」洛神道。

    她說到這,揉到師清漪的腳趾,師清漪頓時一個激靈,臊得面紅耳赤:「暖了,不用了。」

    「鞋子不穿,扣子也歪。」洛神卻只是偏頭,微笑看她。

    師清漪以為自己真是這樣衣容不整,自覺丟臉之下連忙低了頭,發現扣子雖然是胡亂扣的,只扣了幾顆,卻好歹沒有歪,就朝面前這胡說八道的人哼了一聲,把餘下的扣子妥帖扣好了。

    「你在此坐一會,我去去就會。」洛神囑咐她一聲,起身離開,不一會拿來了師清漪的鞋襪,還有一床毯子。

    師清漪見洛神那架勢,好像是還要給自己穿鞋,她麵皮薄,羞窘之下連忙拿了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自己穿好了,之後裹着毯子坐得端端正正的。

    「你在這守了多久了?」師清漪收回紊亂的小心思,看了看表,現在是凌晨一點多,向姨如果要去校準銅壺滴漏,也早就校完了。

    「大約一個半時辰。」

    想到她身體也不過剛在恢復中,師清漪心裏登時一疼,卻也知道今天晚上至關重要,如果雨霖婞沒事還好,就怕有個萬一,依照洛神的脾氣肯定不會去休息,自己能做的就是陪她一起,和她一起分擔。

    「不管怎麼樣,明天早上我會向雨霖婞提建議,讓她暫時搬離雨家。這個地方,真的太玄乎,尤其是那個向姨,不知道她的目的何在,我們也不能明着把她怎麼樣——」

    話音剛落,師清漪突然就頓住了。

    洛神看着她,然後緩緩轉過臉,看向走廊深處。

    噠。

    好像是雨霖婞房門開了。

    沉寂了片刻,一個人影從門裏拐出來,沿着走廊,頗有些搖晃地這邊走。

    雨霖婞穿着睡裙,如遊魂般一路緩緩而來,師清漪和洛神立刻站了起來,這裏只有一條走廊,得拐個彎才能連到其它走廊去,兩個人一時之間也沒有進退的空間,只好先按兵不動。

    雨霖婞走到兩人面前,她並沒有轉過來,微卷的長髮擋了她的臉,師清漪甚至難以看清她現在是什麼表情。

    然後雨霖婞似乎沒看見她們,徑自走過去了。

    師清漪知道夢遊的人不能強行叫醒,尤其是雨霖婞這種看起來夢遊得詭異的,萬一叫醒突然失心瘋了就不得了。她現在處在夢遊狀態,待會也不知道她要去哪裏,甚至也拿不準她是不是還會見到什麼人,後面有太多的未知,自然也有太多的信息線索,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別的,而是要保證雨霖婞的安全,而雨霖婞待在她們面前,這才是安全的,至少不會被藏在暗處的他人趁虛而入。

    師清漪轉轉念頭,決定直接讓雨霖婞暈過去,忙給洛神做手勢,告訴她自己的決定。

    雨霖婞已經快要走到走廊盡頭了,不遠處就是一條樓梯,洛神指指雨霖婞的手,讓師清漪不要輕舉妄動。

    師清漪一看,心裏頓時一跳,雨霖婞手上竟然還握着一把槍,已經是拉開保險的狀態。

    洛神打個手勢,和師清漪一前一後跟上。

    眼看着雨霖婞走到樓梯邊上,抬腿往下走,有時候邁一個台階,有時候甚至邁三個台階,就差表演樓梯飛人了,師清漪在後面看得心驚肉跳,這樓梯這麼高,雨家那些祖宗也真的是四六不靠的,家裏有個夢遊的閨女,竟然還一直要求她住在這個房子裏,就不怕這些樓梯聯合起來把他們家閨女摔出腦震盪。

    師清漪一邊暗罵雨霖婞的祖宗,一邊說時遲那時快,沿着樓梯台階往下踏了幾步,扣住雨霖婞的手腕,一擰一折,奪下雨霖婞的槍。

    這一奪看似雨燕翻身般輕輕巧巧,卻只在電光石火之間,哪怕晚一步,師清漪都怕自己會被雨霖婞六親不認掃成蜂窩。洛神也同時飛身而下,一手兜住雨霖婞,另外一隻手在雨霖婞的後脖頸某個位置使力一按。

    雨霖婞突然痙攣了一下,跟着身子一軟,直接倒了下去,被洛神和師清漪接住。

    師清漪扶住雨霖婞,洛神用手掃開她臉上的頭髮,發現她眼睛閉得緊緊的,臉色白得嚇人,幸好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異樣。

    兩人暫時放下心來,把雨霖婞扛回了房間,替她蓋上被子,之後哪裏也不敢去,只好在雨霖婞床邊守着,免得她再突然夢遊。

    第二天一大早,雨霖婞揉揉眼睛從床上坐起來,愜意地伸了個懶腰。

    前幾天晚上她感覺自己被重物碾壓了一樣難受,根本不敢睡着,這次這一覺可是她近來睡得難得舒服的一次,她甚至還記得自己晚上好像做了一個夢,自己在夢裏面沿着樓梯飛奔,手裏槍支突突掃射,英姿颯爽地和各路壞人搏鬥,場面儼然是頂級大片水平。

    也許她覺得脖子莫名其妙有點疼,下意識去揉脖子,揉脖子的同時扭頭一看,看見床邊上好像有人。

    她剛睡醒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仔細再一看,就見旁邊千真萬確是粽子似地戳了兩個人。

    洛神和師清漪坐在椅子上,身上披着毯子,面無表情地將她望着,師清漪眼睛裏甚至還有細細的血絲。

    空氣凝滯了好幾秒。

    雨霖婞一手撈過被子將自己護住,扯着嗓子驚恐大叫:「你們兩究竟在我房間做什麼!」

    師清漪和洛神沒說話。

    雨霖婞一看她們身上竟然裹着毯子,看起來好像是在這過夜的架勢,頓時又大叫:「你們兩昨晚上究竟在我房間做什麼!」

    師清漪緩緩開口:「我們昨晚上在這看星星,看月亮。」

    雨霖婞怒罵:「我這哪裏來的星星,月亮!你們看鬼吧!」

    洛神站起來:「那看來是我們走錯了。」

    說着把師清漪攙了起來,師清漪在這坐着守了一晚上,頭暈眼花的,小腿差點痙攣,扶着洛神緩了好一會才站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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