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把冰箱已經解決的事情告訴郭晶,她掩住嘴,一臉不可置信,幾秒鐘後她又哇哇大叫,開心地在我身邊旋轉,我握着畫筆,看着她甩動馬尾的瘋樣,幾個坐着的男生正在看書,粗着嗓音嚷道,「吵死了!」
郭晶被他們一吼,又迅速地低下頭,小心翼翼地靠近我,我輕輕地看了她一眼,就能看見她眼裏的無措,那種熟悉的膽怯感,我握筆的手,微微一用力,轉頭冷冷地看向角落裏看書的男生,突地我的眼睛被一雙溫熱細膩的手捂住,郭晶在我耳邊輕輕地說,「李優,沒關係的。」
我一愣,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流竄在我的體內,我拉下她的手,指着旁邊的凳子,示意她坐下來,她咧嘴一笑,騰地就坐下來,晃動的馬尾,隨着她的動作垂落在她的肩膀上,我盯着緊靠她肩膀的馬尾,把昨晚我撒謊的經過告訴她,說完後,我緊接着問她,「要怎麼圓這個謊?」
她的臉色變幻異常,驚嘆我的大膽,最後抓着馬尾,很是傷神地說,「我也不知道。」前一秒的興致高昂,這一秒她垂着頭,為難地看着我。
我也很為難,當撒了一個謊,就要用千百個謊來圓,正發着呆,素貞阿姨就提着一些點心走進來,還是那一身碎花長裙,眼角有很明顯的魚尾紋,她對我微微一笑,帶着屋外零散的陽光,投射着溫暖。
「給你們帶點米糕,吃吧。」她把點心放下,乳白色的米糕不輸給小鎮的桃餅,有種別樣的甜味。
「謝謝阿姨。」郭晶站起來,禮貌地道謝,動作得體,一看就知道是教養很好的孩子,我捏起米糕放進嘴裏,拉了張凳子給素貞阿姨,她帶着笑意坐下來,順手就翻起我放在櫃枱上的畫本,我咬着米糕的腮幫子有些僵硬,眼睛緊盯着她的動作,想搶回來,又不敢太明目張胆,這本畫本記錄了我很多的心事,當然也包括被爸爸抽打的難堪和那已經失去的香甜。
好在她翻了一會,就放下,我裝作整理櫃枱,把畫本推到裏面去,阿姨看着我整理,溫和地說,「小優,你畫畫真好,阿姨雖然是門外漢,但是你有天賦,要好好珍惜這份天賦啊。」
我的手僵滯了一下,已經有很多人說同樣的話了,可是他們都不知道,我畫畫,只是想留住我一直握不住的溫暖而已,難道,這樣也叫天賦嗎?天生的自哀自憐?天生的,沒有安全感?
「我也覺得李優的手天生就適合畫畫的,所有的東西到她畫裏,就變得栩栩如生,我好喜歡她的畫噢。」郭晶咬着米糕蹭過來,張開嘴巴講話的她,把米糕碎都弄到櫃枱上,我側過頭,看着她,她嘿嘿一笑,抹掉在我畫本上的米糕碎,一臉小心討好。
素貞阿姨繼而說道,「對啊,畫的好就要堅持,說不定未來小優就是大畫家。」郭晶歡喜地拍手,「對啊對啊,要是我認識一個大畫家,那一定很光榮。」
我低下頭,不再言語,她們說的是我從來沒想過的,我僅僅只是靠畫畫來宣洩我的心情,就好像有人寫日記一樣,我換了個方式表達心情而已。
多年以後我才知道,堅持遠比選擇更重要。
前腳說讓我去參加培訓班,後腳就已經替我報好了名,速度快得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媽媽總共幫我報了兩個培訓班,一個是英語,一個就是美術班,爸爸知道後,跟媽媽吵了起來,「學什麼不好,學畫畫?她三科重要的科目都沒有及格,你就讓她去學畫畫?浪費錢又浪費時間,還助長她那個怪異的性格。」
在爸爸的眼中,畫家一向都是孤僻的,帶着一股窮酸味。
做慣了商人,看不起清高的藝術家。
李秀站出來替媽媽說話,「妹妹的畫畫得很好,學校有意要培養她,就算她別的科目不行,將來也可以靠着特長生上好的學校。」
我靜靜地坐在一旁無聊地翻着作業本,時不時冷冷地揪着李秀的視線,讓她每說一句話就低下頭,她在替我爭取她認為好的事情,可惜我從來不會感激她,還覺得她正在無恥地決定我的命運,還有,她在撒謊呢,學校里誰會想要培養我?我笑了。
爸爸被她這麼一說,斂着眉頭看着我,然後又看看李秀跟媽媽,跟往常一樣,李秀說的話哪有不好的,他無奈地擺手,「隨你們。」
話罷,又看向我,我跟他對視,他眼神複雜,大着嗓子說,「以後你得感謝你姐姐,她替你操了不少的心,下次要是還讓我看到你對她不禮貌,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爸爸的話燃起我的憤怒,我冷冷地說,「怎麼不放過我?再打我一頓嗎?打死我最好,打不死我,就有你受的。」
「你!!」爸爸的臉色大變,他下意識地轉頭,那動作像是要找鞭子,李秀急忙拉住他,「爸爸,她不是故意要這麼說的,她一定是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爸,你別生氣。」
「我怎麼能不生氣,你看看她,你看看她!」他近乎崩潰地喊道,不是沒有努力緩和過父女之間的關係,就是一點進展都沒有。
我抱着作業本起身,走上樓梯,不顧他氣呼呼的瞪視,在走的過程中,我突然覺得我不能太放肆,至少我那台冰箱還沒有拿到,如果他突然後悔了,我該怎麼辦。
最終我依然持着放肆的態度上了樓梯,把房門一關,把李秀跟媽媽安慰爸爸的聲音阻擋在門外,耳根子清靜了不少。
我帶着仇視的態度面對着父親的憤怒,而這一天不知道何時到頭。
臨到培訓班的前一個晚上,爸爸還沒有說要把冰箱給我,郭晶早就等着脖子都長了,她把她的零錢都準備出來,打算用來進貨,這是這個夏天我們做得最有意義的事情。
爸爸卻一直沒吭聲。
「我的冰箱。」趁着爸爸坐在沙發上,我走過去連招呼都沒打,就直接張嘴要。
他斂着眉頭,不滿地看着我,「你還沒去上,等你上幾天課再說,到時你要送到哪裏,我替你送去。」
語氣里滿滿的不信任,好像我會跑一樣,「你是不相信我會去上課嗎?可是我現在急着要。」
他臉色難看起來,用力地合起報紙,站起身,「等你上了課再說!」
我瞪着他的背影,狠狠地說道,「你們大人都不講信用,還要我們小孩不撒謊嗎?!」
他轉過身,高大的身子正好擋住了燈光,一抹黑影遮住我的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粗着氣的聲音在此刻卻尤為明顯,他在忍耐。
我毫不客氣地跟他對視,「子不教父之過。」我高揚着頭,不服輸地看着他。
「明天到店裏拿!」他咬牙說道,接着轉身朝樓梯走去,邊走邊轉頭看着我,像是看一個無藥可救的人。
我得到我想要的,心情輕鬆了許多,對他高仰着頭,表情有幾分挑釁,他氣得瞪圓了眼。
培訓班的排表時間有點變態,尤其是英語,一般課程都是在下午三點到五點,而美術大多數在早上,這樣錯開對於別的同學來說不會造成負擔,但我卻很不滿意,櫻花飛情剛開呢,我想要親眼看見它賺錢,賺那些意義重大的錢。
李秀一直在猶豫,猶豫去不去培訓班,那天不知道她出去做了什麼,最後決定不去了,於是去培訓班的事情就剩下我一個人,她說陪我去上課,那條路很危險,我拎着培訓班的袋子,低着頭,悄然地撇嘴,一個人獨自走在前頭,將她甩在身後很遠很遠,她在身後不停地喊我,讓我等她,我才不等,越走越快,她就追,那條街道總能看見兩個半大的孩子一前一後地追趕着。
培訓班是一個臨時租出來的工作室,老舊的房子搖搖欲墜,學生不算多,培訓的班級也不多,報名夠十個人才會開課,所以只剩下英語跟畫畫兩堂課,另外據說數學課也有培訓,但是隔天一次,因為人數比較少。
培訓班總共兩個課堂,英語一個,畫畫一個,英語偶爾會隔出來培訓數學,培訓班走廊上的牆壁花白花白的,掉着□□,我剛踏上樓梯,就看到走廊盡頭站着一個穿着白襯衫的男孩,他正背靠着牆壁,眼睛看着畫室,對着窗口,正跟誰在說什麼,滿臉笑容,依然帥氣。
我猛然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李秀。
李秀楞了一下,越過我的肩膀看到那個男孩,她眼眸閃爍,那一刻,我仿佛知道了她其實知道張楚也會出現在這裏,所以她才說陪我來培訓班。
「好巧。」
少年帥氣的笑容在我眼前晃悠。
「好巧。」我看到李秀眼睛裏有幾分羞澀,她低下頭,露出半截白皙的脖子。
「李優,是來培訓美術的?」張楚的眼神在李秀臉上留念地轉了一圈才回到我臉上,「我早就跟你姐姐說過,你適合學這個。」
他早就知道?所以他也才出現在這裏嗎?
他們私底下是不是經常聊天,這個話題里有我,而他們一定會說我,成績差,字體丑,人丑,性格也不好,只適合當個只會畫畫的可憐鬼?想到這裏,我渾身止不住地發抖。
用力地將手裏的袋子丟到地上,我冷冷地說道,「我還是不學了。」說完我轉身朝樓梯走去。
走了沒幾步,手臂就被扯住,張楚的聲音氣急敗壞,「這裏交了錢是不能退的,你到底在鬧什麼彆扭?」
我停住腳步,手被他拉着,我下意識地轉頭,看到李秀擦着臉頰,眼眶紅紅的,一副隨時要哭出來的楚楚可憐的樣子,那一刻,我很想狠狠地扇李秀一巴掌,我忍住了,低着頭,腦海里閃過那次在海邊的事情,張楚那時也教訓了我。
這次則在這裏,他憑什麼教訓我,他有什麼資格,我轉身,高揚着頭,「關你什麼事?」語氣里滿是挑釁。
他錯愕了一下,抓着我的手鬆了松,我一個趁機就掙脫了出來,一個惡意的念頭浮上心頭,我扯着干硬的笑看着李秀,又看向張楚,「這麼想我學好,我的英語你來教好不好?反正你是我的數學一對一老師,連我英語也一起教了不是更好?」
「這……」他斂緊眉頭,眉頭即使斂起來,也很乾淨帥氣,帶着少年的幾分迷惘,我後退了一步,就這麼看着他,一堆的蚯蚓字在我腦海里閃現,他張了張嘴,我沒等他回答,大聲地吼道,「不用了,誰稀罕你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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