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畫五顏六色,有純黑的,有純白的,也有純藍的,更多的是各種顏色搭配成一幅畫,畫室里有個專區,叫《孟宴》,介紹的標籤上寫着頭街:中國人性畫師創始人,鞏凡弟子首席。
陳撓走過來,笑問我,「你猜我會想標哪副畫?」
「這個就是鞏老爺子的第一任徒弟?」這時我才反應過來,陳撓指着鞏凡兩個字,「鞏凡是鞏老爺子的全名,孟宴擅長畫人性畫,他第一副得獎的畫是個扭曲的白骨,白骨上蔓延着紅色的花,花芯有黑色的溶洞,那副畫看起來詭異,看久了就明白,人之初是善白的,經過渲染之後便是紅的,隱藏起來的花芯那是人心,人的心有陰暗的黑洞,越大,說明人心越險惡,所以那幅畫叫:惡。」
我想看那副畫,陳撓說,那幅畫天價,並且不出賣,不知道現在藏在什麼地方,我很好奇陳撓為什麼這麼懂,他笑道,「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跟爸爸經常來揚小調,那時爸爸買畫賣畫,我就看畫,久而久之,我對畫就有了不一樣的執念,可惜鞏老爺子說我,是個懂畫卻跟畫無緣的人。」
說罷,陳撓就問我,「你的畫是什麼類型的?」我愣了一下,隨即轉開眼,我也不知道我的畫是什麼類型的,並且,我的畫應該還不能稱之為畫吧,那不過就是我宣洩陰暗的手法而已,跟揚小調這些畫比起來,我那副只能說是小打小鬧。
陳撓見我不回答,他便笑,「也許不久的將來,我就得在這個地方標你的畫,讀你的靈魂了。」
我笑笑,沒吭聲,隨後我便走向了孟宴的專區,陳撓跟在我身後,張軒跟糖糖老師在斜對面的專區,那裏有個畫家的專區,叫離,我剛才進門掃了一眼,他的畫跟張軒之前交上去的畫的感覺很相似,異想天開的感覺。
孟宴每副畫都很詭異,並且都從某種程度在提畫人性,陳撓看得津津有味,我則看得胸口撞擊很大,那仿佛就是在讀人的善惡,情感的宣洩,咆哮以及叛逆等等。
我在一副叫《逆者》的畫面前停下。
這畫分了三個顏色,分別是白,黑,金三個色,依然是白骨,然後白骨逐漸染黑,黑了之後,最終到達金色,金色白骨的頭頂是一輪太陽,一瞬間掃去前面兩個白骨的陰暗感覺。
陳撓修長的手摸上那副白骨,唇角微澀,「李優,我想標下這副畫,它很像我的人生。」
我懂,差生逆襲,得到重生,拿到金色的人生,所以叫逆者,陳撓已經成功了。
我嗯了一聲,就見陳撓笑了,很燦爛的那種,他轉身看着我說,「李優,我很期待你的畫,上次你得獎的那副畫我還沒看,過兩天我一定去翻雜誌。」
我有預感,陳撓能一眼就看懂我那幅畫的意思,所以我稍微有些不自然,這時,張軒他們看完了,走進孟宴的專區,糖糖老師笑着說,「孟宴的專區一如既往地冷清阿。」
我這才發現,其他專區的人都擠滿了,孟宴專區卻只有我跟陳撓兩個人,陳撓回道,「嘿,沒有人可以太過直面地面對自己心裏的陰暗,孟老師的畫太衝擊人心了。」
糖糖老師點點頭,說,「陳撓,你是個懂畫的孩子,就是……有點可惜了。」
陳撓雙手□□口袋裏,笑笑沒有說話,張軒在孟宴的畫面前走來走去,走完了直說受不了這種壓抑,催着我們趕緊出去,於是糖糖老師就帶着我們出了孟宴的專區。
邊走還邊說,「雖然孟老師專區看的人少,但是他的畫卻出手最快,就是翻畫的也被人預定完了。」
揚小調很少舉行畫展,每次畫展從不會開拍賣,所有畫的買賣全都是私下做的交易,有緣人才可以標畫,無緣的就是出再多錢都不能把畫標走,出了畫展,陳撓就跟我們道別,他去標畫,我們回宿舍。
由於起晚了沒吃早餐,此時中午大家都餓了,張軒更是餓得動彈不得,走路都像在飄,糖糖老師轉身就帶着我們去找吃的,揚小調附近有很多家小飯店,我們隨便挑了一家便進去吃。
飯菜一上桌,張軒跟餓死鬼投胎似的,一口氣吃了三碗飯,我一碗都還沒吃完他已經在喝湯了,喝得格嘰格嘰的,我忍耐地皺着眉頭,吃過飯,張軒又是可憐兮兮地捧着肚子跟我說,他吃多了。
那一刻我又想想法子給他點教訓。
但最終我忍下來了,給他倒了水督促着他吃了藥,還頗幸災樂禍地說了句,「下午就上課了,你吃這麼飽,小心上不了課。」
他的臉一下就垮了,瞪着我一臉不可置信。
我坐在椅子上,他癱在沙發上,不一會,出去迎接畫師的糖糖老師回來了,他一進門就滿臉歡喜,我跟張軒不解地看着他,他笑着說道,「今天,孟宴給你們上課。」
張軒撐着肚子猛地坐起來,哇哇大叫,「不是吧,不是吧,媽呀,他的畫好恐怖,糖糖老師……」
糖糖老師拍拍他的寸頭,說,「人家是一級畫師,你鬼叫什麼,好好上課就是了,收拾東西,趕緊走。」
我心裏充滿了對孟宴的好奇,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老師,會畫出那樣的畫,那時的我不知道,遇上孟宴,是我人生當中第一盞明燈。
孟宴的專區冷清,但他的課程則讓許多有着天賦的小畫家期待着,糖糖老師帶着我跟張軒出了宿舍,走廊上許多的宿舍門也都打開了,那些個小畫家背着畫板,交頭接耳地談論着孟宴。
從宿舍走到六樓的教室,孟宴的名字被每個小畫家念到爛。
糖糖老師給我跟張軒安排了兩個位置,比鄰而坐,而由於我們沒有帶畫板,糖糖老師還去買了兩個畫板給我們,看着那立在跟前的畫板,我才真正有了上美術課的感覺。
張軒摸着寸頭,露出小虎牙,「回家之後一定要叫哥哥帶我去買個漂亮的畫板。」
我心裏暗自也這麼想,必須買個畫板。
糖糖老師摸摸我的頭,溫柔地說,「我先走了,你跟張軒兩個人好好聽課,孟宴的課比較特殊,他不會像我一開始就給你們上理論課,而是立刻就實踐的,拿出你們最好的狀態,留在這個課堂吧。」
我點點頭,目送糖糖老師離開。
周圍的小畫家都嘰嘰喳喳地繼續討論孟宴,但過了一分鐘後,大家就慢慢安靜下來,極其有素質地盯着自己跟前的畫板,也有人偷偷瞄着玻璃窗外,張軒伸得脖子都長了,還不見孟宴過來,他嘟着嘴嘀咕道,「難道他不來了?不來那好啊。」
看來他對孟宴沒啥好感,心裏過分陽光的人肯定是很難接受孟宴的畫風,而我則仿佛找到了靈魂的所在地,對孟宴更加好奇。
仿佛過了一世紀那麼長。
門口才走進來一個穿着灰色唐裝的男人,他雙手覆在後面,眼神在課堂里掃了一圈,所掃到之處,皆呼吸一頓,包括我,那雙純黑的眼眸里仿佛能一眼穿透人心。
「我是孟宴。」他站在講台上,只說了四個字。
下面的小畫家仰頭看着他,他沒有笑臉上也沒有表情,轉身在講台上的黑板上寫了一個字:人。
隨後轉身看着我們,說,「現在,拿起你們的畫筆,在你們的畫板上畫一個人,想怎麼畫隨你們,十分鐘我來收畫。」說完他就轉身,走出教室,他一走,安靜的教室頓時議論紛紛,有些小畫家說他還沒畫過人,全都是畫花花草草,這可怎麼辦,愁了一臉。
張軒握着畫筆,呲牙咧嘴,「我真不喜歡這個老師。」
按目前這個感覺,我也不太喜歡,這個老師仿佛不是在教課的,就只是來吩咐我們而已。
看着畫板,我發起呆,我很少畫人,就算畫也是小人,只除了張楚,想到這裏,我呼吸一停,猛地看向講台,眼神在孟宴寫的人字上停下,一個人,就可以披露我曾經畫下的張楚,那大家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下意識地看向張軒,張軒搞怪似地在畫板上開始畫機械人。
十分鐘過去了,孟宴再次出現在教室里,所有小畫家都停下筆,我也把筆停下,不敢去看我畫板上的人,只是呆呆地盯着孟宴,他掃視着講台下的所有稚氣未脫的小臉。
所有小畫家都等着他開口,發表點什麼,他沒有,只是走下講台,走到第一排的位置,站在第一排第一個小畫家的身後,半會他指着畫說,「不會畫人,只會畫花草,就是讓你畫出一個絢麗的世界,那也只是一副畫,而不是一幅有靈魂的畫,回去之後,畫一百個人,自己研究。」
那個就是說從沒畫過人,只畫過畫畫草草的小畫家,孟宴從他畫的人,就看出了他的本質,周圍的小畫家下意識地倒吸了一口氣,手忙腳亂地想去修改畫本上的人。
可惜,為時已晚。
畫,最不適合就是修改,寧可重畫,也絕不修改。
接着孟宴老師一個一個看下來,指着那畫本里一個一個的人,將對方的毛病一個一個揪出來,課堂上從一開始的錯愕,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到最後大家都接受了孟宴老師的批評,不少的小畫家崇拜地看着孟宴,之前喊孟嚴的都開始喊老師。
隨後,孟宴老師來到張軒的面前,張軒壓根就不敢去看孟宴的眼睛,只是盯着他自己的畫。
剛才他說不喜歡孟宴老師,但是孟宴的犀利一下子就令他折服了。
「畫,是好畫,機械人是好人,就是沒有情感,跟離的畫相似,卻沒有他的韻味,你今年多大了?」孟宴這下子沒批評,還跟離老師的畫比對了一下,張軒慌慌張張地應道,「11歲。」
孟宴搖搖頭,「還太小,至少過多五年吧。」看着這邊的小畫家都把眼神投到張軒的身上,帶着不可思議,張軒本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孟宴已經離開他的位置,朝我這邊走來,我本來看着他的,被他的眼神一看,心頭猛地一震,急忙轉開。
他站到我的身後。
我的心頭亂鬨鬨的,其實我最多的想隱藏那些陰暗的心思,至少在今天畫的這個人里,我想藏起來。
看畫的人很安靜,畫畫的人也很安靜,過了一會,畫板上的畫被一隻手抽掉,我慌地轉頭一看,真真正正地對上孟宴的眼睛,那雙會穿透人心的眼睛,他略微低頭,「叫什麼?」
我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在問我,「李優。」
「你的感情太滿,可惜全都是黑暗的,你沒有自我認知,滿眼的自以為是,有天賦卻被灰暗的情緒霸佔,畫容易吸引人,但終究不能長久,李優,你知道你該做的是什麼嗎?」
我腦袋暈混混的,好像知道他的意思又好像不知道,愣愣地搖頭,接着他順手把畫一撕,我的心一下子往下墮了好幾十米,冰涼冰涼的。
接着他說,「我撕你的畫不代表不好,而是你的情感不對,若是你想要將畫畫好,你必須把灰暗當成一種對外界的警示,而不是自我傷害,比如你今天畫的人,如此的扭曲,臉型都沒有,難道在你的生活當中,就沒有一個能讓你畫出臉型的人嗎?」
那一句又一句話,那一個又一個的問號,將我狠狠地釘牢在原地,我的手心狠狠地掐在一起,一句話都不敢回復他,我一直把畫畫當成宣洩的手法,卻從來沒想過尊重它,把畫畫視為尊重的對象,好好地畫每一幅畫。
就連母親的臉我都不想畫出來,那說明我的心裏怨恨多過感激。
「李優,我叫孟宴,下課後,我讓劉子糖帶你過來我辦公室。」他蹲下身子,地上散落着他撕掉的我的畫的碎片,他看着我,讓我想低頭卻無處可躲,只是愣愣地看進他的眼裏。
在他無聲的眼神下,我略帶抗拒地點了點頭。
隨後他伸出那雙修長的手,拍了拍我的頭,站起來,掃了眼在場的所有人,說道,「下課。」
我清晰地聽到所有人鬆口氣的聲音,包括我自己。
其他小畫家轟然一聲魚貫地走出教室,路過我身邊的時候都下意識地看向我,我呆坐在椅子上,張軒跳下椅子,鬆了下骨頭,唉唉叫,「哎,孟宴老師真是可怕,李優我陪你去他辦公室吧,不知道他會不會打你。」
我瞪了他一眼,烏鴉嘴,打這個字讓我害怕。
張軒嘿嘿一聲,收了畫板,隨後喊着我,「走吧,還是我陪你去孟宴老師那裏比較好。」
剛一出教室門,就看到糖糖老師朝我們走過來,他笑着看着我,看得我莫名其妙,他卻不說為何這麼笑。
倒是張軒一臉怕怕地說,「糖糖老師,孟宴老師讓李優去他辦公室,不會有危險吧?」
糖糖老師拍了拍他的頭,笑道,「不會,所以現在張軒你先回宿舍,我帶李優過去,我會好好保護她的。」
張軒看了我一眼,搖頭晃腦地說,「好吧,糖糖老師得保護好李優,不然阿姨會怪我沒照顧好她的。」
張軒一步三回頭地跟着人流下樓梯,糖糖老師拉着我的手,朝走廊的盡頭走出,越往後走,走廊上掛着很多小畫,滿是好看的油畫,很快走廊走完了,走廊的右手邊,有一扇門,門上掛着一個牌匾《孟宴》,糖糖老師擰開房門,帶着我就走了進門。
孟宴老師坐在沙發上,手上捧着一本雜誌,看到我們進門,放下手裏的雜誌,我看到那本雜誌上,有我得獎的那幅畫,滿世界怨恨地襄在雜誌里,那一刻,我想把雜誌搶過來,撕掉。
「老師。」糖糖老師恭敬地喊孟宴。
孟宴點點頭,眼神落在我身上,我趕緊朝他喊道,「老師。」他嗯了一身,指着沙發,「坐。」
糖糖老師含笑拉着我,走到沙發上坐下,孟宴老師則站起來,走到一旁把滿是熱水的水壺提過來,倒進茶壺裏,一股茶香味,不一會就溢滿鼻息,他坐下來,正好面對着我們。
孟宴老師的眼神在我身上轉了一圈,我下意識地往後縮去,糖糖老師則恭恭敬敬地坐直身子,像個軍官似地挺直背,空氣中寂靜了幾秒,孟宴老師才開口,對着我說,「李優,我想收你為徒,你願意嗎?」
那一刻,我就想拒絕。
下意識地就搖頭。
糖糖老師正歡喜地想開口,卻見我一搖頭,他臉色一頓,不可置信地問,「李優,你剛才那是搖頭?」
我呆呆地坐着,心裏翻滾不已,甚至不敢開口回答糖糖老師的話,只是看着對面的孟宴老師。
他面無表情,那雙眼睛依然透入人心,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握着茶杯的邊緣,慢慢地品着。
仿佛完全沒看到我剛才那大逆不道的搖頭似的,糖糖老師握着我的手緊了緊,孟宴老師把茶杯放下,眼眸有了幾許笑意,傾身看着我說,「你是第一個搖頭的徒弟。」
「我也知道你在怕什麼,才12歲,你的心思細得讓我不得不感嘆,但是我說出去的話,從來不會收回來的,你回去好好思考一下,是要,還是不要。」說着他就指着門,意思是可以走了。
糖糖老師急忙朝孟宴老師道歉,說完就拉着我的手,慌慌張張地將我帶出辦公室。
一出辦公室,他大鬆了一口氣。
我則愣愣地被他拉着,糖糖老師也沒有責怪我,只是說道,「走吧,回去休息一下,晚上我帶你們出去玩。」
他也沒勸我,就這樣把我帶回宿舍,張軒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到我們進來,跳了起來,跑到我跟前看了又看。
我推開他的臉,低低地跟糖糖老師說,「我想休息一下。」糖糖老師嗯了一聲,摸摸我的頭,幫我開了房門,讓我進去。
我走進去的那一霎那間,心裏有些許空落。
那時我不知道,孟宴老師是第一次開口要徒弟,也不知道孟宴對他第一次開口要的徒弟是勢在必得的。
進了房間之後,我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陽台上被風吹得飛起來的衣服,張軒擰衣服的小手臂仿佛在我跟前晃悠似的,我倒在床上,閉上眼睛,腦海里滿是孟宴老師那雙能看透人的眼眸。
迷迷糊糊快睡着之際,門板傳來敲門聲,李優李優的在那裏喊着,我翻過身想蒙蔽了那道聲音,但是卻越來越清晰,我忍了忍,坐起身,急沖沖地走到門邊,將門刷地一聲拉開,對上張軒那張臉,「能不能讓我好好睡個覺?」我不耐煩地問道。
他縮了縮肩膀,隨後鼓起勇氣似地說道,「不行,我想跟你聊聊天。」
我心裏怒罵,聊你妹!接着我用力地將門關上,還沒合上卻被壓制住,我用力,那頭的人也用力,就是不讓門關上,張軒在門外哇哇大叫,「我想安慰你來着,看你在課堂上臉色那麼差,你怎麼這麼不給面子。」
我衝着他大吼,「我不需要你安慰!」
「要的,我知道孟宴老師要收你做徒弟!」他在那頭也吼道。
當——突然安靜了。
我沒有再吼回去,只是鬆開了手,他一個用力將門推開,就閃了進來,像和尚一樣晃頭晃腦,「我說我看懂了你的那幅畫,奚落,是因為我也看到了一些不太好的東西,我覺得孟宴老師可以治掉你那些不太好的東西,雖然他的畫跟你的畫也是半斤八兩。」
說着還一副很有哲理地想我眨眨眼,我忍着朝他臉上招呼拳頭的*,坐回床上,他則在我房間裏走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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